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桢》斯不达

1、第 1 章

　　汾阳城中最热闹的大街柳街，在一长溜门口挂着彩色幡旗的商铺中，夹杂着一间既无招牌又无名号的怪异存在。
　　说它是店铺吧，它里面又什么都不卖，常年只有一女子坐镇；说它不是店铺吧，它又在这商肆圈中开门迎客。按街尾卖炸金糕的孙老头的原话说，那就是：“怪，真怪。”
　　《晋书》有言：令狐策梦立冰上，与冰下人语。紞曰：“冰上为阳，冰下为阴，阴阳事也。君在冰上与冰下人语，为阳语阴，媒介事也。君当为人做媒，冰泮而婚成。”
　　此后便有了冰人这一行当，也就是俗称的，媒婆。
　　这世上有白道就会有□□，有良相就会有奸臣，同样的，有冰人自然就会有破冰人，锦桢正巧便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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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时刚过，一辆马车停在了无名店铺门口。
　　须臾，从车上下来一长一少两名女子。那年长些的约有三十几岁，眉头紧皱着，怒形于色，她从车上硬拽下了一戴冪离的粉裳姑娘，后者梳的发髻还是未出阁女子的样式，想来年纪还小。
　　那年轻女子似是不想踏入店中，有些颤抖的手拉着中年女子的衣袖，语带哀求地小声说道：“娘，都是我的错，您就不要进去了吧。”
　　“闭嘴。”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幸好还顾及着这是大街上，压低了声音。而后她强势地拉着年轻女子往里走去，忽视那微不足道的挣扎。“我今天非得问个明白。”
　　店铺内甚是空旷，只东北角摆放着一张长书桌，上面放着用镇纸压住的一叠宣纸，旁边还有砚台与毛笔。
　　而另一边，只放着一张藤制摇椅，上面此刻悠闲地躺着个人。
　　中年女子很快便找到了罪魁祸首。
　　“我问你，你为什么要破坏我家婷儿的姻缘！”她三步并两步气势汹汹地冲到锦桢面前，食指都快戳到她脸上了。
　　“娘，不关锦姑娘的事！”孙婷已撩开了冪离，焦急地走到孙夫人身侧，满脸愧疚地望着锦桢。
　　过了半晌，躺在摇椅上的锦桢才缓缓睁开了眼，扫了眼站在身前的两人，脑子一转也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孙夫人见锦桢这幅毫不在意的模样，怒气又添了两分：“你说，你是用什么妖法迫使左曹侍郎退婚的？！”
　　刘英那个老色鬼？锦桢不禁笑了。
　　“那可是孙姑娘来求我，我才帮她的。”
　　她声音温和平淡，又透出不容侵犯的镇静沉着，孙夫人听在耳里不自觉地有几分忌惮，觉得眼前这人怕也不是好招惹的。
　　孙夫人转头狠狠剜了自己女儿一眼，复又转过去，心里一口气憋得难受，“你这样破坏人家姻缘，不怕遭报应么！”
　　锦桢又笑了，她脸上戴着极薄的木制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在这屋内昏暗的光线中，旁人只能通过她嘴角翘起的弧度猜测出她正笑得开怀。
　　她云淡风轻地说道：“两情相悦的才叫姻缘，而到我这来的人，都是对自己婚事不满的。例如孙姑娘，年纪轻轻的，就要被自家爹娘卖到刘府去，着实可怜。这种的不叫姻缘，叫孽缘。”
　　孙夫人被人捏住了七寸，脸上一红。刘英虽说年纪比自己还大，但人家有权有势，官居曹侍郎啊！其实日子久了，嫁给谁不都一样么，嫁给刘英好歹这辈子珍馐美味、绫罗绸缎都不用愁了吧，难道不胜过嫁给一个穷书生么！再说了，两家成了亲家，说不定自家老爷在官场上还能被帮扶一把呢。
　　她正想出口反驳，不料锦桢又开口了：“孙夫人就算要卖女儿，也忒没眼光了。刘英已经老得半只脚入土了，为人又贪财好色，薄情寡义，他之前的七姨太刘氏，娘家也与孙大人一般，是八品小官，后来出了事被弹劾，刘英立即休了七姨太撇清关系。这样的人，你能指望他什么？”
　　这事孙夫人之前也隐约知道，但此刻被局外人清清楚楚地说出口，又与自己家有了关联，听来不免心惊。但胸口的那口气到底还没散。
　　“就算如此，但刘英青天白日地上我孙府退亲了，这让旁人怎么想？！我婷儿以后还怎么嫁人？！”
　　“那就不关我事了。”锦桢打了个哈欠，像是终于休息够了，“我只知道，这是闹市，孙夫人嗓门又大，再在我这儿多说几句，孙姑娘就更嫁不出去了。”
　　“你......”孙夫人张口结舌，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心中权衡了一下，最后狠狠瞪了锦桢一眼，带着咽不下去的那口气转身就走。
　　孙婷临出门前还对锦桢欠身致意，眼中情绪复杂，既有愧疚，又有感激。
　　听得马车远去的声响后，锦桢才伸了懒腰离开摇椅，心中叹了一口气：有些小姑娘啊还是太嫩了，在家中表现异常被揪住了把柄，恩威并施下就漏了口风。但是，你也别把我供出来啊！白白给我添麻烦。
　　正想着去倒壶茶润润嗓子，忽然又冲进来一人。
　　那人一见着锦桢就亲切地拉着她胳膊左右晃动，脸上洋溢的热情崇拜之情让锦桢吓了一跳，不禁开始回想自己什么时候有了关系这么亲密的好友。
　　“锦姑娘，方才我在门口都听见了，你可太厉害了。”
　　原来不是旧友啊，还好还好。
　　那你干嘛还拉着我不放？
　　锦桢默默地想把手从女子两爪抽出来，未遂，于是她开始打量起面前这人。
　　她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头上左一只明珠簪，右一只蝴蝶钗的，弄得很是华丽眩目。脸不大，脸颊两个深深的梨涡，笑起来倒是可爱，还露出了一颗小虎牙。
　　“最近也有个登徒子来我家求亲，我才不想嫁给他呢，所以来找你帮忙了。”说话间她终于主动松开了手，很熟悉规矩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紫色荷包递给了锦桢。
　　锦桢一拿到手掂了重量，又隔着袋子摸了摸形状，就知道里面装的是两锭金元宝，竟比她要求的多了一倍，看来这姑娘家确实有钱。
　　虽然奇怪她是从哪知道的自己，这么知晓规矩，但这点好奇心锦桢还是压得住的。她一向只收钱办事，事办完了就与雇主再无牵扯，因此也不想对对方有过多了解。
　　“纸在那儿。”她用下巴点了点那方黑木长桌，也不多解释，相信她自会懂的。
　　果然，那姑娘也不多问，径直走到了桌前，先开始研墨，只是嘴还没歇着：“锦姑娘，我叫付姿，你叫什么呀？大家都只知道你姓锦，却没人知道你的名。”
　　锦桢不答，只是脚步慢慢地朝长桌走去。
　　这姑娘也是奇怪，从来到她这儿来的人，都是为了逃婚躲婚，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有心腹的都是派心腹来，自己来的都是穿着黑灰衣裳，戴着斗笠冪离，努力打扮得毫不起眼。而这人，穿着艳黄裙子，全身珠光宝气，不遮遮掩掩不说，还很是兴奋。
　　她一脸天真无邪的样子，想来在家是备受宠爱的，不过如果受宠，婚姻大事父母总该和她商量过，不至于将她嫁给不入流的人，那她又怎么会来向自己求助？
　　付姿没听见锦桢的回答，也不放在心上，研好了墨便提起毛笔，蘸满墨水后在宣纸上落笔。
　　“锦姑娘，你脸上戴着面具是怕别人找麻烦么？”
　　锦桢看她在纸上写得颇快，看来今日来找她也不是一时兴起。按照规矩，宣纸右侧先依次写下她自己的姓名、八字、喜好、住所，而后左侧写下求亲者的姓名、八字、喜好、住所。
　　等她写完了最后一字，锦桢才淡淡地答了一声：“嗯。”
　　付姿原本没想到锦桢会回答，忽然听见她应了自己，心花怒放，嘴又咧开了，重新燃起了和锦桢套近乎的信心。
　　她小心翼翼地放平拎起刚写好的宣纸，将正面转向锦桢，充满好奇地问：“锦姑娘，你就凭这些就能让黄盈退亲吗——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带发修行的道家弟子，在家里做个木头小人，把黄盈的生辰八字刻上去，隔空施法，就能让他乖乖听话了！”
　　锦桢苦笑，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又瞥一眼纸上，求亲之人果然就叫黄盈。
　　“不是，我不会做法，不过会努力不让你落入魔爪就是了，你在家安心等着便是。”
　　付姿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对对对，就是魔爪，你说的真好！”她看锦桢也没有留她的意思，也不再好赖在这儿，想着改日再来找她玩便是。临出门前还不忘多嘱托一句：“小锦你要给黄盈一个教训啊，别让他以为本姑娘是好娶的！”
　　小锦？称呼改得倒是快。
　　这姑娘虽说人不错，但...未免太过热情聒噪，锦桢心里想着。

作者有话说

　　献给至亲至爱金针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