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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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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五,锦桢照常换了一身素色衣裳,虽说她素日里穿得也不算艳,可每月的初一十五,总是格外素洁,淡得仿佛快要融入清晨的迷蒙白雾中去。
走至前院,正打算和李伯打声招呼,就见李伯也换了一身淡青色新衣,整个人显得年轻俊雅了些。这衣裳还是锦桢前段时间天气转凉时买给他的,李伯嫌料子太好,一直没舍得穿。
不等锦桢开口,李伯说道:“今日我和你一道去吧。”
锦桢下意识地看向李伯的腿:“可是……”
“不碍事,”李伯摆摆手道:“年前,我可能也就去这么一回了,今天我想和她好好说会儿话。”说罢,不等锦桢再说什么,李伯径自悠悠朝门口走去。
垂眸思索片刻,锦桢也不再反对,锁好大门后跟在李伯身后。只是走着走着,她忽然想到季辰还等在巷口呢!
回想起第一次在慈恩寺见到季辰,那时她还真以为是巧遇,后来她才回过味来,莫不是自那时起,他就对自己有意了吧……自打他和付姿、黄盈坚持每日送自己回家后,麻烦最多的人也就是季辰了,后来他连每月两次去慈恩寺的接送也承接了……不知李伯知道后会怎么想。
锦桢在李伯身后磨蹭着,想着是不是该先主动对李伯解释解释,可直到二人停在了马车面前,她也没来得及开口。反观李伯,倒是淡然许多,见着了王府的马车,心下已经了然,笑眯眯地看了锦桢两眼,直接上了车。
车上的季辰见到李伯,不免稍露讶然,只是很快恢复神色,扶着李伯坐好,又将锦桢接上车。
车轮滚滚行进中,李伯意有所指地说道:“小锦每回去慈恩寺,都是小辰接送的?这可好,省下不少车马费呢。”
哪是在乎那点儿车马费啊……李伯语气中满满都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喜气和欣慰,仿佛锦桢明日就能嫁到季府去,了了他一桩心头大事一样。
锦桢不答话,对于旁人对她和季辰之间的善意调侃及若有似无的打探,她早已习惯了置若罔闻。反正也是百口莫辩,不如闭口不言,还能省点力气。
季辰笑笑,问李伯道:“李伯也去慈恩寺?”
“嗯。”李伯点了点头,“这大半年来,小锦每月都往慈恩寺跑两趟,也是为了我。”
闻言,锦桢又看了一眼李伯的腿,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李伯的妻子,也就是锦桢小时候的乳娘,在多年前病逝了。人都有份落叶归根之心,只是乳娘死的时候正值盛夏,尸首易腐,李伯只得将妻子葬在了江南。后来李伯回到汾阳养老,在慈恩寺为妻子供了一盏长明灯,每逢初一十五便往寺里跑一趟,添添香油钱,陪妻子说说话。
只是慈恩寺胜在环境清幽,但毕竟年久失修,上山的青石路又陡又高,多年来更被磨得甚是光滑,上下山须得十分当心。
李伯便是有一回一不留神摔了下来,断了腿骨,在家将养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长好了骨头,同时也落下了病根,平日里寻常走路看不出来,可一旦走得快了或是走得久了,就能看出腿有些跛。大夫还特意说了,往后需要爬阶梯的地方,还是少去为妙,也不要长时间行路。是以打那以后,锦桢主动揽过了去慈恩寺的事儿。
担心归担心,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能以“为你好”为由,对他人的人生指指点点的。谁能阻止一个当丈夫的去陪妻子聊聊天呢。
等会儿多搀着李伯点就是了,免得他又不小心摔下来。锦桢心里想着。
马车不再如最初那般行得平平稳稳,甚至偶有颠簸,想来是出了城门离了官道,上了土路。
一阵风起,微微掀开了并不厚重的车帘,锦桢本是无意间往外瞄了一眼,将要收回视线,又立刻觉察出不对,忙往外挪了一点儿,撩开帘子,明目张胆地看过去。
道路两旁绿意已消,树上将落未落的叶子已经泛黄,与马蹄扬起的黄土同色。而路上鲜衣怒马的那人,光看背影,锦桢就认出来了。
安诩?他此刻怎的会出现在这儿?锦桢可是记得,有人昨日还同她说过,自己今日会好好调查一番,看有哪些男子是与宋萱交往过密,可能得宋萱青睐的。
李伯也探出头去,好奇道:“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好在安诩已去得远了,转眼就不见了人影,锦桢差点怀疑是自己眼花。放下车帘,锦桢说道:“没什么,看看走到哪儿了,还有多久到。”
“我都不急,你倒急。”李伯又坐了回去。
锦桢与季辰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她相信方才他也看见了安诩。
约莫又过了半刻钟功夫,路上响起了另一辆马车辘辘的声音。
这条路平时少有人行,一路上的屋宇也是少之又少,可今日是怎么了,这么热闹。自己所在的马车是要往庙宇去,那其他人呢?安诩看起来,也不像信佛的人啊。
心里揣着疑问,锦桢又忍不住将车窗的帘子撩开一条缝隙,待看得清楚了,疑惑更甚。宋府的马车她见过两回,车夫是个斜眼,她印象更是深刻。虽不能确定此刻车内坐着的是谁,可也足以令锦桢好好琢磨一番。
若是在这儿见到安诩,可以理解为是他在偷懒,可宋家的人也出现在这儿,又是怎么回事?
马车一顿,转了个弯下了土路,停了下来,不远处就是上慈恩寺的路了。
李伯边弯着腰下车,边说道:“到了到了,你也不用再往外看了。”
背对着李伯,锦桢讪讪地撇了撇嘴,跟着下车,也不好说自己究竟是在看什么。
伸了伸脖子,锦桢看见宋家的马车风风火火地继续往前行去,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显然他们不是往慈恩寺来的。这下锦桢越发觉得奇怪了。
“李伯,这条路继续往前,还有什么去处么?”锦桢努了努下巴,问道。季辰也随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李伯认真想了想,慢吞吞地说道:“这等偏僻之处,没什么去处了——哦,若我没记错的话,再往前几里,好像是有一座道观。”
锦桢低着头,若有所思地应了声。
上山路上,她小心地扶着李伯一只胳膊,被李伯颇嫌弃地抖开了。“我还没老呢,走得动!不用你伺候我。”
“知道知道,李伯年轻着呢,我这不怕您走得累么。”锦桢又挽了上去。
回头一看,正好对上季辰带笑的眼神。他一路走在最后,跟在李伯身后,也是为了以防万一。这份贴心,让她心底一暖。
步步为营地终于到了慈恩寺门口,锦桢与李伯都微喘着气。
回首望向山脚,想起安诩与宋家,锦桢有些心猿意马。不知是不是被李伯看出来了,他摆了摆手一副有多远走多远的样子,对锦桢和季辰说道:“我要在这儿待一天呢,你们在这儿也没事干,不用陪着我了,自个儿玩去吧。”
这语气,倒像是在哄孙子……
锦桢尚在犹豫,季辰已经开了口:“那我们日落前再回来接您。”
李伯应了,转身入慈恩寺,季辰也牵着锦桢往山下行去。
心里像是有小鹿在乱撞,锦桢羞赧地想将手抽出来,却被季辰加了力道握得更紧。“别乱动,小心摔下去。”
“……”
季辰没回头,问道:“你是想去找安诩与宋萱,看他们怎么会凑到一块儿去,是吧?”语气却已有八分笃定。
“是有些好奇,不过那马车里的人还不知道是不是宋萱呢……”锦桢说着说着,忽然觉得哪儿不对。季辰能认出安诩不足为奇,可他怎么会知道宋萱?还知道宋家马车长什么样?
她狐疑地盯着季辰的后脑勺,“你怎么会知道宋萱?”
感受到身后灼灼的目光,季辰也没回头,语气清浅地回答道:“有关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因为想知道,所以稍微调查了一下她最近在头疼的事儿,这种小事根本难不倒他。
“……”油嘴滑舌。
二人重新回到山脚,车夫瞥了一眼两人相交的手,飞快地转过脑袋垂下眼皮,眼观鼻鼻观心。听到季辰的吩咐后,忙将还没休息够的马套上车辆,调转了方向。
马车一路慢行,以便不错过任何可疑的地方,锦桢与季辰也掀开了帘子,往两旁张望着。
行了约莫有三四里,车夫忽喊道:“看见了!”边勒停了马。
顺着他的食指望去,果见路旁隐着一座道观,又小又旧,灰扑扑的与树干同色,不起眼得能让人视而不见。再仔细一瞧,宋家的马车正停在观旁,而另一边的树下,隐约可见拴着一匹马,看颜色确是像不久前见过的安诩的坐骑。
不稍多说,锦桢与季辰下了马车,径自朝道观行去。两人心下都在想,不知好好的一座道观,为何要建在这般人迹罕至的地方,而会舍近求远来这儿的人,又是在想什么。
大门上的漆已经剥落得看不太出原来的颜色,季辰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不多时,就有人来开门了。
小道姑不知是不是太久没见过生人,看了看季辰,又看了看锦桢,眼神里满是好奇,只呆呆的不说话。
锦桢微俯下身与她平视,柔声道:“叨扰了,我们……路过此处,想进去看看。”
小道姑木讷地点了点头,随即跑开了。
锦桢与季辰互看了一眼,无奈一笑,自行进了道观。道观里甚是安静,想来人也不多。二人一边慢慢地摸索着路,一边四下观察。不比外头看着破败,道观里头虽也清贫,倒给人一种朴素的美感,各处收拾得井井有条,干净有序。
季辰耳力好,忽听见有细微声响,便拉着锦桢悄悄地往有人处走去。道观本就小,走出百十步,锦桢也听见了一道熟悉的音色。
“今日是你的生辰,这是我的小小心意。”
季辰微愣。锦桢不由自主地翻了一个白眼,安诩也只是看起来乖巧罢了,可像这般声音里都透着温柔和…羞涩的样子,她可从未见过。
“多谢……其实,你不必每年都送礼物的,有你的一句生辰快乐,我就很开心了。”一声又轻又柔的女子音色。
锦桢好奇极了,不过有情男女间幽个会,有必要跑到这种地方来么……
隔着一道月门,就是真相所在。锦桢悄悄地探过头去,看见一道穿着道服的曼妙身姿。竟是道姑?她心下一惊,又多看了几眼。越过那人,果不其然看见了安诩。
同时,安诩也看见了缩头缩脑的锦桢,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不小心被发现了,锦桢不好再躲,讪讪一笑,大方地走出去。
安诩在看见锦桢身后还跟着季辰后,气得想昏厥。
不顾安诩又红又白的脸色,锦桢朝道姑甜甜一笑,趁机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一番。年纪约莫十八九岁,长相柔和秀美,总是垂着眼眸,是个羞涩纯良的姑娘。
正想着起个什么话头套话呢,忽听一声清甜的——
“姐姐!”
锦桢扭头望去,一时间愣住了。
同样愣住的还有看见锦桢的宋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