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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报以琼琚 ...

  •   这日早晨,负责珠宝店生意的管家刘四突然神神叨叨的带着一个锦盒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说有重要的事情与我说。刘四本是公主府的家臣,我看他人忠厚且稳重,这才令他去料理珠宝店的生意。此人跟着我早已过惯了富贵日子,按道理寻常珠宝、首饰并不会轻易放在眼里,更不可能像今日这般神色紧张。我明白一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发生了,于是我屏退了左右。

      当刘四打开盒子的那一刹那,我也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是一套产自西域的玉坠,每块玉饰上刻着秦国特有的铭文、纪年,显然此乃秦国旧物。就这组玉的质地而言,恐怕还出自王室。此物历经年月,有好些附属的玉饰、珠穗已经脱落、破损。只有玉璧与玉璜依旧保持的十分完整。观其规格,虽不及国君的佩环那般奢华大气,但绝非寻常贵族、宗室可以佩戴。我盯着这套玉佩,心中五味杂陈。于我而言,这套玉饰看着实在是太过熟悉——这分明是公子徙在苏地为质子时佩戴的玉佩!

      我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对刘四开口。一方面,我为发现了公子徙的踪迹而感到欣喜。另一方面,我却害怕刘四和其他的知情者会把事情闹大。如果此刻将公子徙的身份暴露,恐怕我还没见到他,他就已经遭到杀身之祸了。我本能的告诉自己,越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越需要冷静、沉着应对面前复杂的情势。

      看到平日为人和善的我此刻竟然面色铁青,刘四已经吓得不知所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并没有点破这套玉佩与公子徙之间的联系,只是冷冷的问他,“这东西,但凡识货的都能认出来是出自秦国王室,怎么好端端的出现在了我的珠宝铺子里?如今朝野上下四处在寻找潜逃在外的秦国余孽。陛下也最忌讳宗室成员勾结前朝余孽。铺子里出现秦国旧物,倘若被居心不良者看到,肆意造谣声张,不是一件好事”

      刘四见我有些不悦,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紧张道:“公主所言不差,此物的确是秦国王室的旧物。但是小的并不知道此物的主人是谁。这段日子,朝野上下都在搜查秦国流亡的国君的踪迹,风声很紧,故而我等都不敢松懈。那日那个人送玉坠过来的时候,店里正值午休,伙计都吃饭去了,只有小的与顾先生二人在前台料理账目。故而,别人都不曾看到此物。我二人一看东西可疑,就决定先扣下,拿给公主来过目之后再行决断。至于那位送玉佩过来的人,小的以盗窃的名义将他绑了关押在了柴房,等待公主问话。”

      我点了点头,道:“你做的很好,去账上支一百两,拿去跟顾先生平分了,就当这回的奖赏。铺子里的伙计们那里也给我关照点,如今时局紧张,瞬息风云,一刻也马虎不得!下次再出现这样的状况,还需马上禀报!至于那个送玉坠子的人,你将他带过来,孤问过话后再定夺。倘若真是盗匪,即刻扭送官府。倘若另有隐情,这些事情还需找沈大夫商议之后另行斟酌。”

      刘四一听到有钱奖励,立马放下了一脸的紧张,欣喜的不行,在那里一个劲的磕头称谢。至于别的,他也不想再顾及了,留下了那玉佩便千恩万谢的走了。我支开了身边的人,独自走进内室。估摸着刘四已经走远了,我这才颤抖着从腰间的荷包中取出珍藏已久的琼琚穗子,拿过去与盒子中的玉佩穗子进行比较,果然一模一样,就连当初公子徙切断的地方,我都认得出来。我呆呆的看着那个穗子出神,心里却明白,或许很快我就能知道他的下落了。投以木瓜,报以琼琚,无论他是生是死,现如今,也是到了我能够报恩的时候了吧。

      午饭之后,刘四口中说的那位“送玉饰过来的人”便被押到了我的面前。毕竟此事事关重大,故而我决定要私下里单独问话。一众仆从知趣的都走得远远地,兹事体大,此时此刻谁也不愿意知道太多不应该知道的消息。

      被带上来的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者,面色憔悴,行动缓慢,体态佝偻,一副苦大仇深的贫穷样子,根本不像是个做贼的。我与他一问一答之间,看似普通不过,我却发现此人不畏强权,心思缜密,逻辑严谨。他的眼界与气概,绝不像是普通布衣老叟可以有的。更让人觉得疑惑地是,他说话的时候,虽然声音很轻,语气低沉,却还是让人觉得有点怪怪的——貌似欧阳夫人身旁那位年迈的宦官,说起话来也是这幅口吻腔调。

      尽管他百般掩饰,我依旧很快反映过来:这个人与公子徙一定有旁人不知的关系!而且,他还很有可能是公子徙身边的某位心腹宦官。这种心腹宦官换做平常是不会轻易被主人派出去办差的,一定是公子徙出了什么事了。

      "你就说吧,公子徙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一下子打断了那人的话语,“这块玉孤认得,是他在姑苏为质子的时候,时常佩戴的物件。一般人认不出来,但孤却记得清清楚楚。”

      说罢,我将腰间的荷包打开,从中取出了琼琚穗子,拿给那个人看。

      “七年了......”我独自叹惋,“时间过得真的太快,仿佛昨日孤还寄居在姑苏墙门下……”

      ……

      “阁下究竟是.......”

      ……

      他原本的镇定沉着一下子变成了不解的疑惑,死死盯着那块琼琚穗子看。思索片刻,总算渐渐豁然开朗,竟然激动地有些言语无措。

      “……原来殿下就是主人时常记挂的姑苏小玉姑娘!如今奸人当道,秦国社稷颠覆,早已无力回天。只是主人病重,无钱医治。奴婢也是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还请宜阳公主念在主人昔日收留之谊救救主人……”说罢行了一礼。

      公子徙还活着,他还记得我。

      我面上一脸淡定,内心却五味杂陈,有欣喜,也有一些感慨。

      我终于找到他了。期盼了这么久,原本以为天涯茫茫,再无寻觅,岂料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就劳烦你将这几年发生了的事,捡了重要的告诉孤吧,孤自有定夺。”我不温不火的冲他说道,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此人久居深宫,老奸巨猾,我不想让他猜到我此刻心里正在想些什么。师从沈拓之多年,我早已学会了如何控制情绪,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他点了点头,用破旧的衣袖擦了擦眼角浑浊的泪渍,深吸了一口气,才将一切娓娓道来。

      “奴婢李思,原本是大秦穆王孟夫人身边的内侍,从小便是看着主人长大的。后来孟夫人病逝之后,便跟在主公身边为其效劳。周国吞并苏、卫、陈这些小国之后,实力日益壮大。鲁、赵、秦三国。十年前,穆王派遣还是太原君的主人前往姑苏为质,一呆就是三年。幸亏主人在朝中有夏氏、孟氏二族在朝中扶持,这才得以在千里之外运筹帷幄、掌控大局。后来,魏兴周忘,恰逢穆王病重,主人终于以此为由归秦。穆王驾崩,其余诸位公子皆年幼,主人继承大统,做了秦王......只是主人怎么也没有想到…….”

      他一边说着,一遍缓缓地哽咽。那种悲伤,仿佛是有莫大的冤屈无处申诉一般。

      “夏氏与孟氏竟然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简直是一手遮天,根本无法清除。先前主人在姑苏的时候,又曾经依赖过他们,结果这帮奸人竟然架空了主人的权力。甚至,在周国挥师大秦、兵临城下的时候背叛了主人,勾结周国、善做主张便选择了投降!结果未动一兵一卒,秦国就这样覆灭了.......消息传到王宫的时候,主人还在与心腹臣下商议对策,听闻夏氏、孟氏竟敢瞒天过海,当场气的差点吐血!”

      “那道投降的诏书还有罪己诏,是夏夫人派人模仿主人的笔迹伪造的!就连上面盖的玺印,都是夏夫人趁主人熟睡的时候偷偷拿来盖上的。主人太过信任夏氏,到了最后周军进入国都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被夏氏出卖。一切为时已晚.......无奈之下,奴婢与另外几个忠心的内侍乔装打扮,从王宫北苑的小路一直向北走,在周军控制国都之前逃离了王都.......这几年,奴婢们与主人一直流亡在外,四处漂泊,又不敢与昔日的秦国宗室联络,终于盘缠用尽。主人因为沿途奔波,身子大不如前。前些日子染了重病,如今性命攸关。奴婢原先想着,用主人还未登基之前的旧物去集市上的珠宝铺子换一些钱,不想还是被公主发现了主人的踪迹.......还望公主成全奴婢一片忠心,救救主人吧!奴婢来生一定万死不辞,愿当牛做马报答公主.......”

      听了他的话,我觉得无比心寒。我分明记得在姑苏的时候,夏夫人与公子徙琴瑟相和、伉俪情深,真是羡煞旁人。纵然朝堂上风云翻覆,社稷山河岌岌可危,她怎么能就这样狠心背弃了他!难道自古帝王家,就注定无情吗?

      我冷冷一笑,不知道在笑我自己,还是在笑公子徙与夏氏。心中开始盘算着该怎么去收拾这些烂摊子。

      “你可知道,自从你明说了公子徙的行踪,你就活不成了?你若有信心孤可以救下公子徙,你便应该知道,孤是不希望太多人知道公子徙的秘密的。”

      我冷冷的对那个人说,一边说着,一边走向梳妆台,从那里拿来了平日里用来画唇的朱砂笔和一块丝帕,旋即递给了他。

      “把他的地址写在这里吧,孤会派人去将以门客的身份接进来。对外,孤还能有一个礼贤下士的好名声。至于你,孤会把你以盗窃罪名交给廷尉。以防节外生枝,自会有人为你准备好毒药,到时候你记得在廷尉审理你之前服下毒药,免得受严刑之苦。如此一来,廷尉不过多了一个畏罪自尽的犯人,但公子徙的秘密却可以封死了。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他点了点头,一笔一划工工整整的在丝帕上写了起来。写毕,恭敬地递给了我。

      “公主仁德,天地可鉴,奴婢替主人先行谢过。”说罢,他淡淡一笑,冲我行了一个大礼。

      我唤来左右将他带了下去,交给了廷尉,又派心腹买通狱卒将毒药送了进去。三天后,我便从廷尉处听到了一个外地来的老叟因为偷窃秦国旧物,畏罪自尽的消息。虽然朝中有人听闻“秦国旧物”一下子敏感起来,但毕竟那个老叟是个外地人,贫穷猥琐,连话也说不利索。他一死,原本来之不易的线索就这么彻底断了,故而只能作罢。

      李思死去的第二日,我的府中又多了一位善弹琴曲的食客。只不过那位食客因为常年奔波而久病缠身,故而我给他安排了单独的房间静养,还特别请了大夫悉心医治。一时间,宜阳公主礼贤下士、善待食客的名声又开始在京城成为美谈。

      只是很多人不知道,那段日子,我铺子里的掌柜刘四和账房顾先生也生了重病,而我却故意让医生给他们开了虎狼药,以至于这二人最终暴毙而亡。其实这不是我第一次蓄意杀人,因为就连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手已经沾上了血腥。

      公子徙的归来,让我心中平白多了一种复杂的欣喜。而沈拓之听闻此事之后,却只能无奈的摇头。

      也罢,也罢。顾不了这么多了。

      投以木瓜,报以琼琚。相隔七年,我们到底,还是重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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