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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被抢了新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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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苏晓莫名高烧不退,庄妃请来随驾的御医诊断,只说是外感风邪,郁结五脏,除了服药还需要悉心调养。
一连半月里,她就一直吊着药罐,却断断续续总也断不了病根,直到病怏怏回到盛京。庄妃对她十分照顾,免了一应差事,留她在宫里静养,转眼年关已近。
苏晓每日睡到自然醒。这天直到日上三竿,才懒懒起身,抱着软垫,寻了一处向阳的角落,无精打采地倚在廊下晒太阳。没多久就感觉浑身上下暖洋洋得舒坦。
“苏沫儿姑姑!”一个脆生生的童音叫她醒过神。衣冠齐整的福临兴高采烈地跑向她,身后两个小侍从一溜小跑地跟着。
“今日怎么这么早就下学了?”
苏晓诧异地牵起他,顺手用手帕擦去他鬓角的汗珠。
“今日原本是范师傅讲书。”
福临大口喘着气,伸手接过小侍从递上来的茶盅,咕噜噜灌了一大口,此时呛得不住咳嗽。苏晓一手接过茶盅一手轻抚他后背。
“我在内书房等了半日,也不见范师傅来。”
“范大人病了吗?”她随口问了一句。
“才不是呢!苏沫儿姑姑,你猜猜是怎么回事?”人小鬼大,会和她抖机灵了。
“我猜不出来!”她借坡下驴。
好歹她尝过的盐总要比他个小不点吃过的米要多吧。
“嘿嘿。”小家伙成功卖出关子,小小得意起来。
“后来,前殿传来消息,我们就散学了。”
“到底怎么了?”嗯,她其实耐心很有限。
“说是早朝上皇阿玛发了大脾气,重重地罚了十叔。”
“哦!”她点点头。
皇太极找多铎和多尔衮两兄弟麻烦,又有什么稀奇?
“这事儿和你范师傅也有关系?”
“嗯!可不是嘛!”福临就着她手上的茶盅又咂摸了一口。
“范师傅现在还跪在清宁宫外面呢。”
哎呦,这哪跟哪啊?苏晓微微觉得头疼起来。
“昨儿额娘还替我备了贺礼,叫我今天课后向范师傅贺喜呢。没想到啊!没想到……”
喋喋不休起来就像个小老头似的,也不知道哪儿学来的样子。苏晓看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贺你范师傅什么呀?”她只好盘敲侧击。
“新婚之喜呀!”小家伙瞅着她,言外之意,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哦!原来他大喜呀。”
苏晓莫名觉得心里似乎长长得舒了一口气。
“改天万一遇上,也该向他道喜才是。”
“喜什么喜啊!新娘都叫十叔给抢了。”
埋伏了许久的包袱终于抖落出来,小家伙眨巴着黑亮的眼睛,等着她接下来的反应。
“哦……啊?”
终于收获了她意外的表情,小家伙才满意地娓娓道来。
“皇阿玛气极了,罚十叔在王府禁足一个月,足足一个月呢。还罚没了豫王府银钱千金,一并划了正白旗十五个牛录给大哥的镶黄旗。啧—啧—,十五个牛录,十叔这次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小家伙絮絮叨叨,苏晓却只听进去五六成,心里一直在琢磨,多铎竟然抢了老范的媳妇?为什么?他竟然是这种……坏人?
想想她认识的那个愣头愣脑的傻小子,不由得摇了摇头。
“苏沫儿姑姑,我还要去给额娘请安。你自己一个人发呆吧!”
没有得到臆想中的反应,福临很不满意,终于气鼓鼓地走了。留下苏晓一个人,却不知不觉向着清宁宫方向走去。
苏晓还离得远远得,就看见日头下跪着一个瘦削的人影,官帽端端正正摆在身前,头顶仿佛一缕散乱的发丝,肆意地随风飘动。眼瞅着那背影晃了晃,仿佛随时都会支撑不住地倒下。
竟然当真从散朝就一直跪到现在吗?
苏晓停下脚步,一步也前进不得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楼宇高台上紧闭的大门,嘎吱一声打开。
快步走出来的小宫人搀起范文臣,脚步虚浮地进了大殿,随后那扇大门又嘎吱一声沉沉地合上了。
又过了许久,苏晓失神地转身,几乎就要离开了,身后蓦然响起大门开启的声音,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宫墙下,垂垂夕阳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堪堪投到斑驳的九龙照壁上。
“苏嬷嬷!”范文程依旧礼数周全地见礼,不动声色间脚下已经默默退后了两步。
“你还好吗?”苏晓没来由地胆怯。
“文程还好,苏嬷嬷有心了,多谢!”他依旧一派云淡风清。
“我听九阿哥说起,你在这,我……碰巧路过……”
她心虚地言不由衷,顾不上言语间前后直白的矛盾。
“真巧。”他却平静地应着。
“那个……听说,听说你成亲了……”
咦?这个可以这么直接地问吗?苏晓真恨不得狠狠地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叫你嘴欠,叫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是想说……我是想说,你还好吗?”
她着急补救,可是,哎呦喂,这捉鸡的智商。
范文程忽然抬起头,幽幽的眼神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直看得她浑身发毛,心虚不已。只是凭什么她要心虚?哎?真是奇怪?
此时范文程心绪澎湃,她问他还好吗?他?好吗?
当以为皇帝要将心上的她许他为妻时,他很好!
当大殿上圣旨赐婚,同袍向他道贺时,他很好!
当他费尽心思挑选聘礼并筹备婚礼时,他很好!
当他从大清门外接到花轿满心欢喜时,他很好!
一直到夫妻交拜,将新娘送入洞房时,他都很好!他自以为好得不得了……
突然间接到家人慌慌张张来禀报,他愤怒地提剑冲入洞房,恰好赶上多铎一手掀开新娘的盖头。
可就在那一刻,他看见了多铎眼里的震惊,看见了新娘子满脸的慌张……哐当一声,手里的长剑摔在地上。满屋子血红色劈头盖脸地砸向他,一直砸进他心里,直到一团血肉模糊。
洞房门外早已经哗然,他们嘲笑他是窝囊废,没用的狗奴才。
夺妻之恨,杀父之仇,他当然忍不了。即使多铎贵为亲王,他也丝毫不惧。那些不明不白,他也定要问个清楚明白。
因此在大殿上直面天子之怒,他不曾胆怯,也不曾退却。可直到刚才,他才终于明白那些种种原来只是一个误会,一个他自以为美好的误会。
“我很好!”冷言冷语只是因为心里已经彻骨的冰冷。
“多谢苏嬷嬷,请不必再记挂!”
苏晓心里一颤,仿佛怅然若失。
长长的甬道里,空空荡荡,只有一两只寒鸦偶尔从他们头顶掠过。
迎着夕阳余晖,他缓缓开了口。
“苏沫儿,你可知道自己一生所求为何?”
一生所求为何?苏晓懵懂地摇着头。
上辈子读书创业,她似乎都没有想明白过自己到底要追求些什么。
父母健康、家庭幸福、事业顺利,能有一个真心爱人和一个一辈子的知己好友,这些好像就是她那时对生活的全部希望了,到头却好像大半落空了吧。
到底什么才算得上一生的追求呢?
“范某一生所求,唯天下太平四个字。”
男人目光里泛起绚丽的光芒,胸口起伏仿佛能够吞吐天地。
“兴亡是权利手中的把戏,却是百姓身上无法承受的苦痛。”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意踌躇。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一阕《潼关怀古》,苏晓脱口而出。
他目光深沉地望向她,眼中有赞许,有相惜,还有些深不可测的情绪,片刻才终于扭转回去。
“我自小生长在关外,所见汉人酷吏欺压满人贫民。在那些人眼里,人命不如草芥,动辄打杀。欺男霸女,巧取豪夺的事情随处可见。”
“食明朝荫禄的人,骂我是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个大汉奸。”
他苦笑两声。
“他们哪里知道,我并非只为满人一怒从军,我怒的是天下不公。”
“武力可以征服天下,可它不能还天下以太平。”
“天下需要富足,富足需要秩序,秩序需要强有力的人来维持。”
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
“有些人,既然身负才能,胸怀抱负,就该勇担责任,虽万死而不悔。”说到这他心里豁然开朗。
“江山美人孰轻孰重?”刚刚在内殿,皇太极问他。
“还记得你当年仗剑谒军门,何等的少年意气风发,而今却也沉溺于儿女情长。她,值得你抛却初心,舍弃天下?”
当时他沉默了,现在终于可以直抒胸臆,一吐为快,心里顿时轻松下来。
是,他还有他放不下的雄心抱负。
落落余晖里,兀自桀骜的单薄身影渐行渐远。
苏晓收回视线,她知道他是一定没事了。可她呢?一丝苦恼萦绕心头。天哪!难道从今天开始,她也要思索人生的意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