12、尾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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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那天，北京的天气居然出奇的好，天上挂着大大的太阳。舒颜赖在床上，从一团温暖的被窝里伸出一支臂膀来，在床头柜上摸索了一阵，抓到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机，然后整个人又缩了回去，眼睛闭得紧紧的，半点儿准备起床的意思也没有，只是耳朵一直竖着，留意着新闻。电视里端庄大方的女主播，在播报了一则国际新闻后，微微笑道：“……牡丹一向是花中之王……现在洛阳正在举办“赏牡丹，游洛阳”的牡丹花节活动，据悉，这次花节是近几年规模最大的一节，主办方展出了十余个研制多年的新品种，包括黑色和绿色等罕见颜色的牡丹花。下面就让我们一起随着前方记者的镜头，去欣赏这难得的美景吧！”
舒颜听着听着，就缓缓睁开了眼，竟是一点也不像是刚醒来的样子，眼底一片清明，澄净如水。不自觉的叹息，她想，原来，花都开好了。
舒颜慢慢的起了床，胡乱吃了点东西，就开了车出门，几乎什么都没拿，直接上了高速。临到准备交费的时候，她听到副驾上的手机一阵劈里啪啦地响，就一手扶着方向盘，看了看前面的车暂时还不准备动，一手拿起手机查看短信。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楚辰，周围的人都知道她是从来不发短信的，只有他从来都是按着自己的习惯来。她打回去，被掐断了，对方又回拨过来。
舒颜不等楚辰开口，就笑他：“你这不费事儿吗？”
楚辰轻笑了下，也不反驳，问她在做什么。
“正排队呢，准备上高速上。”
“干什么，去天津吃包子？”他说她，“你老是一天到晚的乱跑。”
舒颜嘿嘿的笑，说：“我有那么奢侈腐败吗？我刚看电视了，说是洛阳的牡丹花开了，可漂亮了。我想反正最近没什么事儿，就自己开车过去呗。”
楚辰那边似乎顿了顿，他轻轻的开口：“你怎么就那么闲？总是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呀？”
“去，姐姐我累的时候你是没看见。”她语调带着欢喜，“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就想去看看洛阳的牡丹花啊，可是老找不找机会。以前是时机不对，在上学。这几年倒是给忘了。我怕我这样子再不去，就要这么一直错过了，等下一次想起来不知道得等多少年了。”
他啧了声：“冲动是魔鬼。”
“嘿，哥哥，少年人是要热血滴。”舒颜笑起来，“人哪，就是得趁着年轻，不害怕出错，也不害怕后悔的时候，做点什么。等十年之后谁还会这么样子的疯？早就没了锐气。”
楚辰愣了愣，才低低的笑开，他说：“你呀，总是这样，道理一套一套的。”
“嘿嘿，兄台过奖了。不说了啊，我上高速了。”
楚辰合上手机，若有所思。
不过是四月初——重庆并不是诠释人间四月天的好地方——却连薄薄的线子衫也都穿不住了。太阳大咧咧的照进屋子里，干净温热的光线中浮动着细茸茸的尘埃。楚辰踱到阳台，双手撑着栏杆，风轻飘飘的拂过他额前的发，他看着远方连绵的青山，也许是因为天气实在太好，灰雾蒙蒙的外表一下子被阳光蒸得清明起来，翠翠的，亮亮的。
楚辰眯了眯眼睛。
他想起了那次从参加君子的婚礼上回来，他与舒颜在这里并肩而立，他微微侧目，便能看见她藏不住的微笑。那个晚上，似乎四下暗香浮动……
“……我怕我这样子再不去，就要这么一直错过了，等下一次想起来不知道得等多少年了。”
不自觉的想着她刚才的随口胡诌，楚辰轻笑了声，她总是能让他很开心。可是笑意还没有进入眼眸，他的唇角就已略略下垂。心里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像是失落，又仿佛惆怅。
他一直是知道她的，虽然从小到大，都是一副文文静静的模样，可是性子却和写的字一样，冲得不得了，小时候就常常因为一言不合跟他打起来。长大了也是，常常想起什么就马上去做，一腔的热情，也不顾顾眼前。
他叹气，为她的勇敢。
似乎一切都很安静，他听不见楼下的说笑，也听不见空气尘埃浮动的声响。
这个世界这么大，人与人之间要错过是那么容易，面对面走来，也能擦肩而过，然而，要遇到一个让我们后悔错过的人，却是那样的不易。
楚辰就这么站着，呆呆的有些失神，过了半晌，他抿了抿唇，反着光的镜片后，眼里多了一丝笑意。
他也不想后悔，那么，就让他们事隔这么多年后，再这样天南地北的一起出发吧，一起，回到那个起点去。
GPS上显示的总路程为1200公里，那么长的路，仿佛回忆一般没有尽头，他想了很多，或者说有很多事都往他脑子里涌，一会儿是那么那么多年以前的小时侯，一会儿又是她去年回来的样子，一会又是她高中时候的笑脸，桩桩件件都浮现在眼前。
夏天的午后，他们趁着大人们午睡，就纠集在一块儿，在院子里跑啊跳啊叫啊，一会儿挖泥巴，一会儿堆城堡，手上脸上全都脏兮兮的，偏偏笑得那样甜。
吃了晚饭，又一块儿去捉蚱蜢，她的手被咬得出了血，她却一点也不在乎。晚霞里，她裙子好多花，他很难忘记它。
……
他们吵架了，已经不记得是为了什么样儿的小事情，她气极了，扑过来对着他的脸，就是一通乱抓，他那时候又哪里知道什么怜香惜玉，立马还了手，两个人好久没有说话。
……
她当着两位妈妈的面，不情不愿的叫他哥哥，嘴嘟得老高，好像被占了莫大的便宜。
……
一起去游泳，连他都不敢去的成人区，这小丫头套了个游泳圈，兹溜一下就去了，在浅蓝色的泳池里，像一尾灵动的小鱼儿。
……
她很嚣张的说，得，以后你就跟姐姐我混了！
……
她满十八岁生日的时候，他请她出来吃烧烤，彼时他已经高考完了，一脸的踌躇满志，展望着美好的大学生活。两个人说说又笑笑，聊了很久，要回去的时候，她非要他背，那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背负另一个人
……
大一那年的冬天，她坐在冰凉的地上，路灯照着她，周围都是那么暗，她就那样子的看着他，让他心虚，眼里闪着点点的光，一脸的倔强。
……
她回来了，还是跟以前一样，嘴上不饶人，偏偏让他觉得变了好多。她模模糊糊的说起这几年工作和生活，然而却没有告诉他，为什么她病了，为什么又是满眼的哀伤。
那个晚上，她躺在那里，不明就里的看着他，一点防备也没有，带着点好奇的眼神，让他一瞬的失陷……
她在千里之外，大陆的另一边，潮湿的海风吹拂着她的脸颊，她伴着哗啦啦作响的海浪，给他唱着一首老歌，她唱：“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虽然，曾经是很深很深的感情……”
她跟他说，你知道么，太阳出来了。
……
楚辰开着车，一路向前，从白天到黑夜，如今，又是黎明将近，地平线上，晃晃的晕染开太阳的明艳。
他跑了那么远，想了那么久，才发现，原来她一直都在他心底。
到的时候已经是近中午了，他从来没有开过那么久的车，一夜没睡，整个人都不太舒服，眼睛涩的很，带着疲惫。然而，心里却是无限欢喜的。
楚辰靠着车，缓缓的抽了一根烟，烟雾混合北方干燥的空气进入肺叶，他这才清醒了一些。舒颜入住的酒店在市中心，他的车停在门口，他知道她是不睡到中午不会出门的，也不急，这么站着等他，周围人来人往，偶尔有人朝着他看上两眼，他也不在意。
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长时间，仿佛没有几分钟，仿佛又有很久很久。他看见她戴着墨镜，巴掌大的脸上，就剩下樱桃大小的红唇，长长的头发束在脑后，随着步伐而飘动。她一手夹了张地图，一手拿了串儿钥匙，走向旁边的车位。
楚辰掏出手机，拨通她的电话，接通的提示声，嘟……嘟……的响着，就像是他的心跳。他看见她背对着她，接了起来。
楚辰浅笑出声，他叫她的名字，他说：“舒颜，你回头看看。”
两个人在洛阳城里，吃吃喝喝的逛了好几天才决定去看牡丹。这天特地起了个大早，楚辰开着车到了西苑公园。正是花期，赏花的人络绎不绝。还有些人把画案都直接搬了过来，挥毫写娇颜。
他们沿着蜿蜒的小路，走走停停，舒颜一脸认真，时不时啧啧称奇，拿着导游手册跟满地的繁华锦绣做着对比。
而楚辰就在一旁，含着笑的看着她，连花也不看了。
牡丹对于舒颜来说，是极平常的。年少时埋首故纸堆里的她，常常在各处见到牡丹，既有唐人的无限推崇，亦有宋人不屑一顾，当然也不乏今人的赞美或是诋毁。那个时候，她总是在想，一种花，更够上升到如此高度，被整个国家整个民族所深爱，到底是有怎么样的一番风光旖旎呢？她也去看过一些照片和图画，比如陈先生的《洛阳春色图》，可是那一笔一划的勾勒中，却始终少了一些滋味儿。她也说不上来这滋味儿是什么，只是隐隐的失望，觉得画里的这花儿，担不起盛世唐朝的荣光。直到到今日，在这石崇的旧家院子里，她方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国色天香。
是真的美丽，磅礴的大气，抖抖身子，便开的出一个天下来一般。大片的花瓣，靠着你，挨着我，自顾自的美丽，却又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一朵花，就这么轻飘飘的依靠在翠绿欲滴的叶片上，三分华丽，三分娇艳，三分慵懒，十分的雍容华贵。
洛阳的风雨吹打了这么些年，养花的赏花的赞花的人，去的去，走的走，后世的却也都一代不抵一代了。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想来那陈淳毕竟是明人，就算是亲眼看过洛阳的春色，也毕竟隔着这么许多年了。
舒颜抬抬头，看着日头正好。她拿出相机，也不顾地上的泥，轻轻地双膝落地，对着那倾国倾城，缓缓的按下快门，将那画面定格。
“你慢点。”楚辰见她起来的时候一个踉跄，赶紧扶着她。
舒颜转过来对他一笑，扬了扬相机，说：“我也给你来一张吧？你去站在那两朵最大的花中间。照片名字就叫‘他在丛中笑’，怎么样？”
楚辰白她：“这个有什么好照的，你还不如给我来一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呢。”
舒颜大笑：“哈哈哈哈，你想得到美！”
风吹起她的长发，飘散在眼前，她抬起手，想要撩开。簌簌痒痒的触感，让舒颜忍不住轻笑出声，紫陌红尘之中，她就这么在春风中懒懒的笑着，细长的眼眸微微眯起，竟是说不出的好看。
楚辰也笑了，却是俯身，覆上她的唇，轻柔得仿佛是娇嫩的花瓣。
舒颜一下子就愣了，呆呆的看着眼前他模糊的闭上的双眼。直到他一触就走的结束这个吻，她都不知道应该做何反应。
等着能做出反应了，也只是是由着本能，转身逃离。然而步子还没有迈出去，就已被人拦腰截住。
她没有动，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做。楚辰也没有动，就这么拥着她。
就像多年以前的一首歌：拥着你，当初温馨再涌现，心里边，童年稚气梦未污染，今日我，与你又试肩并肩，当年情，此刻是添上新鲜……
两个人就这么僵着，周围有的人指指点点的朝他们看。楚辰终是拗不过她，只得低声叫她的名字，他轻轻的问：“你想要逃到什么时候？嗯？”舒颜抿着唇，双手握成了拳。楚辰注意到了，大手覆了上去，他似乎叹了口气，满满的无奈，他妥协似的说：“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易舒颜脑子哄得一下就炸开了，浑身都没了力气一样，只由着他的手臂就这么拦住自己的腰，轻轻地紧紧地。她没有回头，她也不知道他到底说了多少遍，只是呆呆的觉得，脑子里一遍一遍的回响着他低低沉沉的声音，他说：“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他说，我带你回家。
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吃过苦，流过泪，伤过心，可是不管这些年你一个人在茫茫人海，都经历过什么人事，也不管这些年你一个人在那陌生的城市，都演绎了如何往事。我带你回家，我们一起回家。让那些不好的都过去了。从今以后，有我来保护你，陪伴你，一起赏花对月，看世事沧桑。
舒颜鼻子一酸，什么都还来不及反应，就先红了眼眶。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感觉他的手臂似乎在慢慢地收，箍紧了自己，她听到心跳隆隆，一声清晰强烈过一声的传来。
他那样的心思，她也不是全然不知道的，只是隐隐的藏着。
还记得那个晚上，他眉头微皱，银丝边的眼镜反射着电脑明明灭灭的光线，他的眼在后面若隐若现，她不是看不懂，她甚至真的就有那么一瞬的恍惚。
可她原以为这些细碎的情绪，只不过是距离太近时间太长而引起的化学反应，会因为她的离开，这两座城市的距离，这些年的时光在他们身上留下的痕迹，而慢慢的消散掉。他们还能是朋友，亲密也疏远，偶尔联系，各自生活。但是，她却没有想到，他会这个样子的赶来，翻山越岭，千里迢迢。
不是不感动的。
那日不经意的转身，透过暗黄的镜片，看见他一身白衣，在不远处，倚着车，对着她静静的微笑。那情景，就像是一张老照片，带着记忆的香气，恍恍惚惚的真实。阳光是那样好，闲散的照拂着他，让她朦朦的产生一种错觉，好像这些年不过是一场梦，所有欢喜的悲痛的都做不得数。一觉醒来，她仍是二八年华，而他亦是孑然一身的风流少年。
可他，毕竟不是。
这些年也都不是梦，他们有着太多的机会，可都还是这样子的错过了，一次又一次。他们回不去，也无法再开始。
说到底，在她内心深处，对于这个男人，始终是带着怨怼的。天时，地利，人和，明明、明明她才是最应该的人，他却在那个繁花似锦的年华里，笑盈盈地牵起了旁人的手，跟她海誓山盟，天荒地老。
她曾经放弃过对他的感情，也曾经怀疑过这决定是不是正确，而如今，她却真的明白了，他们不可能。半点儿可能都没有。
这么些个山河岁月，都已经轻飘飘的远去，就算还能回头，朝着来时的方向奔去，也找不到曾经驻足的那个岔路口了。由同一个点出发，却在不知不觉中，朝着不同的地方前行。就算是偶有交集，也只能两两相望，不可能再携手并肩。
在这一路上，他们都曾离开，而另一人却也不曾在原地等待。
爱情是天时地利人和的迷信，错过了便是错过了，就算悔恨也无济于事，不会有谁可以再给一次机会，因为谁也无法预知未来，谁也无法让一切重头再来。
眼前的花，开的那样好，姹紫嫣红。舒颜没有回头，也没有挣开他的怀抱，这么一直一直的看着，渐渐地，就给灼了眼。她只觉得眼底是一片倾国倾城的艳丽，让她看不真切。她恍恍惚惚间突然想起来，过年的时候，他们一起在观景台，他那么小心翼翼的护着自己，看着隔江的烟花，纷纷扬扬，将夜空照亮，将那千年不变的江水染红。
舒颜轻轻地吸了吸气，她害怕稍一不小心，就这么感时花溅泪了。她忍不住的想，这一辈子，她只跟两个人一起看过那样短促的绚烂，她逃离又等待，寻觅又逃离，然而事到如今，她却还是将他们，都失去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尾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