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爱过》羽如云

31、节操

　　戊向南见他迟迟不肯落笔，没有催促，却说了句貌似题外的话，“洛先生昨日来找我办理转款的时候，曾对我说过一句话，他说这笔钱放在你这儿他最放心。当初我不以为然，以为他是要送个人情给林先生，现在见到林先生不愿签这个字，我才理解洛先生说那句话的原因。现如今在银行界象林先生这样高节操的人实在是不多见了。林先生，”他口气一转，切入正题，“这保证收益只不过是纸上文章，并不代表收益保证，真正的保证，是管理这笔资金的人愿意花多少心思为款主谋利，我相信洛先生的眼光。”

　　到底是资深律师，句句切中要害，林征堑没有再犹豫，在委托书上签下了他的名字。

　　戊向南说的没错，如今市场上可以有人保证出到百分之二十的回报，结果几年之后公司倒闭，投资人非但没有回报连本金也没了。洛孜瑜这笔钱在他这里，不管是送他人情也好，托他管理也好，只要他认真对待，做出高回报，就对得起洛孜瑜。

　　林征堑接了这笔业务，时间表顿时填满，这一笔钱盘子大，可操作性无穷，做得好，几年之内翻倍都有可能，但是回报大，风险也大，投资不当也可能血本无归，怎么选投资项目至关重要。银行调研部有很多资料可借鉴，可惜还没有大型运算工具可以将这些信息汇总起来，做出可行报告，还得林征堑自己去读，去理解，去分析，去做出决定。

　　一连几天林征堑连饭都没好好吃，每天都在看各行各业的行业汇总，公司报表，行家分析，市场新闻，办公室里看，回了家也看，倒把生孩子的事抛到脑后去了。秋语歌并不知道这档子事情，还以为林征堑故意冷落自己，原本当晚上两人已经和好了，这样一来，秋语歌心里又起了疙瘩。秋语歌是家中的乖乖女，外加高傲的脾性，读书的时候，除了上课，她更喜欢把自己关在家里，虽然因为她骄人的外貌，她曾有大批追求者，所以身边不乏玩友，但自认识林征堑之后，这些人逐渐从她生活圈中淡去。毕业之后，林征堑怕她出去工作受委屈，故而留她在家做全职太太，所以她也没有公司同事可以聊聊天散散心。而她不如洛孜瑜幸运，没有自小一起长大的知交。拜林征堑所赐，自结婚以后，她身边只剩了林征堑。这样悠闲的日子，原本她可以参加一些阔太俱乐部，结交一些与她背景类似的新朋友，一起追追八卦，做做美容，甚至做些公益慈善事业，日子一样可以过得充实滋润，但是她总觉得自己不是那一类人，没有共同语言的人，她不愿意花时间敷衍她们。

　　和林征堑在一起的日子，并没有外人看起来那么光鲜。

　　她一人坐在露台上看星星的时候，心中感觉分外寂寞，为什么要让她遇到林征堑，又为什么要让林征堑爱上她？老天爷就是这样折磨人的吗？

　　夜露落下的时候，林征堑才上露台，秋语歌已经沉入了梦乡，脸容却不舒展，眉头深楚。林征堑蹲下身，伸手轻抚她的眉心，心中暗暗叹息，究竟怎么样才可以让她快乐起来呢？如果有了孩子，秋语歌就可以放下心来，做一个愉快的母亲。他和秋语歌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一定都是万人迷，不知道要害了多少人呢。他微笑，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大量研究，林征堑做出了三套可行性方案，他模拟操作了两周，效果都不错，每一套都能保证百分之六的收益，最高那个方案两周已见百分之二十的回报。他这才约洛孜瑜看可行性报告，此时离他收到这笔巨款，已有一月有余。

　　而这一个月，洛孜瑜一直在望星崖。

　　望星崖上的每一天对于绮丝雨来说，都是温馨而愉快的，因为有洛孜瑜的陪伴。

　　望星崖上有藏书屋。洛孜瑜每日都陪绮丝雨在这里看书。望星崖的藏书屋远比不上晚月城堡那么大，但也有近万本书，就是每天看一本，也要三四十年才能看完。这些藏书中有很多是古文，绮丝雨看不懂，洛孜瑜就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给她听，两个人就挤在一张宽背椅里，在别人的故事里消磨时日。洛孜瑜习惯晚睡，书可以读到晚上一两点钟，绮丝雨熬过十点就会很困，看着看着，就靠着洛孜睡过去了，第二天醒来，总是好好地睡在床上。这个暖床真的只是暖床，并没有程捷所暗示的那种交易，两个人靠着相互的体温取暖，相互的陪伴打发光阴。绮丝雨起先的拘束和紧张伴随着这种简单的相处方式消失无踪，渐渐地，她几乎忘记了自己与洛孜瑜之间的契约雇佣关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的亲密感觉和可以天长地久的错觉。

　　契约情人，无论在契约期间双方合作是多么愉快，随着契约的到期，除非双方续约，否则就会结束雇佣关系。这是游戏规则，单方面的违约，只会带来伤害。

　　其实动真情也没关系，不是没有在姻缘一线签署永久契约的先例，只是绮丝雨在陷落温柔陷阱之后，疏忽了一件事，她一直都没有和洛孜瑜印证一下他究竟想签多久的契约，签她的目的究竟何在？换做是绮阿佳，她是一定会问的，因为一个和雇佣情人保持清白关系的雇主实在是很奇怪的。

　　这一个月对于洛孜瑜来说，很轻松，很随意，随意到了他几乎不想回现实世界的程度，直到林征堑的约见来电。

　　洛孜瑜起初看报表的时候并没怎么在意，他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征堑，这些方案都是哪个分析师给你做的啊？”

　　林征堑用笔敲了敲纸面，“都是我亲手做的。”

　　洛孜瑜听了这句话就惊讶了，“你？你哪有这么多时间？”三套方案策略不同，侧重也不同，包含种类繁多的居星各国跨行业潜力股和实力股，不做好足够功课绝对拿不出来。

　　林征堑背靠软椅，笑了笑，说，“你随随便便交那么一大笔钱给我，我可不能随随便便交待给别人去做，万一搞砸了，我是赔给你好，还是不赔给你好？废话少说，你自己定一套吧，拿不定主意也可以三套都做，反正盘子大。”

　　这事若本来是洛孜瑜要还个人情给林征堑，到了这时也变成个烫手山芋了。洛孜瑜一脸歉意，低头认真看材料，嘴里说了句，“抱歉抱歉，不知道语歌有没有骂我。”

　　提到秋语歌，林征堑有些黯然，问题是回避还是面对，洛孜瑜这头的事告一段落，他就该做个决定了。

　　方案一经敲定，林征堑叫来副手，一一交待清楚，并在手掌机上设置预警提醒，一看时间，餐点刚过，这一个月他埋头苦干，中断了林授业的中午讲座，倒也落了个耳根清净。这几日姚芝也回来了，有召集家庭工作午餐的意思。老大林征杰打早就在通达做了，他热衷于参与政策制定，负责与各大监控机构打交道，以及与大型财团合作的大项目洽谈，经常不在总部坐班，老三林征炅还在就读，他虽然也修金融专业，但他的心思并不在上面，学校还没放假，他一等考完自己最后一门试，就出去玩了，这时候早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林征堑正打算着和洛孜瑜商量哪里去吃午饭，姚芝的秘书周文就在门口探个头出来，“林董请两位过去一起就餐。”

　　洛孜瑜过来签约，林征堑虽未通知任何人，不知为何姚芝却一早就知道了，周文接了她的指示，不敢怠慢，一直在等两人把公事办完，他在外面一看两人有动身的意思，急忙冒头出来，秘书这工作其实要做好也不容易，眉精目明是必须的，既不能打扰林公子的正事，又要完成林姚芝的指示，抓准时机很关键。

　　林征堑迟疑了一下，自从上次他带洛孜瑜去林授业那里吃过那顿午饭之后，他对家里人约洛孜瑜吃饭有了忌讳，鬼知道这吃饭有没有什么其他目的。

　　洛孜瑜没有吭声，只是看着林征堑，显然是等他做决定。

　　林征堑问了一句，“我大哥去吗？”

　　周文跟随姚芝多年，对林征杰和洛孜瑜以往的过节略有耳闻，听林征堑这么问，心里有点沉底，他又不能编慌，只能照实说，“林董听说洛先生过来，特地叫回林总，希望大家能一起吃顿饭，还望洛先生能赏个面子。”

　　被周文猜个正着，林征堑原本是想回掉这顿饭局的，但周文下半句问的是洛孜瑜，他也不能替洛孜瑜拿主意，只能看着洛孜瑜，等他回答。

　　自从发生室内篮球场那件事后，林征杰和洛孜瑜基本上是彼此绕着走的，虽然谁都没有再提这件事，但双方心里不见得就没有存着疙瘩。林授业，林姚芝之前并没有试图调解过，一则不管有没这档子事情发生，林征杰和洛孜瑜本来就不打交道，调解不调解不改变任何现状，二则砸人的事件与林征杰无关，两人也没觉得有什么好解释的，今天突然要把两个人叫到一起吃饭，必然事出有因，洛孜瑜现在身价显然是与以前不同了。

　　周文这么一说，即便洛孜瑜原本不想去，现在也不能不去了，他望着林征堑，目带征询，“伯母请到，我怎么能不去，不过就是不知道事情都办妥了没有，征堑？”

　　林征堑暗地里笑，周文把皮球踢给洛孜瑜，洛孜瑜这是把决定权又还到自己手里了，若是为了调解，倒是应该去吃这顿饭，毕竟林征杰欠洛孜瑜一个解释。

　　今日不是便饭，林姚芝借着接待银行贵宾的名头，把饭局设在通达顶楼的宴会厅里。林授业，林姚芝，林征杰一早已在厅内就坐，相谈甚欢。加上学校里三年半工半读，林征杰从业已是六年有余，早已修炼成精气内敛的高手，早年的傲慢丝毫不见流露，外表只见沉稳谦逊，见洛孜瑜跟随林征堑进来，他第一个起身迎接，他一手拍在林征堑肩上，另一手伸向洛孜瑜，“恭喜两位合作成功，欢迎洛先生加入通达。”

　　洛孜瑜握住林征杰递来的橄榄枝时，眼前是他看似真挚的笑脸，脑海掠过的，却是当年他连看一眼也懒的不屑一顾，无论是在鑫铭中学，还是林家大宅，照面不照面，林征杰从来就当洛孜瑜不存在，今日如此热忱，是这四年多不见林征杰改了性格，还是今日洛孜瑜背后金钱撑起的面子，这时下定论，为时尚早。洛孜瑜一贯不动声色，脸带微笑，说了声＂荣幸＂，这才就坐。

　　林征杰接着落座。

　　他没有单独恭喜林征堑获得这一大笔巨资的业务，而是恭喜双方合作成功，自然是将双方放在了平等的地位上，此时此地，在坐各位姓林的代表的不光是林氏家族，更是通达这个老牌银行，洛孜瑜能得到通达上层的郑重对待，也算是他的荣幸。这话里的意思，洛孜瑜不见得不懂。

　　不过就是林征杰的态度究竟如何，洛孜瑜从来就是不在意的，今日就更没必要深究。

　　林征堑却觉得自己大哥虽则热忱，却欠缺了一份诚意，旧日里那场事故，该是时候说一声抱歉。不等他开口，有人先提起了这个话头。

　　五人落座，林授业环顾一周，将桌上四人一一看过来，眼光最后落在洛孜瑜身上，他的笑容舒心满意，“今日虽然缺了小炅，但是说来小瑜也能算我半个儿子了，今天难得一家人团聚，要好好庆祝一下。小瑜小杰啊，今天你们是第一次坐在一张桌上吃饭吧？”

　　未等洛孜瑜开口，林征杰就接话道，“以前年少无知，一时意气用事，差点弄出人命来。洛先生，当年砸人之事，虽然我不知情，但也是因我而起，一直欠你一声抱歉，以前总觉得事与我无关，不该由我道歉，希望今日说还不算晚。来，我以水带酒，给你陪个不是了。”

　　宴席未开，酒还未上，林征杰只是举起了面前的水杯。清水斟在酒杯里，不说穿，也不见得辨得清不是白酒。洛孜瑜举起目前的酒杯，“林总客气了，当年的事与你无关，我怎么担得起这个不是，还是我先干为敬。这件事已经过去，肇事者已受到惩罚，今后谁都不必再提了。”

　　林征杰微微一笑，跟着洛孜瑜把杯中的水喝干，便站起身，“今日我特地从谈判桌上赶回来，就是为了能和洛先生见一面，为当年无心之过做一个交待，既然洛先生已经不把此事放在心上，我就告罪一声先请辞了。这一顿饭，以后有机会再补请。”

　　林授业在一旁问，“不吃一点再走吗？空肚子不好。”

　　林征杰说，“没事，我问厨房要一只面包带在路上垫一垫饥就可，他们还在等我定板签字。”他边说边推开身后的高背座椅，向洛孜瑜点一点头，便急冲冲地离开了。

　　林征堑微微皱了皱眉，什么合同这么着急，连顿饭也不能吃？

　　姚芝叹口气，对林授业说，“小杰这么拼命要把身体弄坏的，我说他听不进去，你有空多劝劝他。”

　　林授业回头看着林征堑，“什么时候小堑有小杰一半用功，我就谢天谢地了。不过话说回来，这一次他为了小瑜这笔业务可所谓是废寝忘食，除了当年追女朋友，还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

　　林征堑抗议，“爸爸！”

　　林授业没有理会他，旧话重提，“小瑜，伯父的提议不知道你考虑得怎么样啦？你来通达上班，也可以帮我治治他的懒病。”

　　洛孜瑜放下高脚杯，随口回答，“伯父太抬举我啦，我来了不过是多了个打发时间的酒友，真要征堑勤快，应该叫语歌过来，她一来，保证征堑天天准时，还兼带加班。”

　　洛孜瑜的这句大实话搞了个满堂肃静。

　　还好第一道开胃菜来得及时，林授业一句开吃，打破了这微妙的尴尬。

　　沿着海边的山道九曲十八弯，一辆银灰色的X1000沿着大道如箭一般飞驰。座驾上的洛孜瑜眼光集中在眼前扭曲的道路上，脑海里一直回味着这午餐开始之前的片段。两顿饭吃过，每次都没有秋语歌，一次是她不肯来，另一次是林家根本没有请她，秋语歌与林家家长不和睦已是不可否认的事实，秋语歌无意讨好公婆，公婆也不甩这个媳妇，林征堑的日子怕是难过。

　　他一打方向盘，绕过一个急转，路从海边转入林区，宽阔的海景很快消失在视野里。剩下不明了的，就是两人为何还没有孩子，听姚芝的话，林征堑是想要的，那么要么是秋语歌不要，要么就是怀不上。林征堑从未提过秋语歌想等一等之类的话，那第二种情况的可能性很大。如果真是这样，这消息要是日后透露出来，好一些只是成为林征堑朋友圈里的笑闻，坏一些便成为中都商业圈的丑闻，难说秋语歌与林征堑能熬过这一关，也许该提前做好准备。

　　他瞟了一眼后视镜，出城之前一直跟在后面的车已经失去踪迹，也许是他多虑了，在限速八十的海滨大道上飞车是很危险的事情，已经不知有多少超速的车飞出车道，坠落山崖，原本单车道的路为此已经拓宽成双车道，可是因为车道的弯度车祸还是不能完全避免，若不是这辆车的高安全性能，他也已经飞出去起码三次了。洛孜瑜将车速降至安全范围，自从他把车速提到一百三十，后面那辆车已经放弃尾随。以后那段两百三十的飙车，一半是为了保险，他不想任何人知道他购买了望星崖，另一半却是为了刺激，在鸿城，他从来就没有超速驾驶过。

　　他猜不出谁会跟他的车，也许只是怕寂寞之人想找个同路者。不管是谁，这一段平静的生活可能就快告一段落了。

　　望星崖已遥遥在望。

　　绮丝雨，他高挂在望星崖上的金丝雀，金钱换来的忠实陪伴，他落寞地笑，猛踩一脚油门，车如光影急掠。

　　只要有一个人在看，就坚持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