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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十九、夜凉 ...

  •   亲人间的僵持已持续了很长时间。
      自从实演基地被打包发送回新筑后,黎锦襕跟任何人说话都一嘴呛人的火药味,逮谁炸谁。却唯独对黎小薰,面对面站着相隔不超过一臂的距离,她也能无视,招呼都不打,一句话不说。
      十方控股的这间私立医院前一天下午开始就忙活开了。各处场地各个选拔小组陆续有伤员送抵,医生护士连轴转,每年倒也习以为常。只是从来没有哪回好像今次这般隆重,平常最多在电视里见一见的新筑三佬一下子到了俩,院长大人受宠若惊,都下班了又风驰电掣般折回来,预备着亲自接待。可叫他郁闷的是,猫撵耗子似的兜了几大圈,总是前后脚错过,尽吃人尾气,连根马尾巴都没揪着,更别说拍马屁了。
      原彻低调,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非必要身边连个亲随都不带。独自一人吊儿郎当晃进底楼大厅,预诊台的小护士抽空瞟他一眼,愣是没认出来,还当他是普通病患或者家属。甚至他一路坐电梯上到住院部,人已站在莫降病房外头跟黎小薰说上话了,才算有好奇的目光将他细细打量,遂惊觉眼前人乃是新筑地下社会的扛把子,三佬之一的原会长。
      而等院长收到消息,领着一群行政人员急匆匆赶到病房外,原彻早领着莫降走楼梯下到医院的小公园里吹晚风劈情操顺便抽烟去了。黎小薰则秉持雷厉风行的做派,马不停蹄到各科各楼层探视了一番伤员们的情况,随后风风火火地冲进了亲侄女的病房。
      屏退闲杂,关照非请勿入,合上门,房间里就只剩姑侄俩独处。
      黎锦襕身上并无外伤,不过循惯例,所有从现场撤下来的应试者都要留院观察一晚。说白了就是心理状况监督与评估。期间自然会有心理咨询师来与队员们对话,倾听或者抚慰,形式有专业公开透明的,也有穆迩那样临时抓差赶鸭子上架的。
      Q组除莫降外,其他四人都被安排在内科病房,房间号七零八落,谁也不知道隔壁住着何人,自己的同伴又在哪里。黎锦襕的房间在楼道尽头,旁边紧挨的那间刻意空着,心理干预小组的评估师就坐在里头,通过暗设的摄像头和窃听装置掌握受测者的言行举止,从而判断他们真实的心理状况。黎小薰进到黎锦襕病房的时候,隔壁间的门也被敲开了,评估师统统离席,徒留下设备兀自运转,记录。
      这一切黎小薰自然是清楚的,于是爽快地同黎锦襕开诚布公:“先说一件事,我想让你进这次筹建的新组。好了,接下来该你了。随便,质疑或者骂娘,单纯发泄情绪都行。我听着,说吧!”
      可黎锦襕眸光凉凉的,仍是一言不发。
      黎小薰不以为忤,反而笑笑:“接受或者拒绝,你总得给我个准话吧!”
      黎锦襕还犟了会儿,终于瓮声瓮气道:“他们呢?”
      黎小薰摊摊手:“一个个来,有的在谈,有的待定。”
      “谁待定了?”
      “这你无需知道。完成任务的又不止你们一支小组,而且我可从没说过小组会全员录用。小组成绩和个人成绩分别计算,竞争依然激烈。”
      黎锦襕冷哼:“你预备把小莫放哪儿?”
      黎小薰莫测一笑,反问:“你说呢?”
      “回答问题!”
      四岁起就跟在黎小薰身边出入各种场合,黎锦襕跟小姑姑在一起的时间比父母都多,她们名为姑侄,实际与母女无异。一直以来黎锦襕崇拜小姑,憧憬她,尊敬她,无条件地交付信任。即使在最叛逆的青春期里也不曾有过言辞激烈的对抗,她们时而长幼,时而姐妹,亦师亦友。原本无比亲密的关系,如今正在面临瓦解,一日内天差地别。
      黎小薰望着眼前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小姑娘神情间暗暗汹涌的怒意,不无自嘲:“确实长大了。”
      她背向窗外,双手撑住窗台,仰头吐落一声慨然。
      “哎呀,怎么说呢?先作个假设吧!如果是你,愿意跟小莫共事吗?”
      黎锦襕不假思索:“为什么不?”
      黎小薰乜斜:“你看看你,不是也很模棱两可吗?”
      “这不叫模棱两可。我不反感小莫,但也没有很强烈的冲动要同他达成一定程度的友谊。我肯定他的实力,所以如果一起组队我不会拒绝。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的一个人,却优先于其他伙伴得到你的关心,就态度来说,前后不矛盾吗?”
      黎锦襕语塞,侧过脸去,视线垂落。
      黎小薰笑容很是促狭:“而且你还没回答我,究竟接不接受十方的录用。”
      “唔!”黎锦襕鼻头里闷闷地应了声,口齿含混,“好啊!”
      “考虑好哟!在最终名单公布之前,我不保证以后谁会成为你的伙伴。也许会有你厌恶的家伙。”
      黎锦襕心头咯噔一下,猛地扭过脸来匪夷道:“许天阶不是您放进来的一步棋吗?”
      “噢——”黎小薰一脸不出所料,“你果然在生小天的气!”
      黎锦襕又噎了下,还嘴硬:“才没有!”
      “枪口不骗人。”
      “迫不得已啊!是他先打小莫的。”
      “你知道那不是实弹。”
      “一样会疼好不好?”说着说着,黎锦襕火气又上来,陡然涨了个调门,“每一次选拔测试您都跟大家说那是真的,希望我们当真,要我们相信所经历的一切不是游戏。现在口口声声强调那不是实弹,想表达什么?难道要说那就是场游戏?你们这些始作俑者玩不起了,撂挑子了,打算用一句游戏把所有人都打发了是吗?可游戏也有输赢的,一些人今天差点儿死了回不来。游戏可以删档重练,命就一条,谁输得起?反正我输不起!没人输得起!”
      吼完了,眼热了,可黎锦襕感觉心头仍旧堵得慌,并没有发泄完之后的畅快淋漓。便索性一屁股坐回床沿儿,埋头气别人,也气自己。
      黎小薰侧转身靠在窗玻璃上,额头抵住窗玻璃,默默眺望外头霓虹璀璨,屋内一时间寂静无声。
      俄而,蓦来一声叹息。
      “认识啾啾吧?”
      黎锦襕抬眸,疑惑地点点头:“跟您一起从芝加哥回来的。肌肉悍女,狙击手,禁区穿越者,常年在沙漠跟各种武装分子打交道,我看过她的履历,功勋卓然。”
      “她在芝加哥时其实是名杀手。她所在的组织叫天刑队,小川也是成员之一。”
      黎锦襕愣住,张口结舌。
      “天刑队的首领代号司碧德,实际是地球维持会下属防卫省华衣社特工,受命清理进行反人类基因研究的幕后策划、出资者。他招募的杀手多数都是基因实验的受害者和幸存者,小川就是十七年前被爆炸夷为平地的刘宣和研究中心里的一个孩子。子弹击穿了他的右眼又从颅骨穿出,他瞎了一只眼,却居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家破人亡后怕了,恨了,为了逃命远渡重洋,最后作了杀手。可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杀的原来都是造成他一生悲剧的罪魁祸首。”
      黎小薰转过脸来,目光直直落进黎锦襕眼底。
      “最后那天包括我在内,一共有七个人听到了司碧德的遗言。他告诉我们名单中罗列的嗜血恶魔们都已经遭到清洗,但他的使命里还剩下最后一人。那也是名实验的受害者,一件接近完美的作品。基因研究并没有为那些觊觎长生的凶手揭开从普通人升级为C+的密码,却让他们造出了最强的C+。
      “可那个孩子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身在何方,是生是死。唯一的线索是他极有可能在躲藏在新筑,而小川的眼窝里有一份DNA数据,可以用来比对指认出那孩子。
      “司碧德恳求小川,找到那个孩子,然后,清除他。”
      黎锦襕跳起来:“为什么?小莫是受害者呀!”
      黎小薰惨笑:“因为恶魔们也在找他。名单上罗列的人未必是全部,真正的贪婪和黑暗也许只是蛰伏,随时可能反扑。一旦被他们先一步找到小莫,那么以他接近不败不死的肉身,最有可能就是被用来当作人体兵器。你也听到了,小莫的母亲曾经就妄想用克隆技术来批量复制他。我们不确定他的能力是否也将被复制,但我们必须不遗余力去阻止那种可能性。”
      “可小莫是人。他有意识有思想,他是活的,不是兵器!”
      “所以小川才要逼他。当时小川其实没有答应司碧德的要求,他说自己不会承诺去杀死一名无辜的同类。不过他保证,有生之年会一直寻找下去。那时候我们谁也不知道小川最后会怎么做,我们只是选择缄默,保守秘密,把所有的责任都丢给小川。现在想想,从他接下这桩使命的那刻起,就已经决定了今天的结局吧!他只是给自己一个理由活下去。多活了七年。”
      黎锦襕仰着脸,神情间的抗拒消失了,年轻的面庞看起来天真,充满了茫然。
      黎小薰复望向窗外,话音透着冷清。
      “七年前那一夜,天刑队接近一半的人永远留在了芝加哥的某座秘密官邸里。其中就有小川的搭档,也是他最亲的弟弟。炸弹把门厅都炸塌了,那孩子替小川挡下了冲击波,整个背部全炸烂了,就死在小川怀里。”
      讲述戛然而止,突兀地仿佛有无形的手按下了播放暂停键,刻意地让故事停在那个时间点。黎锦襕明白,那也是邓寄川生活停驻的时点。回不去,走不了,原地徘徊,好像一只不得超度的地缚灵。

      “小天也是七人之一。”
      听原彻漫不经心地道出一些隐衷,莫降有意外,但实际并没感觉太过震惊。相反,如此一来许天阶的决定和行为就变得很好理解了。
      “他是三人里最后表示要退出小组的。”莫降手上夹着烟,搁在身侧,难得举起来吸一口。
      春末夏初的夜晚,空气里有微妙的水汽氤氲,风吹在身上凉得恰到好处。
      两人分别占据长椅的一头。原彻双臂展开,胳膊搭在椅背上,伸长腿瘫坐着,脑袋向后耷拉都快垂直九十度角了,整个人看起来颓靡得一塌糊涂。就这样还不忘衔住烟,光拿上下牙叼着,一吸一呼,烟灰挂不住自会掉落,真是懒出了令人咋舌的境界。
      “内奸计划是临时加演,他返回楼里撞见盖伊,索性让他当个活见证,渲染气氛。”
      原彻讲话含含糊糊的,仿佛要睡着了。
      莫降无声笑一下:“在那之前他只是怀疑我的身份。其实最先讲故事的也是他呀!三十三岁了,要养家什么的。”
      原彻咳嗽一样哼笑:“于是你和小宇就开故事会了。”
      烟尽了,原彻起身走到近处的垃圾桶边把烟蒂掐了扔掉,双手插兜返回来,却不再坐了。
      月色暧昧,路灯很远,原彻的脸隐在阴影里,嬉笑怒骂分辨不清。
      “别误会,我不是来给小天洗白的。我跟他其实不熟,况且他的人设跟我很像,”原彻合上一只眼,慵慵懒懒,“我是说长得显老这一点。”
      莫降笑得腼腆:“您不老的。”
      “小孩子嘴挺甜,比沈立宇好!”
      “毕竟您算半个老板了。”
      “唔!”原彻点点头,“那就这样说定了。好好休息,精精神神地回来。”
      回来——
      原彻应是无意识地脱口而出,只是此时此刻在莫降听来,这两字格外地意味深长。
      楼上某间病房里,抻着脖子半身探出窗外的沈立宇拼命想听清楚这处的对话。奈何他孤悬在十六楼,顺风也不捎音,下头的人全是小小的,烟头的光更加小小的。他不知道莫降和原彻之间达成了什么,唯见同去的又同返。
      冲回走廊里,看到原彻将莫降完好无损地交回给守在门外不曾离开的穆迩,摆摆手,就此别过。
      而莫降在笑,平平淡淡,踏踏实实。
      回过头看见走廊另头踟蹰的沈立宇,他轻轻地唤声“小宇”,还和以前一样,什么都没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十九、夜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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