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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 愁因薄暮起 ...

  •   自从与西陵王浑清邂逅之后,我几乎每晚都会梦到那张脸——浑清与明渠,他俩长得竟然是那么的想象。音容笑貌,甚至连籍贯都几乎一模一样。除了心中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我开始对明渠与浑清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当然,这种事情能够,是不能乱嚼舌根的。为了探清虚实,我后来又常常一人去台城对岸闲逛。有几次还确实又邂逅到了浑清。只不过我们每次都只见了短短一会儿,便不得不分开了,丝毫没有半点线索可寻。

      更始十五年的春,就这般一晃而过。

      快得我还来不及寻到昔日的旧梦。

      这一年的夏季却过得格外的酷热、漫长。太阳火辣辣的,热的大家都不想出门了。陈愈早早带了他心爱的杨宸妃去桐花台避暑,留下沈皇后与东宫太子主持大局。皇后历来对永巷比较宽厚,所以永巷之人这段日子过分慵懒,她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十二殿除非要事,几乎人人闭门不出。只有知了在树上不停的嚷嚷,吵得人心烦。

      云言多半由乳母带着,许多事不必我自己亲历亲为,那孩子自从入夏以来,也变得格外懒散,喜欢躲在有冰块的小屋子里头睡觉,丝毫没有让我操心的意思。每日里除了与隔壁清凉殿的卫美人串串门拉拉家常,也真无事可做。有些时候,长使夫人窦氏也会过来看望卫美人——卫美人的父亲与长使夫人是同母异父的姐弟。

      窦夫人和我们不一样,她是女官,并非妃嫔。她是广济大长公主年少时期与家臣私生的女儿,幼时随父亲隐于乡里,嫁人生子。后来回到大长公主身边,阴差阳错卷入朝廷权斗。再后来,做了女官,被陈愈封为长使夫人。她约莫五六十岁的样子,有些年纪了,每日里除了照顾年少守寡的昭帝遗孀宋太后,便是帮着皇后协理永巷之事。偶尔,年迈的大长公主入宫来小住,窦夫人还得照顾她母亲的起居。或许是因为昔日大长公主与窦夫人曾经鼎力支持陈愈登基,事后又功成身退,甘居幕后,陈愈对与窦夫人与大长公主还是十分敬重的。毕竟,卫穆皇后一脉,自昭闵太子溺水、文宗病逝,所剩已无几人。

      一来二去,大家便渐渐熟了。窦夫人其实很健谈,便乐意多与我说上几句话。
      这日,窦夫人恰巧路过含光殿,便索性来找我坐坐闲聊。因着昔日明渠是窦夫人交给我母亲养育的,我遣散众人,决定私底下问她明渠的身世,还有明渠与浑清二者极为相像之事。

      听我提问,窦夫人先是有些诧异,旋即叹了一口气道:“诶,都是冤孽啊。“她摇了摇头,沉默片刻,才道:“你放心,明渠还活着,毫发无伤,只是他的身份与下落我还不能公之于众。明渠本名殊,意为该死之人。当初,将明渠送到你母亲那里,是我与大长公主以及明渠的宗亲商议之后的结局。我们本以为,如此可以保他平安一生。只是我们没料到,后来朝局风云变幻,承天帝亡,唐氏连坐,你母亲也未能幸免,这才有了你今日的境遇。你放心,到时一切自然会揭晓。”

      我倒吸一口冷气,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么多过节。我本能的意识到,这一切背后,或许有一个更深的坑,如果此时强行追根问底,无疑就是跳进了坑里,可能永不超生。

      没想到此时,窦夫人又道:“我听说你前段日子时常去台城对岸,貌似还与西陵王有过邂逅。但你要明白,明渠与西陵王非同一人,二人长得相像自有另一番原由,此刻不宜点破,更不宜追根问底,以免旁人见到,以讹传讹做实了你俩有私情的事。”

      我有些诧异,我明明已经隐藏的很好,怎么会

      “敢问夫人是如何察觉到我在台城对岸之事?” 我好奇的问道,心中却觉得无比恐惧。

      “永巷之中,耳目众多,更不缺造谣生事之人。只不过那一日,才人运气好,被我的人看见了。我并不想为难才人,但才人今后还是要小心杨氏的耳目,以防杨氏暗算你。才人千万要保重自己,因为整个永巷,只有你,才有扳倒宸妃与西陵郡王的底牌!“

      我点点头,却若有所思。我记得,最早是那位死不瞑目的董婕妤与我说的这句话。难道,这中间的关键,真的是因为明渠?

      “记得最初,是董婕妤第一次与我说这句话的。婕妤不久之后,便死不瞑目。如今夫人又出此言,贱妾实为惶恐。夫人可知当初董婕妤为何选择一死?”

      窦夫人沉默不语,双手颤抖着,手中的杯盏“彭”的一下重重砸在了几案上。

      “婕妤私会永巷外人,被杨氏的人看到了。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是她的娘家人看不过她在永巷被人欺凌,故而买通宫人,私自过来探视。适逢那时陛下因为前朝豪绅贵族勾结、买卖官爵之事不悦,杨氏便趁机诬告董婕妤勾结前朝,并以董婕妤子女或牵扯其中威胁她。婕妤本来就性情刚烈,为了力证清白、保全子女,不惜饮附子汤自尽,死状极惨。就连我与大长公主都来不及保全她。她与卫美人一样,是大长公主看着长大的孙女,出殡那日,大长公主协同卫美人一同到陛下那里哭泣喊冤,陛下也只是表面无动于衷,暗地里疏远了杨氏罢了。”

      窦夫人一边说,一边眼圈就有些红了。看得出,她也是很在乎董婕妤的死的。她的眼中充满了无奈,而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听闻青山君久卧病榻,多半熬不过几个月了。才人莫以为此事永巷的人,因为盛夏,一副慵懒的样子。很快,必会有人搅动风云,永巷,就要不太平了……”

      窦夫人长叹着,一边任由她身边的侍女,扶她起身:“久旱未必逢甘霖,或是狂风骤雨、大厦将倾,也未可知。山雨欲来,才人珍重……”

      她说着,对我行了个礼,无力的往屋外走去。想来,或许是我问关于董婕妤的事,让她又想起了伤心的事。我只是觉得万分后怕,我知道永巷险恶,步步惊心,只是没想到,艰难的日子,还在后头。

      更始十五年八月,陈愈与杨氏回永巷的第六天,传来青山君沈印之病逝的急报,震惊永巷。

      九月,御史大夫韩增状告皇后的叔叔浔阳侯沈复之结党弄权、草菅人命。旋即,沈复之被褫夺爵位,发配南疆。大家都明白,陈愈,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开始肃清沈氏一族了——而他这一次的手段,只怕比之前他对周氏一族还要雷厉风行。

      每过几日,便有涉及沈氏族人的新旧案子被人翻出来,许多都看似是莫须有的罪名。沈皇后惊恐之下,每日披发素服,跪在长秋宫外请罪,幻想着可以让沈氏一族的被从轻发落。而这一切,却都只是徒然。

      太子束手无策,晦之吓得大半夜跑到含光殿扑在我怀里大哭。宋太后派来的宫人每次都要哄上大半天,才好不容易把他给劝回宋太后的长信宫。

      我悄悄过去看过一眼皇后,她一身白衣,面色苍白的跪在冰冷的席子上,深秋的寒风吹乱她的衣襟。脱簪落饰,长发及腰,一脸憔悴,与昔日母仪天下的那位,判若两人。

      中宫不稳,永巷慌乱,大家心中都明白,最恐惧的事情,恐怕很快就要发生了。

      更始十五年,十月十三日,陈愈终于下达了废后的诏书,废去沈童中宫皇后之位,收回玺绶。而出人意料的是,就在同一份诏书里面,陈愈册立了杨婉宜为后——永巷众人多年来恐惧的事情,终于成了现实。

      沈氏无德,常怀忿怨,戳辱宫嫔,不可以为中宫。即日褫夺皇后玺绶,贬为庶人。

      杨宸妃乡里良家,归自微贱。宜为天下母,时上尊号。

      好在陈愈另外下令,不许庆贺新册皇后之事,不然,永巷里估计早就哀声一片了。同样一道诏书,一夜之间,一人被捧上天,母仪天下。而另一个人则被贬为庶人,万劫不复。帝王之爱,竟是可以如此无情。或许从一开始,他原本就是为了巩固他自己的权利才会和我们这些女人纠缠。

      只有卫美人四下无人的时候会默念那道诏书,冷冷的对我说:“归自微贱?哼!是够微贱的……”

      沈氏就这样被关进了北宫。树倒猢狲散,长秋宫的宫人们也被打发去了暴室,长秋宫就此封宫,连杨皇后都无权进去。永巷之人虽然为沈氏遭遇鸣不平,却顾忌杨氏身为皇后、永巷之主,什么都做不了。

      只有窦夫人,看到杨氏故意派心腹去折磨沈氏之后,闷声不响的换了几个心腹去北宫做事。大家同情沈氏,所以也没人肯对杨氏说上只言片语。

      但很快,灾难就降临到了我们的头上。原本沈氏为皇后之时,永巷财帛、钱米,毫无亏空,岁岁有余。除去北所偶尔有人抱怨缺衣少食,其实大家日子都还过得富足。就连地下的宫人、内侍都还有油水可以捞。

      但杨氏来了的第二个月,突然决定要广纳采女,充实永巷。确实有民间女子被选进来——她们一来,就被依照惯例送入北所了。可没过多久,少府就开始报赤字,然后杨氏做出一副要节衣缩食的样子,整个永巷就不得不跟着省俭。连我们都不知道,杨氏把钱花到哪里了,就很快跟着开始节衣缩食起来。那些个豪门出身的女子,平日里喜欢打赏下人充面子,现在都不得不开始问娘家要钱了。好在云言还小,他的月历是掖庭另外拨给我的,所以晗光殿靠着云言的光,还不至于穷到喝风。但我却听说,北所那里,却因为缺少炭火,病倒了不少人。一时间,永巷怨气冲天。

      只是这些,陈愈是不知道的。

      或许,他根本不想知道这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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