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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是龙涎香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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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晓望着天边红霞映着云霭,不知不觉越走越偏僻,双腿莫名乏力,倚在一处枯藤环绕的花架下停住。
瞧着脚下铺了满地的残枝落叶,清冽的空气里也仿佛隐隐有种沁入心脾的好闻味道,因此勾得她心里一时惆怅一时伤感。
“这文艺青年的中二病怕是要犯。”苏晓抬手使劲揉揉鼻头,指间的冰凉倒叫她不禁哆嗦一下。
风起飕飕,落叶萧萧。
她心里装着纠结,人就犯迷糊,全没有发觉身后变故已生。
清宁宫朱门外的红墙下,庄妃不动声色地压低了声音。
“人还没有找到吗?”
“回主子,阖宫里找遍了,没见苏沫儿嬷嬷一点痕迹。”永福宫的大宫女夏芷,忐忑地走上前低着头小声回答。
“豫王府令牌,好端端收在她柜子里,按理她出不了宫门。”
“废物!”庄妃一巴掌迎面拍下来,夏芷立时扑倒在地,紧咬了牙关强忍住眼泪,只是不停地磕头。
“主子恕罪……”
“找,接着找……”庄妃眼角闪过一抹冰寒,绞紧手中锦帕。
“挖地三尺,也要把苏沫儿找出来。不过不要惊动宫里人,否则……”她低哼一声。
“你们知道该怎么办。”
锦帕悠悠落下,恰好盖在夏芷头上,她蜷缩的身体哆哆嗦嗦抖如筛糠。
宫里丢了个把宫女,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偏偏入了深秋,皇帝旧疾复发。这本该交给内务府彻查的案子,也就没有掀起什么风浪,表面上悄没声息的平静了下去。
如此这般入到腊月里,皇太极依旧缠绵病榻,宗人府不便过于操办年节礼筵,宫里宫外都透着股异样的冷清。
朝堂上政务缺人做主,各大衙门渐渐乱成一锅粥,积压的奏章文书已然堆积如山。皇帝不得已指了正蓝旗旗主肃亲王豪格、镶白旗旗主睿亲王多尔衮和两红旗旗主礼亲王代善,一齐协理政务。
近到年关下,偏偏皇太极鼻衄之症更加重些。后宫的主子娘娘们成日里唉声叹气,宫人奴才们更加小心谨慎,不敢行差踏错一分半点。
除夕夜里的烟火喧嚣尚未彻底散去,突然传出崇德八年的第一道圣旨,出人意料地免了正月初一的朝贺大典。因圣躬违和,以祈福之意,刑部依旨在大清门外一连三日大赦囚犯。
退出大清门外的大臣们三三两两凑在一处,彼此眼神你来我往,却谁也不敢说出心中揣测,于是行色匆匆各有去处。
日头将午,清和宫东暖阁里,皇后哲哲跪伏在神龛之下,手中飞快地转动着十八子,口里念念有词。
庄妃在她身后,焦急地来回踱步。
许是布木布泰的脚步太急太乱,连累她数乱了佛号,哲哲终于轻叹一口气,双手合十拜了又拜,转过头望向似乎早已乱了阵脚的侄女。
“布木布泰,庙里的供奉可曾送过去?”
“姑姑放心,一早我亲自送去了,上了三柱高香,加请了一盏长命灯,当面向主持长老奉上了祭祀和白金,供足了香油。”庄妃定了定神,恭恭敬敬地回复。
“巴特玛璪因请了藏传大喇嘛为圣上连做七日的法事,现下守在道场诵经未回。”
“萨满堂子那里……”
“娜木钟姐姐亲自去请大法师了。”
“嗯。”哲哲轻轻点头,才端正盘坐回蒲团上。
此时在清宁宫后殿外,娜木钟缓缓从凤凰楼上拾阶而下。回头看一眼身后紧闭的漆漆宫门,心思百转千回,终不得其解。
“闹得这样大动静,究竟演得哪一出呢?”
原本以为皇太极这次当真已经病入膏肓,偏偏那一日心急如焚的她却突然被暗中私下召见。当亲眼见他病容憔悴却目光烁烁地端坐在她面前,心里忍不住地思量直叫她不寒而栗。
娜木钟待了片刻,抖抖衣袖,无可奈何地往麟趾宫方向走去。
他要她做什么,她便照做,他不想让她知道,她便不问。这些年都这样过来了,她早该习惯了。
忍不住回头望一眼,夕阳如血,重楼深锁。晚霞一重重笼罩在飞檐碧瓦上,泛起粼粼金光。
穹顶飞檐之后,院落深深,一扇小门隐在一丛假山乱石背面。
一抹晦暗不清的微光透过天窗栅栏,洋洋洒洒在阴暗角落,投下丝丝缕缕的斑驳。不大的石室里突兀地摆开一副高床锦被,一个女人赤*身*露*体*蜷缩在床角。
四下角落里足有脸盆大的长明灯里火光扑扑地闪烁。一面空无一物的墙板缓缓闭合上,正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卷起了一阵阴冷的风,恰好将一叶枯黄卷至床下。
强忍住胸口剧痛,女人颤抖的双手覆上胸*前,摸索着湿*漉*漉的金属把柄,咬紧牙关鼓足勇气用上力。
真正锥心刻骨的疼痛也只在转瞬消逝,紧接着那澎湃汹涌的炽热从胸*口喷薄而出,血花四溅,暗室里瞬间充斥满满浓厚的血腥气。
竭尽全力拔出来的匕首上浸染着粘稠暗红的血液,被“哐当”一声丢到角落。剧痛转瞬即逝,苏晓打量着手中的利器。精钢打造的三棱锥角上嵌着深深的血槽,泛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在刺鼻血腥气里隐隐含着那么一丝丝清甜味道,仿佛某种她早已熟悉的气息。日复一日被幽禁在这昏暗密室里,倒叫她的听觉、嗅觉和记忆愈加敏锐。
一天一斗心头血,已耗尽她的生气。眼神空洞,直直盯着地上转瞬即逝的光阴。灰白右手耷拉着,食指间血肉模糊。依稀可见隐隐露出的森森白骨,却在须臾间十指恢复如初,一切仿佛不过是错觉。
苏晓早不记得已经被关在这里多少日子,只是每次清醒过来就用指甲在床板上刻下一道印记。如今床板上一道道划痕,血迹斑斑、密密麻麻,令人望而生怖。
木板坚硬,也不知道劈坏过多少次指甲,她早不在意了。终归很快就会长出新甲,莫说是伤口,就连一时的疼痛也不会留下。生命仿佛就在她体内停住,生长不止,却不再流逝。
一时想起刚刚仓皇逃去的那人,想起那面叫她痛入骨髓的精铜面具和法冠,仿佛还能感觉到那上面装饰灵兽和神雀的五彩缨穗和飘带,颤颤巍巍扫过她胸*前,便觉着周身不寒而栗。
虽然想起她面对他时就这样坦然地无遮无拦,却早已没有了羞耻心,哪怕是能够此时痛快地死去也已经成为她的奢求。
攥紧的手心传来几乎微不可辨地颤栗。原来她仍会愤怒,很好,好歹叫她有一星半点活着的知觉。
“果然是龙涎香吗?”
那时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当真把他吓住了。
戴着厚厚鹿皮手套的大手掐住苏晓下颚,迫使她抬头正对上一双充血赤红的眼珠。从面具后面幽幽传出沙哑诡异的声音,刻意的遮掩。
“你说什么?”
仿佛一串鲜红正顺着他颈脖流下来,一抹隐隐甜腥气扑鼻而来,肆无忌惮地撩拨她的神智。
下颚马上要被捏碎一般扭曲着,苏晓脸孔极其苍白,衬得眉眼异常深沉。漆黑的眼眸闪着烁烁星光,嘴角挑起一抹诡异的弧度,兀自咯咯笑起来,如夜枭鬼魅,直听得他毛骨悚然。
“您以为我能治你的病?还是指望着我救你的命?咳咳咳——”
面具怪异地耸动着。
“你知道什么?”她平静得叫他忐忑难安。
苏晓阴恻恻抬眼望去。
“我知道的远比您能想象的多得多呢。比如您的鼻衄之症,如今一日也要发作上三五次吧?食难下咽,夜不能寐,真是可怜。是否又添上昏厥之症呢?咳咳咳——”
一番话说出来,她早已筋疲力尽,唯有咳咳婷婷,直到无力地瘫倒下来大口喘息。
“苏沫儿,你放肆!”
一声凄厉地怪叫陡然顿住,爆烈的场面陡转直下,瞬间降至冰点。
苏晓摇头,侧目瞟着他连滚带爬十足不堪地夺门而逃。
“恼羞成怒吗?”她翻手在身下全力划下去,指间翻起红白的皮肉,染红了那里的一片木板,鲜红欲滴。
“第二百一十五道了呢。”几乎微不可闻地低语。
方才那一刻之前,她不能因为一抹似是而非的龙涎香就确定什么,她从来不是不计后果的疯狂赌徒。只不过如今似乎赌赢了,却仍旧改变不了她已注定绝望的境遇。
“究竟什么鬼?先是莫名其妙地落桥死了,再是莫名其妙的穿越重生,现在却被困在这里生不如死?
莫非我这一遭就是为了给人添一味血补的补药?难为我这活见鬼的异能倒没有白白浪费了。”
苏晓瞟过四周丈高的石壁,到处光滑锃亮,除了那处暗门,再想要逃出生天似乎绝无半点可能。
许是死过一回,加上这许多日子的折磨,倒叫她冷下心肠,细细梳理了前世种种,穿越后的经历,以及被幽禁后如畜生般被豢养的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一切。
与其说是冷静,不如说是冷酷。对自己残酷,对生命冷漠。
她原也怕过,谁人能逃脱因惧生怖的套路。只是因为她更加恨,恨自己卑微,恨自己无能为力。所以勇气和野心,就如此这般在仇恨滋养下一天天萌芽,并终将开花结果。
也就在此时,清宁宫外,奉旨而来的庄妃匆匆赶到。宫门竟然虚掩。她扶着门柱停下脚步,回头看看夏芷手里捧着的食盒,扶了扶鬓上那只晶莹圆润的碧玉簪子。
眉间一丝犹豫转瞬即逝,将将松开的嘴角上已然挂上笑意,仿佛绽开了一朵无比明媚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