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路人（ttl）》蜃哥儿

5、罗潇（上）

　　我叫罗潇。改名前，我跟我爸姓齐。还记得小时候爸妈只顾着做生意，根本没时间管我，以为只要给我钱，我便可以拥有一切。于是，在短暂的失落之后我也就欣然接受了他们这样的观念。

　　要知道对于小孩子来说，老师的最终杀手锏无疑就是“请家长”。而当那个有些娘娘腔的班主任发现连这招在我身上都丝毫不起任何作用时，便也就任由我自生自灭了。也还记得，年幼的自己默默站在教职员工办公室的外面，看保姆昂首挺胸的将一个信封扔在了老师面前，而后转身拉起我扬长而去的画面。我们背对夕阳，就像是两个打了胜仗的日本武士。

　　后来，那样的信封换来了我整个孩童时代的风光无限，称心如意。却也换来了我至今都还惧怕打雷的习惯。因为每当打雷的时候，我都会觉的自己始终是活在一个五光十色且充斥着毒气的琉璃盏里的，即便如何挣扎却总也爬不上去。

　　就这样一直顺风顺水到了高中，我的人生当中突然同时出现了两场变故。第一个是我莫名其妙的沦为了罗潇，第二个是我莫名其妙的爱上了白一然。

　　在我第一次见到白一然的时候，夕阳把她染成了红色。她把我拎起来抵在墙上一拳招呼下来的时候，我竟连避开的机会都没有。

　　原先跟在身边成日混吃混喝的那些个“拜把子”，在看到我被一群高年级的团团围住之后，如意料般的很没义气的一哄而散。
　　我倔强的忽视着鼻腔涌出的热流，狠狠盯着眼前那个比我高出半头的人，咬紧牙关。

　　“我把天天当亲妹妹，你他妈的居然敢这么玩儿她，活腻味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你他妈的谁啊？！”我试着挣扎出她的束缚，却没能得逞。

　　那人突然松开了我的领口，我整个人都猝不及防的踉跄了一下。她就这么低下头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我，逆光的她令我看不清五官，只能感受到满满的压迫感。要知道，从没有人敢这样对待我。

　　“齐潇，不喜欢的话就别去招惹。她昨天差点为了你自杀。”
　　那人撂下这句话后，顺手扔了张纸巾给我，就带着其他人一起走出了夕阳笼罩下的偏僻长巷。

　　后来，我从同学那儿得知，这个人就是叱咤三中的白一然。典型的成绩好，作风差的纠结体人物。
　　那年，我高一，白一然高三。

　　“白一然……”我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时常都在盘算着来一场旷世的复仇。
　　于是，还是一个黄昏，我再次遇上了她。

　　在这个还没想好对策却恰逢冤家路窄的时刻，我最先的反应就是快撤。岂料还没来得及转身，背后就传来了那个人的声音：“跑什么，你不是挺厉害的么？”

　　我深吸了口气，回过头来准备与她决一死战。却在回眸那刻有些呆住了。只见那人穿件白色的衬衫，站在余晖里对我痞痞的笑着。修长的身形背后就是即将落幕的夕阳，精致而深刻的五官被打上了天然侧影变得更加深邃，美得不像话。

　　“你真奇怪。”白一然微微皱了皱眉，朝我走来。
　　“你才奇怪。”我立刻调整好战备。

　　却不曾想，她竟是伸出了手在我头上轻轻地揉了揉，然后得逞的笑了起来。
　　“这么看，你还挺可爱的嘛。”
　　说罢又在我的脑袋上使劲揉了两下，转身扬长而去。

　　看着那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我突然变得很疑惑。明明应该是对她深恶痛绝的，但这种莫名的想要亲近的感觉究竟是从何而来呢？

　　在那之后，我又见过白一然几次，都是在我回家所要经过的路口。我自然还是不会主动上前去跟她讲话，她却会对我点下头算是打过招呼，就仿佛我们之前的那起纷争根本不曾发生过。

　　而真正让我们之间产生羁绊的，还是由我从齐潇变为罗潇的那天。在那个秋风扫落叶的季节，我落进了自己最不愿落进的俗套悲剧中。

　　父母离异，我被判给了我妈，这原本算不得什么。但离婚还不到一个月，他们就各自重新组建了家庭，而在他们双方的家庭中还分别出现了两个跟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孩子。这蓄谋已久的相互背叛在我看来简直令人发指。勉强压抑着心中的反感，我秉着生养之恩分别去参加了他们两方家庭聚会式的结婚典礼。在我妈告诉我让我独自搬出去住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在我很小的时候她曾告诫过我，让我不许抽烟，不许喝酒，不许说脏话，不然就会变成坏人。而曾经这样一直在要求我的他们，难道就不是坏人了么？

　　就在我妈的结婚典礼上，我喝了很多酒，而后当着所有宾客的面掀了两张桌子。目不转睛的盯着我那个面色苍白的母亲，冷笑着扬长而去。一时间，我觉得自己好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

　　我没有叫车，就那么歪歪斜斜的扶着墙慢慢向前挪着步子。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往哪儿走，只知道此刻我真的很想回家。

　　当我走到遇见白一然的那个路口，忽然听到了一阵悠扬的乐声，那是圣桑的天鹅。

　　我知道那是她在拉大提琴，就在眼前这个砖红色的爬满了大片爬山虎的老旧房子里。

　　我突然很想喊叫。
　　“白一然！”我梗着脖子喊她的名字，一时间竟然觉得心里痛快了不少。

　　音乐声停了。
　　紧接着我看到一个熟悉的高挑身影从楼里走了出来。我嘴里骂骂咧咧的一直在说着什么决斗之类的话，脑袋也跟着变得越来越浑。我明白，这其实就是一种安心。隐约记得她抱怨了几句，而后扶起了我朝那栋砖红色的房子里走去。

　　白一然的怀抱里有一股好闻的檀香，我隐约感觉到有一双手将我奋力拖出了那个令人窒息的琉璃盏，外面的世界阳光明媚……

　　“白一然……你能耐啊！还会拉琴呢……可以可以！”
　　躺在她的床上，我死死拽着白一然的胳膊不停地念叨着。我听到她好像轻轻叹了口气。我感到很气恼，真正该叹气的人是我才对。

　　“你怎么喝成这样？”
　　“你过来点我告诉你。”我朝她勾了勾手指。

　　就在她弯腰的瞬间，我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牵引着顺势勾上了白一然的脖子，兀自吻了上去。我的酒劲被自己的这一举动吓掉了一大半，下意识的想要松开她。没曾想，白一然的手竟在我的脑后加重了力道，使这个吻变得更深……

　　我记得她帮我盖好了被子，而后起身将窗帘拉上。风透过纱窗徐徐吹来，将那白色的窗帘吹起鼓鼓的一块。空中弥漫着同她身上一样的檀香，我就在这久违的安心中沉沉睡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睁开眼看着四周的环境，一时竟没想起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只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米香，刺激着我那空荡荡的胃一抽一抽。

　　“醒了？来喝粥啊。”白一然倚靠在门上，冲我扬了扬下巴。
　　一瞬间，关乎昨天醉酒后发生的事又重新涌现上来。记忆快速回放，在亲吻处按下了暂停键。如果有镜子，我想此刻反射出的一定会是张尴尬的脸。我坐在床上久久没有动弹，直到她把一碗白粥放在了客厅的餐桌上，重新走进卧室来催促我。

　　“愣着干嘛，快啊。”
　　白一然的神情泰然自若，仿佛昨天的事根本就不曾发生过。看着她轻松的样子，我也索性不再去想。一个吻而已，算得了什么？

　　于是，我心安理得的走出卧室，坐在餐桌旁一口一口的喝着粥。这期间我们谁也没有先说话，只见白一然起身打开了电视，换到个旅游节目津津有味的看着。

　　“白一然……”
　　我瞻前顾后，还是决定向她道声谢。毕竟萍水相逢，她着实没什么义务收留我，还煮粥给我吃。

　　“齐潇啊……”几乎同时，白一然也开了口。
　　“什么？”
　　“你先说。”
　　“我就想说谢谢你。好了，你要说什么？”

　　白一然突然敛去了先前的漫不经心，回头正对上我的眼睛。
　　“怎、怎么？”我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
　　“昨天的吻，算数么？”
　　“啊？！”这下我倒是被她问住了。

　　只见白一然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似得抓了抓头发，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
　　“我是想说算不算数我都可以，所以你来定吧。”
　　她说完连忙掩饰似的把头转回电视那边，在我看来她的这个动作说不出的可爱。

　　“那就，算呗。”我的心情莫名变的很好。
　　“你从来都是这么轻易就决定一段感情么？”

　　白一然再次回过头来，眼中隐隐带着埋怨。
　　“你这人怎么……”
　　“怎么？”她问道
　　“怎么这么作啊。”我说完，自己就先扑哧笑了出来。

　　看着我在笑，她也跟着笑了起来。
　　“也罢也罢，你若不是这么轻易就能决定的人，兴许我和我一见钟情的故事就到此结束了。”
　　“一见钟情，你在说我么？”
　　含笑点了点头。
　　“不光是一见钟情，还是初恋。”

　　“所以你当时朝我挥的那一拳根本就不是在为你妹报仇，而是吃醋呀？”我恍然大悟道
　　“这真不是，我是在打了你一拳之后才突然喜欢上你的。”
　　“人呐，真是奇妙。”

　　我看向电视里播放着的动物世界，上面两头豹子正在打架，我感慨地摇了摇头。

　　“对了白一然，我改姓罗了，随奶奶的姓。以后就叫我罗潇吧。”
　　“你爹妈不要你了？”
　　听到这句话后，心还是剧烈地收紧了一下，我不由自主地咬紧了牙。
　　仿佛意识到我的无法释怀，白一然率先起身朝我走来，我像是知道她下一步动作般的抢先一步抱住了她的腰。我们就这样一坐一站的拥抱着，直到她弯下腰来吻上了我的唇。我忘情的回应着，这一下就仿佛历经百年……

　　“别哭，我们是一样的。”
　　听到她轻声地安慰，我才意识到湿热的液体早已爬满脸颊。我赶忙揉了揉眼睛，使劲吸吸鼻子。
　　“知道么罗潇，在我小的时候曾经住在西藏很长一段时间，跟我的父母在一起。那里的天很高，太阳是金色的。人们总是不慌不忙的在路上行走着，伴着经文与风的声音，他们的表情就像活了几世后般的坦然。”

　　她揽我入怀，用轻柔的语调慢慢地叙述着。
　　“后来我爸死于一场车祸，妈妈也改嫁了。我知道我妈新嫁去的那家不喜欢我，我也不想成为谁的累赘。于是，我就留了下来，独自住在这个我们曾经的家中。一个人的时候，我爱上了大提琴。因为那些旋律总能让我想起西藏……真想再去一次啊。”

　　“去吧，我们一起。”我突然变得信誓旦旦了起来，潜意识告诉自己未来将再不是一个人了。
　　她紧了紧搂住我的手，让我靠在她的肩膀上。
　　“等你考上大学，就一起去吧。”

　　我回头看向纱窗外的景色，居然开始期待起了来年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