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没敢想

11、我有个鬼

　　到了考试周，图书馆总是人满为患。

　　要不是今天吃饭的时候稍稍一磨叽，现在也不至于只能蹲在小角落。这才没多少时间，小腿就开始发麻，一想到再过会儿会蹲不住，手中的专业书看起来就愈发索然无味。

　　“你再往里走走，隔几个书架那边还有把椅子。”人堆里不知道是谁在发善心。

　　但她懒得挪动，干脆坐到地板上，嘴上还不忘道谢：“哦，谢谢。”

　　“你坐到我的脚了。”

　　屁/股下是发凉的地板，哪儿来的脚？仔细一瞧，周围根本没有正在说话的男生。

　　只觉得心里一坠，后背袭来凉意，嘴巴张了又合上，室友说过的鬼故事一下填满脑海。

　　她害怕地往后缩了缩，手肘撞到了木板的棱边，痛得咧嘴。

　　可这是在图书馆，只好把呼之欲出的疼痛咽下，生理性的泪水还是从眼眶夺出。

　　“靠，痛死了。”她还是没忍住，低声骂了一句。

　　她突然听到一阵笑声，就像恶作剧成功的小孩。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四周的同学都低头翻阅着各自的书籍，哪儿有什么人看她笑话。一瞬间，愤怒和恐惧也不知是谁占了上风。

　　“你说我是什么？”

　　她又往隔壁两个书架瞧了瞧，无人分心交谈，身后是结实的墙。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见了鬼了。

　　“你可没看到我，哪里算见鬼？”这只鬼似乎并无恶意，总是碎碎叨叨，“你可别腹诽我，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

　　确认自己不会被吃掉，不会被附身后她就重新把注意力放到了老师上课曾讲过的考点上。

　　她很擅长集中注意力，以至于那鬼最后嘀咕了句什么压根没进她的耳朵。

　　“我可不是什么鬼。”

　　下午授课的老师对点名向来随意，她也就很少过去，但快期末了，想着授课老师总该透露考点也就收拾收拾，把书放回原位悄声走出了图书馆。

　　“你要去干吗？不继续看书吗？”

　　抱着几本资料正赶往教室的少女被吓了一跳。

　　刚刚见她不搭理，那鬼也就安静了，不过一两个小时，她就把自己遇到的灵异事件忘了。

　　她依旧没搭理他，想用同样的方法让他安静。

　　“嘿，只有你能听到我说话，我只有你这一个朋友。”这鬼的自白让她心生动摇。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好像是在一次次获得值得父母高兴，值得学校骄傲的奖项后，又好像是在一次次拒绝同龄人聚会的邀请后，自己就渐渐地成了一个人

　　反正自己只是阴沉又无趣的同学，唯一突出的成绩好像也只能招来妒忌。

　　“和我说说话吧，好吗？”

　　她应该是看不见他的，但她能想象出对方小心翼翼又带着期望的模样。

　　“你叫什么？”

　　她感到自己身边起了风——只有她的身边。

　　“我叫小A！”

　　他又说：“我知道你叫什么！”

　　“小鬼，我就叫你小鬼。”

　　身边路过的人都觉得奇怪，怎么会有人自言自语，还笑得如此开心。

　　“我叫小A!我有名字！”他强调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女生不再搭理他。

　　她坐在有着上百人的教室中，教授站在台上捧着扩音器正用巧妙的话语透露着考点，周围有人落笔刷刷记录，也有人折书角，往边上一瞥，甚至还有人桌下拿着手机开了录音功能。

　　她暗叹口气，谁让教授虽然不在意上座率，但期末却绝不会给PPT呢。

　　没办法，她也只好拿出蓝笔来划重点。只是在教授说到延展的时候，小A又出声了。

　　“小鬼就小鬼，你别不搭理我。”

　　“我在上课。”

　　她边回答，手握着笔一圈，又圈出一个解答题。

　　坐在一旁的同学抬眼怪异地打量了她几眼，这回她没错过别人的呢喃。

　　“谁还不是在上课。”

　　之后直到下课，不论小A怎么请求，也没得到女生的回答。

　　——

　　回到宿舍，几个舍友正凑在一起逛淘宝，压了压门把手，卫生间上着锁。

　　“我在洗澡！”

　　门内适时传出室友的声音。

　　“哦，好。”她也只能这样应答。

　　她想回到自己的床铺，可是室友们围在一个角落刚好挡住了往上铺的楼梯。

　　小鬼以为她会过去让她们挪挪位置或者加入她们的讨论，结果女生抬脚就离开了。

　　她轻手轻脚地合上门，从宿舍出来的时候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

　　小鬼见她走向公共厕所，就停留在了门外。

　　“你要去吃晚饭吗？”小A询问。

　　她正用纸巾擦试着双手，被突然出声的小A吓到，后知后觉地问：“你刚刚没跟进来吧！“

　　明明规规矩矩地飘在门外，听到她的质疑，心底却还是浮上羞燥感。

　　甚至在回答的时候连语气都顾不上。

　　“没有！”

　　“没有就没有凶什么？”她一面说着一面还低头整理着衬衫的边缘，“这里都没有镜子，你帮我看看后面乱不乱。”

　　女生背身向小A，太阳已经匿藏，大片应该葱郁的树木在此刻看上去更像是青色偏蓝调般阴沉。

　　看她单薄的身影掉入这暮色中，小A哑口无言。

　　“喂？小鬼你是消失了吗？”没听到本不应该存在回答，她反而有些慌张了。

　　“我在，我当然在！我仔细看过了，没有不整齐的地方！”

　　这个点，同学们或是在图书馆，或是在宿舍又或是在外和朋友聚会。

　　上课时热热闹闹的地方此刻只有她一人伫立。

　　小A企图去拉女生，当然什么也没碰到，但他若无其事般开口：“去吃晚饭吧，你们考试前不都要开夜车吗？不吃晚饭难道等着饿死吗？”

　　女生又恢复了冷淡的模样，应了声好，就全然不顾仍在耳边噼里啪啦讲个不停的小A。

　　也没有挑晚饭吃什么，看到一家餐馆就径直进去了。

　　小A看了下，是家面馆。

　　“一碗鸡蛋面。”扫码，付钱，坐到角落。动作干净利落。

　　面馆里有不少学生，小A看了两眼，还有两个和女生同个专业课的同学，看上去是对情侣，打打闹闹的，看上去很恩爱。

　　而女生却始终埋头看手机。

　　“鸡蛋面好了！”服务生端着面大声询问道 “谁的鸡蛋面啊！”

　　女生终于抬头，说面是自己的，但同时那对情侣里的女生撅起嘴大声道：“那是我的！我刚刚不是说了要换鸡蛋面了！”

　　女生听罢又盯着手机屏幕去了：“给她吧，我后来的。”

　　服务员自然是送到另外那桌去了，但回来的时候嘴上却嘀咕着：“他们两不是拼一碗吃吗？什么时候要的鸡蛋面。”

　　闻言，小A皱起眉，这可算欺负人了，看向低着头的女生，她像是没听见一般不为所动。

　　过会儿，桌上总算是摆上一碗面。

　　“老板我们这桌多少钱？”

　　“统共二十六，二维码在墙上有。”老板在里面忙活，刚刚的服务员帮忙回答。

　　面馆内的每一张桌子旁都贴了二维码，而那桌的女生却偏偏走到最里边，女生落座的角落处。

　　“这顿我来请吧。”女生对准二维码的时候转头对跟过来的男友道。

　　手机握在她手里，毛茸茸的挂件在专心吃面的女生头上晃动。

　　看上去摇摇欲坠。

　　小A心头一紧，下一秒，那毛茸茸的挂坠掉入碗中，油腻的汤汁溅起，汤汁挂到女生的刘海，粘上透明的镜片，拉长在女生白净的面庞。

　　“啊！”她叫得大声，把店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去，“对不起呀，这个好像没绑牢固，你快擦擦！”说着还真抽了一把纸巾往女生脸上胡乱抹去。

　　“我没事。”女生拍开她的手，吃了一半的鸡蛋和沾了水的挂坠一起浸入碗底，恶心得紧。

　　“这是不是你们系那个‘尖子生’？”她的男友看了眼倒霉的女生，觉得眼熟。

　　女生故作惊讶：“她这么有名？连你这个隔壁的都知道？”

　　男生嗤笑：“除了成绩好一无是处的高冷女神，谁不知道。”

　　周围的学生哄笑起来，甚至有人出言：“别这么说啊兄弟，长得好像也不错，就是被这汤搞脏了。”

　　小A不明白，他们到底在笑什么。他想把在场的人都按进面汤里，把盖浇饭倾倒在引起祸端的女生的头上。

　　这也不能泄愤。

　　可被嘲笑的女生却冷静地把自己收拾干净，然后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屋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细雨，肉眼可见地落在街上，落在外衣上，落在女生裸露在外的肌肤上。

　　“怎么下雨了，先回去找把伞吧，或者直接在商店买一把？”小A提议，“虽然不会轻易感冒，但也要防患于未然呀。”

　　“也就这么点雨，不找了，我直接去图书馆就好了。”

　　“那要是下大了怎么办，再说干嘛不回寝室复习，非得到图书馆去坐冰凉的地板。”

　　女生不再回答了。

　　而小A在话说出口的瞬间也意识到了自己犯了什么蠢。

　　就连吃饭碰上也会被欺负，要是待在寝室又会是怎样的难堪。

　　——

　　意料之内，相较白天，此刻的图书馆少了些许人，但座位仍只有零星几个。

　　女生走过那些空着的位置，目不斜视地走到白天无奈才坐下的书架间。

　　小A见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 ，手上也没放书。

　　他飘浮在她身后，然后听到她问：“你能听到我在想什么对吗？”

　　“当然。”

　　看来女生是想和他唠唠嗑，他乐意之至！

　　“我也可以。”女生的的目光落在自己曲起来的膝上，“在你沉默的时候，在你完成你‘自己的思考’时，我就能听到。”

　　和人心意相通，说起来抽象得很，可是他们做到了。

　　但他却感到，什么重要的东西，就要丢失了。

　　“我也想把他们的头按进面汤里，我还想抓住那个女人的头发，把她的头按到没冲干净的厕坑里，我想对那些充满恶意的人类用加倍的恶意报复回去啊。”女生摘落了眼睛，双手捂住面庞，汤的油腻感还是清晰可触。

　　他要怎么接话？

　　“我只是，走得太快了，什么都比其他人快了几步，明明是他们不如我，凭什么？凭什么！”

　　女生已经把自己蜷在了角落，双手兜不住的眼泪打湿地面，可她还是强忍，只在心底咆哮。

　　“凭什么他们能理所当然地觉得我低他们一等啊…”

　　“你很好的。”小A在听到她说她也可听到自己在想什么时，就害怕得要命。

　　“你不要否定自己啊，要是遇到和你一样优秀到人一定会和你成为好朋友的。”

　　“心里会有怨恨是当然的，不要觉得自己也是不堪的”

　　他能感觉到他们之间的异常，女生作为主人当然也能感觉到。

　　“我会成为和他们一样的‘普通人’吗？”

　　“我还能摆脱这一切吗？”

　　女生迫切地想抓住这个唯一会回答自己的‘虚无’。

　　“我也不清楚。”小A却没有立刻给予肯定的回答，“未来的生活诞生在你的选择里，你可以选择与他们“合群”，也可以继续坚持你相信的生活方式。”

　　“不论如何。”

　　“不论如何？”

　　“都不要忽略你的坚强和善良。”

　　……

　　女生很久没有这样安心地深眠了，醒来的瞬间，能清楚地感知到四周的一切。

　　她躺在舒适的躺椅上，房间内流淌着舒缓人心的音乐，而自己的心理医生坐正坐在一旁，面带微笑地看向自己。

　　“恭喜你，看了已经痊愈了，有和他好好告别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