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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三、镜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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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类的吸引与相认宛如是烙印在骨髓的一款特殊标识,无需程式化的密码暗语,仅仅定格的凝视,便如海量数据比对后突然亮起的match,彼此锁定。这种相吸比钟情更笃定,却绝非甜蜜的。
古话说一山难容二虎,而于一些人身上背负的秘密来说,每一个知情人或许都会成为对自己最致命的敌人。同性相斥的排他,唯有你死我活。
莫降突然想起在典当行里沈立宇说孤品无价,竟仿佛是对此刻情境的一场预言,讽刺又无奈。而自己与面前人,谁又将是最后遗世的无价孤绝?
“我一直在找你!”那人先行开口,省却了寒暄与自我介绍,就如他话中所言,真好似红尘辗转寻寻觅觅,得见了故人。
莫降笑容一直挂在脸上,丝毫不觉得意外。神经脉冲造成的肢体麻痹已迅速缓解,他不再显出半身不遂的状态,很轻松,仿佛长久背负后的释然。
“许多人在找我。”他将甩棍交替夹在肘内拭去血污,以此向对手表示尊敬。
“那应该是个误会!并没有太多人知道你我的存在,能抹消的,差不多被抹消干净了。”
“可你还在。”
“因为你还在。”
“所以你是最后的回收者,而我是最后的怪物了?”
“不,你是唯一的。”
“嗬嗬,荣幸!”
邓寄川蓦生叹息:“我也不是什么回收者。”
莫降耸耸肩。
“你的时间停了十四年,我停了十七年。但你我的相同点仅此而已了。你是完成品,所以一部分人想方设法在保护你,另有一些人则企图把你封存起来长时间雪藏。相较而言,我却是一件失败的残次品,不过侥幸逃脱了被清洗的厄运。说实话,到现在我也没有搞清楚为什么会是我?为什么要由我这个赝品来面对你这件唯一的杰作?我明明,”十指间的炭黑色长钉竖立在眼前,分割了片刻不移的目光,“不是你的对手啊!”
铮淙的金属撞击声密密匝匝地响过一通,随后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归于寂静。昏暗的街道上,两名有着同样年轻面容、同样手执冷兵器的基因优势者维持着不变的距离,互相凝视,好像有太多话想问,也想倾诉,却又都感觉一言难尽。
“哧——”莫降将右手的甩棍并入左手,抬手利落地拔下深深楔入左肩头的长钉,看都不看随手扔在地上,“我也没有搞懂过,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妈妈可以把自己的孩子送进实验室?为什么,她不想要一个平凡的我?”
邓寄川颔首:“原来是妈妈!”
“你呢?”
“爸爸。他穷。”
莫降失控地笑起来:“咯呵呵呵,穷?他们总是有理由的。为了钱,或者为了理想,然后归咎给现实的无奈,再装出副悲痛欲绝的样子,好像他们才是可怜兮兮的受害者。结果呢?转头轻易地就把亲生骨肉送进实验室。呵呵,哈哈哈,我们都被世上最亲的人给出卖啦!”
听他笑,听他讲出内心压抑着的怨愤,邓寄川的眼神也变得空洞起来,目光直直的,始终木然的表情上瞬时哀伤汹涌。
“嗳,死过吗?”莫降的性格完全变了,肆无忌惮,语气尖酸言辞刻薄。
“唔!”邓寄川点点头。
“你怎么干的?割腕?吃药?”
“我去当杀手。”
“嘘——”莫降惊喜地打了声口哨,“有创意!可惜最后还是你把那些人都干掉了。”
邓寄川总垂着头,轻轻地摇了下:“我有个搭档,他救过我许多次。最后,他替我死了。”
“遗憾!节哀!”
“唔!”邓寄川又木讷地点一点头。
莫降抚一抚适才的伤处,提醒他:“已经愈合了!”
邓寄川抬起头来,脸颊上居然挂着泪痕。但他的神情却是淡漠的,就好像突患了眼疾,流泪仅仅因为结膜受到了不明炎症的刺激。
“七年了,我还一直梦见他。”干瘪僵硬的讲述同样听不出丝毫情绪,“他不是C+,他是我弟弟。你有弟弟吗?”
这个问题是莫降始料未及的,他不由怔了片刻,不太确定地否认:“没有。”
“不,你有的!”邓寄川抬起右手,指间的长钉遥遥指向不远处车灯照耀的三层建筑物,“他就在那里。他也不是C+对吗?他跟我的弟弟一样,会受伤,还会死掉。”
莫降倏地正色,眸光中有了锐利的杀意。
邓寄川吸了吸鼻子,无所谓地在手背上蹭去下颚悬挂的泪滴,继续说着:“为什么天才都不长命呢?难道长了脑子,就不允许基因进化了吗?这算公平还是不公平?对了,我弟弟智商一百四十七,比你的兄弟低一些。他死的时候只有二十四岁。你弟弟今年,刚满二十吧?”
嘭——
□□狠狠对撞,莫降的甩棍早已脱离,徒手握住了对方的长钉,指缝间有少量的血珠滴落。
势均力敌的僵持,莫降牙关紧咬:“别动小宇!他什么都不知道!”
邓寄川缓缓地眨了眨眼:“你搞错了。我是想提醒你,那边的战况好像不太乐观。如果你我之间不快点有个了结,你也许就赶不及回去支援你的小组了。看,楼里着火了!”
莫降无暇回顾,但相信他并非话中使诈。
“放我过去!”莫降半迫半求,“我知道你不是十方的人。你的任务跟这次选拔没有冲突,让我做完这件事。”
“你隐藏了十四年。”
“此一时彼一时!事情总要有个了结,也该了解了,这我都明白。再说我也不是自己愿意才藏起来的,我还有爷爷。我不会再躲了!我只想让选拔顺利结束,最多半小时,行吗?”
邓寄川眼瞳深处有异样的光彩一闪而过。莫降明显感觉加诸在自己手臂上的沉重压力有刹那的迟疑,他趁势将邓寄川迫一迫,敏捷向后跃开,迅速回避了胶着的态势。
“谢……”
轰——
由衷的谢意戛然而止,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骤然响彻,搅得整个空间都在震荡。莫降稳了稳身形,骇然回头,目力所及赫见一团挟火的烟云直冲上天。小组曾经据守的建筑物门窗全部爆裂碎落,整面墙体的正中突现一口直径达到三米的空洞,二层消失了一半。
“嘎、嘎……”莫降感觉似有无形的手卡住了自己的咽喉,窒息着,喊不出声来。可胸臆里情绪翻涌,越来越满,积累着,汹涌爆发。
“嘎啊啊啊——”
邓寄川站在原地,沉默地目送那濒临崩溃的身影失控地跑向事发地,耳畔有戏谑的笑声替他说:“哦哟哟,麻烦了!”
黎锦襕僵硬地跪跌在车旁,张着嘴仰着头,仿佛一出名为“呐喊”的行为艺术,脸上的表情演绎了内心的魂飞魄散。
“不会的,从来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可事实偏要残酷地变成这样。
抽签之前的动员会令初出茅庐的新人打了退堂鼓,而对所谓的经验丰富的真精英们,选拔的策划者用一枚实实在在的“龙鲤”□□宣告:死亡是真实的!
只是这样的真实发生得太过措手不及,又结束得太过惨烈,它甚至不给人以骇怕的缓冲,一脚直落了深渊,顶上光明渺茫。
攻击遽然停止了。大约对方的人员也来不及消化实弹之下的同室操戈,好些人跟黎锦襕一样,愣愣地望着建筑物上硕大的黑洞,直觉它能吞噬在场一切的灵魂。
它正在吞噬!
“他妈的,谁下的命令?!”
不需要通过耳机,阻击小队的队长愤怒的咆哮哪怕站在二十米外也能听见。邓寄川一步一步缓慢地走过来,抬手按住耳后,皮下内置通讯器使用另一道独立的频率,可以明确对话已经接通,只是那头没有任何人出声。
邓寄川平淡地说:“彩蛋有些豪华。”
对方才有了反馈,很笃定:“有门神在,家宅平安!”
“嗯!”
“记住时限。”
“还有一个小时三十七分零九秒。正午十二点,我会得出结果。”
“小川,”另一头有片刻的犹豫,最终只说,“平安回来!”
邓寄川眼角微动,低低回了声:“唔!”
放下手来举目望去,黑洞底下的废墟里,骆琛还在坚持不懈地挖掘。即便有C+基因的优势,但谁都不是莫降,受过的伤淌下的血短时间内全都清晰地烙在□□上,疼痛折磨。谁也没有修炼出金钟罩铁布衫能刀枪不入,物理伤害的强度始终是有强烈实感的。
不需要谁来发出指令,这一刻双方战意皆失,顷刻间统一了立场,都想确认最终的生死结局,都还希望能尽其所能挖掘出奇迹。
砂石倏地松落,黑暗中苍白的大手犹如一只自幽冥深处探来的鬼爪,无差别地向着最近处的人袭去。
“哇啊!”小兵卒被冷不防抓住肩头,足下打了个趔趄,失态地尖叫。
骆琛火速冲到近前,二话不说开始扒拉那只手上覆盖的瓦砾。
众人终于反应过来,慌忙跟着他一起徒手挖刨。
碎砾堆越来越松,骆琛握住那只手奋力向外一带,人便跃了出来。
是许天阶。
只是他。
“抱歉!”
抖落泥沙睁开了双眼,许天阶几乎是本能地在人群里寻找莫降的身影。看见了,便是眸底一痛,另手死死攥紧的拳头举到身前,五指松开,指间垂落一挂名牌。
无疑,那是沈立宇的!
“最后他推了我一把,顺势将这个塞在我手里。抱歉,我不是合格的领导者!我丢了自己的伙伴。”
莫降摇头,口中碎喃:“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
唤醒所有人惊悚记忆的诵念声重新响起。
邓寄川悄然立在人群中,不无赞叹:“喔?居然还能克制住冲动维持理智,而不是暴走,真不愧是完成品!”
伴随念诵而始的攻击不留丝毫余地,并且文字越念越快,同时攻势也变得愈加凌厉。
莫降不主动攻击人,只是谁若挡他,必不留情。他的目标是视线所及内一切的武器和机械,用他的冷摧毁所有的爆烈。他在发泄!
邓寄川的激将他听见了,但也只是听见而已。
没有人能干扰他的意志。他不会停手!
“冤有头债有主!”邓寄川径自走到阻击小队的指挥车旁,不顾队长的错愕拿过了他手上的扬声步话机,“龙鲤是我命令发射的,目的:激怒你。”
莫降猛地站下,回身,闷头向着邓寄川直冲过来。
兵戈铮鸣,冷硬对上冷硬,这一回邓寄川的手里没有黑色的长钉,换了一端削尖、内里中空的两柄钢管。倒是与莫降的甩棍十分匹配。
锋刃相抵后又各自退开,邓寄川口中犹在喋喋不休,不抑不扬,毫无情感。
“《离骚》、《长门赋》,你的约束指令还真是风格多变。一共有几篇呢?根据级别来定,你应该至少有十一篇吧?不,十二!”
邓寄川平静地注视着莫降,满意地看见他眸光一点点冷却,变得暴戾尖锐。却还要轻描淡写地说下去。
“真的是十二啊!想不到完成品与我们这些赝品的等级差距如此巨大,我真的越来越没有信心了。你是怎么背的?我是说,不是每个人都过不不忘,C+的能力不尽相同,对我来说很简单的事,许多小伙伴却没少吃苦头。反之,我也有十分头疼的强化科目。”
邓寄川停一停,调整了武器的握姿,沉沉叹息。
“补习班的老师都很严格,单是背诵约束指令这一项训练,好多面孔就再也看不到了。我一度祈祷他们是回家过普通人的日子去了,当然也仅仅是祈祷。啊,对,补习班,我是这样解释的!你怎么跟别人编的?毕竟每天去实验室里吃药、记录数据,相关一切事项都是绝对的秘密,如果让周围邻居或者老师、同学知道的话,弄不好会害死他们的哟!”
嘭——
交锋再开,□□狠狠对冲。
莫降的移动速度甚至快到监视器探头有时也难以追上,图像传输的另一头,黎小薰站在硕大的屏幕墙前,视线一瞬都不敢挪开。她神经质地转动脑袋,目光痴迷地寻找着,紧张得手心里洇出了汗水。
“小川级别没他高,单纯防守是撑不了多久的!”
不同于黎小薰的焦躁和担忧,原彻依旧吊儿郎当靠坐在桌沿儿,两手插兜,嘴上叼着烟。听完她的话,就是掏出一只手取下烟,叩掉烟灰,懒懒道:“他是唯一被托付了审判之责的人。我不知道当初那人为什么选择小川来完成这项任务,但七年前你们集体默认了,那么现在除了相信小川的判断,你们也无权替他作出改判。背着这副担子等了七年,他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更有资格也更明白该怎么做。”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但措辞很重,压得黎小薰胸口发闷,无地自容。
“放心吧!”呼出长长的一口烟雾,原彻嘴角勾起浅浅的笑意,说,“看下去!”
与此同时,现场的状况持续胶着。莫降的攻击丝毫没有减弱,邓寄川仍只是防御,闪躲腾挪间倒也未落下乘。
“你的安魂曲是什么?还有一支安魂曲的呀!啧,那帮伪善的混蛋!明明是开启凶兵的keyword,叫什么安魂曲,阴魂不散才对!”
邓寄川居然古怪地笑了下。
“古文其实不是催化力量的咒语,相反,是约束暴力等级的束缚令。所以到最后,必然还有一道强制解除的禁咒,让所有压抑积累的潜能得到无限释放,唤醒基因中最原始的兽性,将战斗力发挥到极致。十二篇古文,意味着十二级约束,你的级别就不该是十二,而是十三。你是唯一的“宁录”!遗憾,我的级别只到十。他们最后给了我一个圆周率,小数点后一百零一位,我想我该开始背一下了。不用安魂曲,你也许会输噢!”
就见他果然翕动双唇似念念有词。
在场人都知道圆周率,但小数点后一百零一位是多少并非每个人都能记得。如常生活的人,实在不需要背诵那一串无限延续的数字。
而当邓寄川停下来复抿唇一笑时,他的身体真好似摆脱了无形的枷锁变得更轻捷更迅速。一直以来被动招架的态势瞬间遭到扭转。仍旧是从容漫步般徐徐向前,双手的挥斩却快得肉眼无法清晰捕捉。快与慢在这人身上分裂又统一,人们唯耳闻金属的碰撞声,目睹火星四溅,外加血珠崩散。
依情势判断,那多数是莫降的血。
他尚能抵挡致命的攻击,但也做不到对迎面而来的每一击都能游刃有余地回避,便索性只将注意力集中在要害处的防守。这是只有复原力异于寻常的他,才可能使用的破釜沉舟之策。
即便如此,他依然疲于应付有所疏漏,让邓寄川窥伺到稍纵即逝的破绽。
□□被刺破的奇异闷响落在莫降自己耳中,亦是格外陌生的。记忆里,他已很久没有遭受这样严重的暴力外伤。空心的钢钎扎进了左上腹,血立即汩汩而出,汹涌得直似一道被拧开了阀的自来水。
“这武器是从一个平事屋那儿偷学来的,即便刺不中要害,也照样可以让对手在短时间内丧失行动力。对付C+,尤其对你,很实用不是吗?”
失血令莫降的额上浮起细密的冷汗,唇色泛白。他只固执站着,不置一言,也不肯轻易倒下。
邓寄川闪身欺上,又补一脚回旋踢,直将钢钎更往莫降体内送进三寸,自后贯出,把他扎了个对穿。
莫降被那一脚的冲击力迫得连连后退,最初的剧痛凝滞了呼吸,身形狠狠摇晃,最终竟还强行站立住。他呼哧喘过几下粗气,缓缓抬眸冷漠地注视着面前的对手。
捂住伤口的手放下来,血止住了!
屏幕前的黎小薰疯了一般抱着头尖叫:“他要干嘛?多好的活捉机会!!他亲手设好了网,又把网撕了,非得要你死我活才罢休吗?啊啊啊——”
原彻已停了烟,两手还揣在兜里,面向着屏幕墙直直站着,神情凝重。
“不行,我要强制干预,Q组的选拔必须中止!”
眼看着黎小薰的手将要放上控制界面的通话按钮,原彻突然一把按住了她。
“活捉回来以后呢?留给大家继续研究、实验、揭秘,接着批量改造?”
黎小薰难以置信:“我绝不容许这种事发生!”
原彻眸光冷肃:“你是谁?薰姐?不,你是新筑三佬,是权贵!小川早就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加入我们仅仅因为,作为这座城市里的权贵,我们姑且能保证他和他的亲人朋友在这里貌似平安无事地度过余生。他需要我们的庇护!而同时,他愿意出任治安局的特别训导员,就当是对我们的一种回馈与报答。在他眼里,这就是卖身!拿自己当人质,换其他人的好日子。所以他绝不会让小莫落在我们手里的。他不会把小莫交给任何人!”
黎小薰步步跌退,为原彻的话,也为心里隐隐得出的答案战栗不已。
“你居然就这样放他去了?!”
原彻颔首:“我承认在听完七年前你们这些人草草的密谋之后,立即意识到小川真正的意图是什么。可我想不到有谁可以去劝服他。当年活下来的人里,包括你在内,不是权贵就是亡命徒。而你们统统慷慨正义地选择了缄默,七年里没心没肺地忘了这件事,全都理所当然重新开始生活。只有小川,他始终在等,等一个结果。他同你们一样死守住这个秘密,连最亲的妞子都没告诉。一个人等,一个人苦恼,也许,还有恐惧。我没有办法了!我联络到妞子,告诉她七年前的事。我想她至少可以让小川动摇一下,犹豫个几小时几分钟,或者眨眼一瞬,起码他会犹豫。可妞子打字回复我,就一行,一句话,说:那就让亡灵安息吧!”
原彻停下来。他很少一下子说那么多话,言辞间充满了长者的无奈和无能者对责任的推卸。他突然羞耻地感到自己老了,向着怯懦又无耻的方向,世故地老去。
“想都别想!”黎小薰仰起的脸上重又覆盖起某种异样的偏执,上扬的嘴角应是笑着,却带得整张面部表情呈现出莫名的狞相,仿佛野兽圈定了猎物,也似受困的恶灵窥见了脱离法阵的时机,蠢蠢欲动。
她说:“死了就是死了,不会说话没有感觉,只有活着的人才需要靠什么安息不安息的鬼话来得到自我安慰。谁都别想在我眼皮子底下装神弄鬼,我也不准你们中的哪一个随随便便去安息!老娘还没安息呢,都给我排队去!”
听其言,观其行,原彻默默撤后几步,心定了。
长钉,钢钎,甩棍,此刻双方的冷兵器全都无辜地散落地上。武器的主人无意再去拾起它们,莫降体力透支,邓寄川则失去了耐性。
子弹上膛,枪口向前,扳机扣动,第一声——
“你的底线是什么?”
第二声——
“即便不使用安魂曲,你的机动力也远远高于我,是什么教你一再克制?”
第三声——
“你惧怕自己的力量?武力和暴力,对你来说是不是没有区别?那么死亡有区别吗?这些人和那些人,有区别吗?”
平移的手臂将枪口指向已成废墟的小楼,看似未经瞄准的击发,子弹擦着黎锦襕的耳边险险飞过。失神的人蓦地惊醒,站起来回转身,摸出腿侧的匕首暴吼一声便要冲向前。
许天阶几步抢上,自后死死箍住她。
挣扎与谩骂,孤独的喧闹,徒然的愤恨,都无法打扰到对抗至忘我的两人。
莫降四肢的枪伤一如既往迅速止血愈合。那些都是真实的子弹,也全部恰到好处地贯穿肌肉,并没有弹头留在伤者体内,更未伤及骨骼。不过连续的失血,伴随不间断的疼痛,使得莫降的脸色愈加惨白。他的防御越有效,身体的消耗也越大。这幅皮囊唯一的欠缺,是体能的回血永远不会像外伤复原那样快。莫降勉强站立着,气喘吁吁,汗水布满脸颊,衣领湿了一圈。
“哼,”他嗤笑,“你究竟想看见什么呢?一具失控暴走的人形兵器?或者,你只是想证明所谓的完成体其实是不可掌握的,应该被销毁。就跟,你们这些次品一样?”
邓寄川手腕猛地一颤,枪口偏离,子弹在莫降颈侧带出一线血痕。
随后高高跃起的人影如重型炮弹坠落,邓寄川的双膝直撞上莫降抬起格挡的前臂,登时震得他双臂痛麻,脱力倒跌。而在他身体还来不及反应的刹那间,邓寄川连续的攻击又已杀到。
拳脚相加,毫无章法,这人只是挥拳踢腿,凭借速度不遗余力地对莫降追加□□的痛感,逼他反击。
“不为了爷爷,不为了兄弟,爱恨荣辱都不够触发你的愤怒值,噢,你只是求死!那为什么不死呐?”邓寄川提膝正中莫降胃部,枪口借机抵住他后肩又击一发,“你躲什么?反抗什么?站着受死啊!”
莫降重重跪倒地上,手捂住染血的肩头,张口呛咳出一嘴血沫子。攻击型内伤与枪伤一样可以很快得到自愈,可真特么的疼啊!
——莫降满脑子只有这一个念头。
连番的对抗,出手都是下意识的,他压根儿无暇去思考。听对方诘问,他倏恍然,原来对活着这件事自己并非全然无谓。许多年来以为麻木了,放弃了,可一些本能还残留在骨血里静静蛰伏。不怕死,却依然贪生!
“呵,”莫降仰起脸来,嘴角边的血痕在苍白的面容上勾勒出艳丽,以一种诱惑的口吻反问,“那么你又因为什么活到今天呢?复仇?执着?你的爱恨荣辱都守住了吗?你的妈妈和兄弟,他们又在哪儿呢?”
邓寄川双瞳遽然收缩,忽不受控制地笑起来,笑声尖锐,失心失智。
“啊哈哈哈哈哈——问得好,问得好!”
他在狂戾中举枪直射,子弹穿过莫降的手掌再次将他肩头正在愈合的创口击穿。那毫无疑问就是同一处中枪点,如此反复伤害,比另开伤口更疼痛。显然关于私刑折磨,邓寄川亦是深谙此道。
但他的样子,眉眼间覆盖的神情,倒显得却比受刑者更伤更切齿。
“他们在哪儿?他们死了!都是因为救我而死,就死在我怀里。我为什么还活着?哈哈哈哈,因为他们宁愿死也要让我活下去啊!多有趣,多滑稽!我们俩,太滑稽了,啊哈哈哈——”
再一枪,仍旧是相同的位置。
“所以告诉我,你失去过什么难以挽回?”
枪声持续,痛意叠加,莫降仰面躺倒在地,身体随着子弹射入弹起又落下。他好像一条离了水的鱼,痉挛,濒死。
“告诉我,你要如何向这世界讨还?告诉我你的心,告诉我你最终的夙愿,说啊!”
邓寄川发了狠地连连扣动扳机。子弹卡壳了,炸膛了,碎片爆裂伤了手也扎了眼。直到那时莫降才确定,邓寄川看似失去活性的右眼珠当真只是义眼。
“给我个理由放过你!”邓寄川居高临下,无神的右眼与冷漠的左眼交织出一副诡异分裂的面孔,病态地声讨,“或者给我个理由结束你!要么你来结束我!起来,孩子,给我看你最终极的样子。要么疯,要么死,我们别无选择!”
莫降疲惫地躺着,目光浑噩地盯住顶上虚假的天空,黎明微曦,一片浩瀚的深蓝。
“对啊,别无选择!一开始,就没得选了。”
他微微抬起身子看向邓寄川,还如常笑起来。
“真的,我们俩,其实好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