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日短篇众》宓唐

2、竹·千年（下）

　　夕泠公主府的梅花开了。
　　恰在落雪后满院银装的时候，正是雪映花娇，红妆点雪。
　　冬日里最美的景，怎可辜负？
　　公主遍发请柬，邀请了京中的青年俊才贵女名媛到府中赏花。
　　世子不想去，他们家的七管家最近老是在躲他，让他甚为不快。
　　身旁的小厮想了想，小声嘀咕道：“据说七管家也要去的。”
　　于是，世子便抱着自己也理不清楚的心思，来了。
　　可是，这样贵人云集的地方，哪里是一个管家能踏足的？哪怕是一字并肩王家里的管家，也是不合时宜的。
　　小厮倒也不算欺骗，七管家确实来了，一路将世子送进公主府，旋身便走了。
　　世子站在门口干瞪眼，被小厮催了几次，到底是顾忌着他爹的颜面，不能甩袖跟着打道回府。
　　公主府的景色再没，无心欣赏也是枉然。
　　世子心中憋闷，自找了个荒僻角落，扫开顽石上的积雪坐下，打发小厮去给他找两壶酒过来。
　　“可是成王家的世子？”
　　没想到这样偏的地方，竟然也被人瞧见了。
　　世子打起精神：“正是。”
　　来人是尚书家的嫡女，看他的眼神不像其他女子一样带着让他望而生畏的情谊，反而有点像七管家，神色淡淡的，微笑也是淡淡的，就如五月洁白的栀子，芬芳怡人，使人初见就生出许多好感。
　　尚书小姐身旁的婢女奉上锦盒，那小姐道：“半月前我道逢路匪，多亏贵府上七管家施以援手。此事攸关女子名节，并未声张，我也找不到由头酬谢七管家。得知今日世子也要来公主府，冒昧备下薄礼，望世子能代为转交。”
　　“哦？”世子诧异，据他所知，七管家向来独来独往，以那人单薄的身形遇到路匪只怕自顾不暇，竟然还会能救人？
　　世子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一想起那人伶仃站在彪形大汉之中，心就一阵揪疼。
　　“他是如何救的你？”
　　小姐侧头，似乎有点出神，目光未落到实处，眼睛里便像两滴琉璃，嘴唇微抿，唇角轻轻挑起。这微笑，让世子觉得似曾相识，似乎有一个人，就是用这样的笑容让他动了心。
　　可是他偏偏想不起那个人究竟是谁了。
　　如果他不是想的太专注其实不难发现，这个笑容与七管家有几分相似。
　　整个赏花宴，两人便在这无人的角落聊了许多七管家的事情，直到婢女来催，世子还有些意犹未尽。
　　“今年的宫宴，你可会去？”
　　小姐回头轻轻点了点脑袋。
　　“那到时候……”到时候做什么呢？世子有些开不了口了。
　　小姐明白他的意思，落落大方的答了个好字。

　　小姐上了马车，揉了揉笑的快要僵住的脸，神色倏变，一改在世子面前的淡然恬静，充满小女子的娇憨问：“我今天表现的怎么样？”
　　婢女竖起拇指。
　　小姐便开心的笑了。
　　“一会儿你去告诉七管家吧。小心点，莫要被人发现了。”
　　“我省得。”

　　雪落了又化了，翻过冬至，白昼一天比一天长了。
　　冬日里闲暇时光比起其它时节多上许多，便也多了许多各种各种的赏花宴和诗会。每每世子都能遇到尚书小姐，两人攀谈的多了，七管家之外也会聊很多自己身边的趣事。
　　世子喜欢小姐文静的性子，每每一笑，他便不可抑止的心跳加速。而他常常一些话无需宣诸于口，小姐便能猜到他心思，这让他深感知音之喜。
　　京中人看着两人感情愈见深厚，心道果然男子与男子，再深的感情也不过是玩玩而已。堂堂世子怎么可能会与男子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不过是说予那男子的蜜语甜言哄人话罢了。
　　幸亏，他们都没当真。
　　想想也是，男子与男子，没有子嗣，老王爷恐怕第一个就要跳出来不答应了。如今这般世子娶了尚书千金，依尚书千金和软的性子，未必不能容忍那管家。
　　毕竟是男子啊，没有子嗣之忧，要比与别的女子共侍一夫宽心的多。
　　听说尚书小姐与世子八字极为合称。自打两人交好后，那世子就再没传出多什么倒霉事儿了。
　　是呢，是呢。

　　京中传闻愈演愈烈时，老王爷请的冰人迈进了尚书府。
　　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七管家被老王爷派到东南一代去巡视产业。世子听到这个消息，竟然恍惚想不起七管家是谁。
　　愣了半晌，才对小厮点点头。
　　面无表情的说：“我知道了。”

　　尚书小姐带着能拢住整张脸的兜帽去送他。
　　渡口的酒楼吵闹不堪，小姐一连敬了他两杯酒，第三杯被他按住了手腕。
　　“莫要喝了，回去时还要多加小心。”
　　尚书小姐红了眼眶，哽咽道：“你何必如此……”
　　七管家纵容的笑了。
　　这笑容比她对着镜子练习了千百遍的更加好看。
　　清澈的眸子中没有映出任何人，就好像在畅想未来某个幸福的瞬间，雀跃与欣喜如脉脉水光，动人之极。
　　“留下来吧，我不介意你留在他身边。”
　　他摇摇头。
　　“你知道，我是妖的。我们修行讲求因果，我曾受老王爷之恩，为断尘缘来报他的恩情。或许是我的劫难，还未解开王爷的因果，竟又沾了世子。可惜我修行低微，藏不住自己的妖气，世子跟我在一起，只会害了他。”
　　“可是……”
　　“对于你们凡人而言，人生漫长，可对我来说，百年须臾，不过是闭眼与睁眼之间罢了。”
　　“你放的下他吗？”
　　自然是放不下的。
　　只是是恼于对方赏月时几句羞人的戏言，佯怒跳下屋顶，未曾想那傻子竟然以为他真生了气，不管不顾的跟着跳了下来。他虽治好了那人身上的伤，却未料到对方竟然会忘了自己。
　　并不是无法让他恢复记忆，只是恩人对他的不满蚕食着他的修为，妖气愈见弥散，离他最近的人气运消散。途遇毛贼；进山遇地龙翻身；临河遇山洪暴涨；描个壁画亦能从梯子上摔下，卧床数月；平时爬惯的屋顶，也差点要了他的命……他真怕，怕他稍不留神，那人就真的没了。
　　“你是个好姑娘，有你照顾他我有什么放不下的。”
　　尚书小姐眉头轻蹙。
　　“何况……”七管家笑容加深，更加醉人了，“我们约定了来世。”
　　“我啊，要在下一次遇见他之前，修为更加精进才好。”

　　冬去春来，秋收冬藏。又是一年繁花似锦的五月。
　　一字并肩王家的世子与尚书府大小姐的婚事经历了漫长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终于到了吉日。
　　万人空巷，整个盛京都涌上街头一睹这对璧人的风姿。
　　世子轻轻执起小姐的手：“我喜欢画画，以后让我画你好不好？我书房有个大缸子，只有十几卷前人佳作，我总觉得，我当初将它布在书房，是想用某人的画像将它填满的。你，可愿意？”
　　世子被灌酒到深夜，醉的浑身瘫软，神智却好保留着几分清醒。
　　“左边……嗝！”
　　小厮哭笑不得：“世子，那是你以前的住所，您忘了，那个院子你嫌竹林密集，早就不住了。”
　　“早就……不住了？”
　　小厮忙不迭点头，搀着世子回屋去了。
　　新人交换了合卺酒，忽见漆黑的窗前白色荧光一闪而过。
　　转眼间便纷纷扬扬满眼都是。
　　“下雪了？”
　　“可五月哪有雪花？”
　　“我喜欢下雪。”世子自顾自的说。
　　新娘走到窗前拘了一捧“雪花”。
　　“这是，竹花？”
　　当夜，不知从何而来的竹花如瑞雪天降，淹没了整个盛京，钦天监卜问大吉，圣上龙心大悦，群臣大赏。

　　翌日，世子旧居处的竹林全部枯死了，就在一夜之间。
　　打扫的下人吓的六神无主：“昨个入夜还是好好的啊，我，我，奴才想着世子大喜，贪杯多喝了两口，没曾想今早就这样了……”
　　老王爷并未深究：“罢了，成儿如今也不住那里，去找把大锁，把院门锁上，往后也不要打理了，谁都别往那儿去了。”

　　“我孙子呢！我孙子哪里去了？昨天还好好的，一晚上就不见了！什么监控坏了都是借口！你们医院必须给我们个说法！”
　　“我们不接受私了！你们要是不把我外孙还回来，咱们就去法院告你们！找媒体好好的曝光下你们医院！”
　　育婴房门口，几个中年人与医生护士拉扯着。几条街道之外，一个身着浅色运动装的男人挤上公交车，刷卡找到了位置坐下，小心翼翼的拉开胸前的背包。
　　坐他旁边的女人冷不丁看了一眼，诧异道：“这是你孩子？这么小，你怎么把它放背包里啊？他会不舒服的……”
　　话未说完，背包里小小的婴儿睁开了眼睛，发出愉悦的笑声。

　　一闭眼，一睁眼，时光已千年。

　　不要被结尾给骗了，这真是一个悲剧。
这是我某个预备要写的文的番外……真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本来嘛，中元节就是适合伤感缅怀，不是秀恩爱的时候，对吧。
再次，中元节快乐。
喜欢中元节的奇葩唐唐爱你们～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