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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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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厅里新置了几张竹椅,翠油油凉丝丝的,很适合夏天坐。
这是颜钰第一次踏进锦桢家中,李伯不知去找哪个老头下棋去了,因此此时厅中只剩颜钰与锦桢相对无言。
他们俩之间一直话不多,大多是李伯与颜钰聊得愉快,现在没有了第三个人,不小的厅堂中弥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尴尬。
终于,颜钰开口了:“徐姑说,下半年还有两个好日子。”
宜嫁娶的好日子。他觉得她能听懂的。
却不想锦桢是开口了,说的却是驴头不对马嘴,她语气平淡地说:“徐姑曾将我错认为淑容。”
颜钰脊背陡然僵直,大热的天脸像是被忽然冻住了。只是他很快便恢复如常,仍旧是语气温和,“徐姑年纪大了,眼神不济,她从小照料我和淑容,如今淑容不在她身边,她便总认错其他年轻女子。”
“我觉得徐姑眼神还是挺好的,我看过你书房中那幅画像了,里面的女子是和我挺像的。”
手一抖,金银菊花茶泼了大半杯,颜钰猛地抬头,瞪大眼睛看锦桢,声音更是不自觉地拔高了许多,还带着些怒气,“谁允许你进书房的?!”
锦桢不答。
其实她也紧张,却不能表现出来,于是只好也捧起半热的茶,想通过汲取热度来缓解有些发抖的手指。
这是一场赌局,第一步她已经赌对了,接下来的试探、逼近、套话也不容她掉以轻心。
她朝颜钰温柔一笑,颇有些胸有成竹的意味,“孙媒婆当初不小心说漏了嘴,说你是见了我的画像后才对我有意的,李伯还以为你是个以貌取人的好色之徒。我后来才明白,以貌取人是真的,好色之徒却未必,你看中我也不过是因为我长得像颜淑容罢了。”
颜钰的脸色挺好看,又青又白,又红又黑的。
锦桢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么些年,她见过各式各样的痴男怨女,爱恨情仇,对这些事情有足够的敏锐度。
更何况,真正的喜欢哪是遮掩得住的。
她继续道:”一个男子在自己时常待着的书房内挂一幅女子画像,除了是因为喜欢,我想不出其它缘由。”
“可她是我堂妹…我怎能……”颜钰竟笑了,苦笑,神情惨然。
“那又如何。人伦纲常只能让你们无法成亲,但能让你不喜欢她么?”
颜钰怔愣许久,又笑了,却笑得坦然许多。他喃喃道:“没错,不管世俗如何看待,可我就是喜欢上了,我能怎么办呢?”
他甚至有些感激锦桢。许久以来,她是唯一一个看透了他的心思,又不以为意地说出来的人。正是她这种颇不在乎的态度,让他觉得自己或许也不是那么大逆不道,甚至……有点被理解的感动。
稍平复了心情后,他望向锦桢,“锦姑娘说的没错,我对你动心,是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你的容貌,既然如今你已经知道了,如若不愿意,此事可作罢,我会亲自与两家长辈说明原因在我。我虽已无法娶淑容,但……”
“你无法娶颜淑容,不是因为她是你堂妹,而是因为她已经死了。”
锦桢掩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拳,突如其来的杀气让她绷紧了神经。她也知道,此话一出,算是彻底撕破脸了。
不要怕,不要怕,她给自己打气。她今日敢把话说出来,是有七八分把握的,证据加推测,还有颜钰目前为止的表现,她知道自己猜得没有错。
二人沉默对峙,是颜钰败了。只听他轻笑了一声,说道:“锦姑娘是在胡说些什么。”
锦桢也学着他轻笑了一声,缓缓道来:”颜公子不会忘了你书房中还藏有一物吧。一个紫色的小香囊,上面还绣了一株牡丹,里头放了两束头发绾成的同心结。”
锦桢低头喝茶,姿态从容,颜钰只当她是已有十足把握,不屑再看自己。锦桢却是在借此掩饰快从嗓子里蹦出来的心,暗暗叫苦——他不会要扑过来杀人灭口了吧!她又不敢眼神乱转,以免露了破绽。
一杯茶喝完,颜钰还不说话,事到如今他却镇定了下来,反而给人一种难逃他掌心的不安感。锦桢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以颜公子对堂妹的一往情深,我相信那香囊里的头发一定有她的一束,只不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虽见识短浅,也知道一生中可以剪发的时机只有两次。”
“一次是成亲时,夫妻结发,以示永结同心。另一次……是人死后,至亲之人会将死者头发剪下一束,放在身边以示怀念,江南人尤重此俗。”
她没说出来的话是:颜公子你不就是江南人么。
颜钰冷笑了一声,语气却温柔得锦桢寒毛直竖,他说:“那锦姑娘觉得,这束头发我是怎么得来的呢?”
“颜姑娘还未嫁人,自然不会是在花烛夜剪了头发。”何况嫁也不会嫁你,这头发怎么着也不应该落到你手上。
“那你就能肯定她死了?”
“不能。只是有人去建康颜家打听了,原来颜姑娘三年前就与府中教书先生私奔了,至今未知去向。那之后不久,颜公子你也离家了,对外说是要认真备考,才落脚汾阳——不过我也不太明白,颜公子若真将考试当一回事儿,怎么不去上京,反而来了汾阳?”
颜钰忽然间像变了一个人,眉眼还是那眉眼,只是变得凌利了许多,不复有儒雅书生的气质。
他微眯起眼看向锦桢。以前他只觉得她沉默寡言,今日才知她很会说话,说的都是些查得到的事实,乍听起来没什么,一句句钻进他耳朵里却由不得他不多想,他没法说服自己说她只是在简单地陈述实情,而没有在暗示什么。
例如淑容失踪了,他北上赶考,这两件事都是人人尽知,可她将它们放在一起说,是想说明什么?而且……她竟然还找人千里迢迢地去了建康?
“那两个死了的姑娘,我也看过她们的画像了,是有几分像颜淑容……”
一语未竟,颜钰猛地从椅子上扑了过来,那阴骘狠毒的神情堪比地狱修罗,锦桢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被碎尸万段,步之前那三名女子的后尘。
“你知道了她们是我杀的又如何,你没有机会说出去了……”
“啊!!!”她反应也算快了,何况一直没错过颜钰的任何细微表情动作,因此在他动身的那一瞬她也本能地起身往后退。
眼前一黑,两条人影从梁上跃下,其中一人顺势将锦桢护在身后,另一人将颜钰的胳膊一按一扭,就制得他无法动弹。
通向内院的小门又走出来两人,身穿捕快服饰的李文对另一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说道:“主簿方才可听清了?好不容易有犯人亲口承认了罪行。”
刘主簿捻捻胡须:“清清楚楚,一字不落,我会如实记录的。”
季辰回头时正好看见锦桢正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笑道:“锦姑娘才貌双全,在下佩服,此事真是多谢你了,我替汾阳百姓谢过。”说罢他深深作了一揖。
锦桢有些心虚地摆摆手,“季公子言重了,不用谢我。”若不是季辰提出此计,她又相信他定能护她周全,她才不会在一个杀人犯面前找不痛快呢!
“锦姑娘为汾阳除一大害,怎能不谢。”季辰道貌岸然,面不改色,“我请你吃饭吧。”
“………”
锦桢虽还有些后怕,但也好奇得很,不禁提了个不情之请:”不知审问颜钰的时候,我可以偷偷旁听一下么?因为我还不能完全理解……”
“当然可以。”
…………这么爽快?
锦桢抬头看他。
许是因为抓到了犯人,他心情很好,此时正笑得如三月春风般,让人觉得既柔且暖。
“锦姑娘是重要人证,旁听一下是应该的。”他补充道。
锦桢笑道:“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