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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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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的时候,褚健雄忍不住又要去逗照宁:“照宁你想好了没?长大以后要不要跟舅舅去开船?”
因为照宁从小号称自己未来的志向是成为传奇人物,于是褚健雄就老逗他去继承舅业,把缅甸暹罗说得各种异域风情五光十色,照宁垂涎不已。他也去舅舅的船上玩过,其实跑完一趟长途的船总是脏脏臭臭的,照宁倒也不嫌——好玩的东西他是从来不嫌的。
这回照宁却托着下巴没马上响应。
谈太太都逗他:“怎么啦,以前不是一听说去船上就乐颠颠的么?改主意啦?”
照宁放下筷子,叹了口气,皱着小眉头:“哎,你们知道,到了我这个年龄,想的事情总会比小时候多一点的……”
瞬间,全家人喷饭的喷饭,喷汤的喷汤,人仰马翻。
褚健雄更是指着照宁笑得呛红了脸:“那摸个……”
谈太太拼命忍住笑问儿子:“那你讲讲看,你现在要想些什么?”
照宁在众人的笑声中岿然不动:“虽然我也还是想当个传奇人物,但传奇人物好像容易招人恨,被杀了满门什么的,所以我也要考虑你们的生计和安全……不然以后描写我的传奇小说里,你们都已经死了那多不好。”
谈峻时顿时被孝子感动了:“爸爸努力不死。”可是他已经快要活活笑死了。
照宁有点赞许似的点点头:“不过还有很多其他的问题,我最近看路卡换个环境生活以后那么不开心,我觉得传奇人物的儿子也一定很辛苦,我不忍心看我儿子那么难过的……”
褚健雄都快连人带椅都笑翻到地上去了,撸了一把眼角笑出的眼泪:“那照宁你娶三表妹好不好?这样你当传奇人物的时候她可以帮你照顾爸妈的。”三表妹就是褚健雄的三女儿。
照宁想也不想就摇摇头:“不好,老师说了,近亲结婚生出来小孩是傻子,对我儿子更不好!”
谈家整个炸膛,笑得大概整条弄堂都听得到了。
照宁严肃地摇摇头,觉得大人们真是太不严肃了。
晚饭后,谈峻时和褚健雄又到书房谈了一阵,却没再让小孩子进来掺和了。
到了晚上褚健雄要回家的时候,忍不住又把照宁抱过去揉了又揉,捏了又捏:“哎呦我外甥真是个好孩子!舅舅下趟回来给你买个大大的生日礼物要不要?”
那哪有不要的?
“好!”照宁应得清脆,“其实我不生日你也可以送我礼物的。”
褚健雄把他往天上一扔,哈哈大笑:“哎呦,嗲不死你!”接住他放到地上,又揉了把头,跟妹妹妹夫一挥手“留步!”
大步流星地走了。
因为照宁五岁的时候有过舅舅来访后过于兴奋导致半夜尿床的黑历史,因此这天晚上又被燕姝拿出来嘲笑,叮嘱他记得多上几次厕所再睡觉,免得水漫金山淹到她的房间。
照宁不屑地做了个鬼脸,却实是翻来覆去有点睡不着,一会儿想着舅舅承诺的礼物,一会儿回味让大人开怀大笑、他却半懂不懂的那些事儿,及至迷迷糊糊要睡着,又想到了白天看的乐团排练,耳朵里似乎还寄居着一些音符在跳动。
可那声音似乎越来越大了,超过了残存的范畴,照宁半梦半醒地又睁开眼,看见天花板上忽闪忽闪着银光,好像白天里粼粼的波光。
他愣怔了一会儿,一下子坐了起来,踢开被子爬了几步扒住窗台往下一看,果然是路卡捧着他的长笛在吹着,怕扰人清梦,又吹得忍气吞声断断续续凄凄惨惨的。
照宁趴在窗口,掐着嗓子抖着调子,活像个鬼上身的巫婆:“魂兮~~归来!归来!”
隔壁燕姝发出一声低喝:“闭嘴啦你!”
路卡坐在台阶上闻声抬头,翡翠绿的眼睛在月色下好像蒙了一层纱,小脸皱着,看到照宁,呆呆地拿长笛摇了两下当作打招呼。
照宁立马精神了,穿了小褂子小短裤睡衣就猫儿似的蹿下了楼。
他自以为配合了神神秘秘的气氛,压低嗓音问:“怎么啦?今天是你们鬼节吗?在等吸血鬼还是狼人?”他现在颇知道一些洋玩意儿了。
路卡拿长笛敲他的头。
“啊?不是要招魂吗?”照宁失望地接过长笛,凑到唇边。他从来没成功吹出过声音,看到长笛就很怨念,鼓满了腮帮子用力一口气。
“吁——”的一声响彻两排房子。
照宁吓一跳,怎么偏生大半夜吹出来了。可见这笛子里大概附着邪灵。
舒尔茨太太的声音从楼上传出来,嘱咐路卡早点去睡,路卡答应了几句。
照宁的德语虽然没有路卡的浦城话进益快,但日常简单对话都已经懂了。
照宁锲而不舍地探究:“那你到底在玩什么?”
路卡对于小伙伴的不近人情十分忧伤:“我没有在玩啊。”
他白白嫩嫩的胳膊抱着细细的长笛,低声道:“我妈妈要生个小弟弟啦!”
照宁好像很懂似的“哦”了高低起伏的一声,哥俩好地一把勾住路卡的肩膀,自以为十分贴心:“我知道了!你是怕他们喜欢弟弟就不喜欢你了!”
“才不是嘞!”路卡用力摇着一头小卷毛,大声否认。
照宁只当他在嘴硬,右手一叉腰,像个小茶壶一样指指点点,老气横秋的:“你啊!就是爹妈万千宠爱在一身,现在有人要分宠了不习惯……不像我,生出来就有个姐姐,我要夹缝里求生存,我……”
路卡打断他:“不是,我有哥哥的。”
照宁卡壳,半天没反应过来,保持着小茶壶的姿势。
“我有哥哥的……”路卡低下头,重复了一遍,“他叫路德维希,他很厉害的……”
照宁放下了胳膊,在他身边坐下了:“那他怎么没来浦城?”
路卡声音更低了:“去年,他病死啦……”
照宁张着嘴,一时静默。
路卡自顾自说:“他真的很厉害,他比我大六岁。在他十一岁的时候就开了一场钢琴演奏会……你随便往地上砸个什么东西,他能立刻在钢琴上弹出摔出来的那个音高……他真的很厉害。”路卡这句话已经重复了三遍,“可是他死了……爸爸妈妈都很伤心,我也很伤心……爸妈说是因为浦城这份工作优厚所以要来中国,但我知道,他们是不想呆在柏林的家里,看着路德维希睡过的小房间他们就会难过……”
照宁挠挠头,他还没见识过什么死亡,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且,如果他还活着,那么我们多半不会全家一起来浦城了,可能就是爸爸一个人过来赚钱吧……因为这里的音乐氛围肯定没有德国好,会影响路德维希的进益的,他是那样一个天才,绝不能被埋没的……”这个话题很敏感,稍一向前推理就变得凌厉伤人,因为如今父母带着他一起来到了浦城。路卡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有时候我觉得,如果是我死了,他们就不会这么难过……”
“别瞎说!”照宁一激灵,一巴掌拍在路卡后脑,把一头卷毛都震得一抖,“那你一定很讨厌你哥哥吧?爸妈这么偏心。”
“没有啦,路德维希对我还是很好的……他还会表扬我长笛学得比他好,我爸妈就很少表扬我什么……”路卡低下头,“我今天想到路德维希带着我在柏林玩的情景,心里就很难受……你知道吗,他去听一次交响乐,回来就能听写出大致每种乐器的谱子,然后就带着我用两架钢琴来重现乐曲。像搭积木一样,你左手弹这个,我右手弹那个,东拼西凑出来,就是大曲子的效果了。是不是很厉害?但弟弟再也不会知道他曾经有个多么多么天才的哥哥了,也不会知道我和路德维希在柏林的很多秘密基地了。今天爸爸妈妈知道检查结果以后都是又哭又笑的,我想他们也是在想路德维希吧……”
照宁皱着眉,觉得自己作为江湖武侠传奇派,有时候的确很难跨界去理解新鸳鸯蝴蝶派的路卡。
想了想,他一拍路卡的肩膀:“没事!大不了我把我的秘密基地送给你,这样你在浦城也有秘密基地了!我跟你说,我知道有个小弄堂里有特别好吃的羊肉汤面店!还有大新百货六楼有个门坏了,偷偷从那里钻出去可以俯瞰整个浦城的!还有我学校里有棵树,上面一直有一窝啾啾叫的小燕子!还有苏州河有个桥洞下面住着一个会算命会讲故事的瞎老先生,下次我带你去听他测字玩呗!”
如此文不对题的安慰显然无法让路卡开心起来,他转过头看着照宁,脸上有被长笛按键压出的红红的小凹印子:“可我还是有点想家,想路德维希。你说他在天上知道我们搬家了吗?”
照宁比黔驴还要技穷得快,扒拉自己头发、又低头扒拉着地上的落叶。他觉得路卡有点魔障了。
不过他记得爸爸说过乐团里的乐手,五年才能有一次回欧洲的长假——毕竟是交响乐团,少了一把提琴、一根长笛,也会影响日常运作的。那么,路卡就要五年后才能回家了。
他捏捏路卡的脸,又觉得他怪可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