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渠月明》衣露深

66、记忆苏醒（下）

　　一个月过去了，督军还是没有回来，上面的消息是说大军在返回的路上遇到敌军埋伏，恶战之后，只能原地修整，归期也就往后推迟。苏映雪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惊得手上的东西落了一地。虽说只有一个月未见，但是她仿佛觉得过了很久，前线也没有他的只言片语传来，她深深叹了口气。“咚咚”两声清脆的敲门声，苏映雪站起身道：“进来。”

　　苏棋端着盘子走进来，苏映雪看着她，心情十分复杂。自从那次挑明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一直想逃避，苏棋那一番话搅乱她的心湖，就好像她身上有天大的秘密，但是自己却一无所觉，这让她很不安。

　　苏映雪端起药碗，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喝，而是犹豫了一下。因为她总觉得这苦辣的药汁催生着她体内不知名的事物，让她隐隐心悸，又无可奈何。无论她做什么，脑中总会闪现出她用另一种方式做同样事的情景。苏映雪头有些疼，一挥手让苏棋先出去了。自己呆呆坐在床沿，脑袋的刺痛又袭来。疼痛难忍间，她忍不住哑声喊：“李义深，李义深……”心情很糟，以往这个时候，李义深都会把她揽进他温暖宽厚的怀抱中，给她无尽的安心。

　　最近府中事务少，苏棋便告了假出门。她照例去烟花胡同找了程昱，程昱这次告诉她，黑旋风终于抓到了，他虽然是个硬汉子，但是他的手下却把他出卖了，供出了莫乔予和徐定功的阴谋。司令当即就一纸休书休了莫乔予，人交给了穆真一处置。要知道穆真一的铁面无私和阴狠手段在军中是出了名的，听说莫乔予是被严刑拷打之后送去了那种地方。

　　苏棋拿着许子安带给她的一包东西，心绪烦乱。莫乔予终于有了报应，但是这报应的方式又让她觉得不忍，毕竟一个女人……苏棋摇了摇头，又想到夫人现在处境，心中的不忍少了许多。要不是这个女人，司令和夫人何至于此。她本是迫切想让夫人恢复记忆，可是现在又害怕夫人恢复记忆，人就是这样矛盾。苏棋就这么一直魂不守舍的走到了药店门口，又进去买了夫人的药。

　　一路上仍旧心神不宁，这一带的路她本来已经很熟了，此时走着走着竟然也有些迷路的感觉，醒过神已经走到一个狭窄逼仄的小巷深处。巷子里很静，苏棋心跳却很大声，她只停了一下立刻抬脚往外走。可是，她越走得快就越清楚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他今日出门竟忘了带枪，只能脚上加快了步子。

　　忽然感觉身后一阵风，心中大感不妙，还未来得及动作，只觉得颈上一痛两眼发黑晕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苏棋才昏昏沉沉有了意识，使劲睁了睁眼，眼前还是一片黑暗，接着就发现手被反绑着。心突突直跳，细细思量竟一点头绪也没有，四周也安静得吓人。苏棋稳住心神，手上用了用力，没想到束缚她的绳索就这么被挣开了。

　　苏棋愣了一下才抬手扯掉眼睛上蒙着的布，就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有点像书房又像休息室。装修很简单，但收拾的很整洁，看得出主人也是个讲究的人。苏棋揉着脖颈刚站起身，心中还在思忖着，就听门口“咔嚓”一声轻响，一个年轻男子推门而入。

　　待看清来人，苏棋惊讶得瞪圆了眼睛，但是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闭了口没有说话。那年轻男子泰然自若的任她瞧，自己也大方走进来。苏棋目光落在他杵着的拐杖上，神色复杂，年轻男子对她咧嘴一笑，“这样你还是不敢认我吗？”

　　苏棋紧闭着唇，盯着他，男子终于无奈一笑，伸手摸了摸发顶，“难道变化真的那么大？”

　　苏棋终于试探的开口，“小豆子？”

　　年轻男子开心的笑了，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似乎松了一口气，“苏棋姐姐，终于认出我了。”苏棋犹疑的又仔细打量他，眉眼更深邃，俨然已经长成了一个成熟男子，苏棋不禁眼眶一热，跌坐下来就哭了，毫无预料的。小豆子立刻走上前，递给她一方手帕，苏棋迟疑了一下才接过，手帕捂住眼睛，任泪水肆意流下。

　　小豆子只是转过身在一旁安静的站着，并没开口说话。苏棋止住了眼泪，放下手帕，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心中满满是伤感。时隔多年，他们每个人都不一样了，小豆子也不是那个机灵可爱一说起话来没完没了的少年了。

　　苏棋擦了擦眼泪问，“你怎么知道我在绥北？”小豆子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我见过姐姐了，当然也知道你进了督军府。”

　　苏棋一愣，心中恍然，小豆子总是见着谁嘴甜的喊姐姐，但是都是在前面加上名字，只有苏绣他一直喊得是姐姐。“那时候你失踪了，夫人也失踪了，不知道你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小豆子微微一笑，瞅着她，“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后来我是被江老爷手下救了，现在跟着他做生意。”苏棋看他的衣着十分考究，拐杖似乎还是上好的紫檀木，忍不住问，“当时是不是莫乔予和徐定功他们抓走了你？你现在生意做得还顺吗？”

　　小豆子点了点头，只回答了后一个问题，“我现在很好，生意也已经上手了。”顿了顿才问：“你在督军府，是司令安排的还是？”“是安排的也是自愿的，你知道的，夫人她失忆了。”

　　“嗯，我查过了，这个三夫人就是姐姐。”小豆子肯定的说。

　　苏棋是第一次听人用确定的口吻说这件事，愣了愣动了动嘴角，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大概是现在的小豆子让她感觉很陌生，所以心里的话犹豫再三就说不出口了。

　　小豆子并非未察觉，很快道出请她来的目的，“司令已经休了莫乔予，这件事你知道吗？”

　　苏棋点头，“听说了。”心中有一丝不好的预感，严肃问道：“怎么了？”

　　小豆子神色严肃，直视着她，“她已经来绥北了。”苏棋心中惊诧，“她不是——？”余下的话还未出口，就见小豆子点头，“所以，迫不得己用这种方式请你来，就是想告诉你还有姐姐，如今督军又不在绥北，你们要万事小心。”

　　苏棋想了想奇道：“你怎么知道的？你见过她吗？”小豆子垂下眼，叹了口气，“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不能详细告诉你这中间经过。”顿了一下大手覆上苏棋的手，轻拍了拍，“不过请你相信我，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们。”说罢犹豫了一下才问，“她，还记得你么？”

　　苏棋摇摇头，小豆子眼眸亮了亮，闪着她看不懂的光芒。苏棋以为他是失落，遂安慰道：“夫人总会记起我们的。”过了会儿又自语般补充道：“快了。”

　　小豆子含笑问她，“你请了多久的假？”苏棋问：“现在几点了？”小豆子掏出怀表看了一眼，“下午三点了。”苏棋站起身找到自己的包裹，拿起来道：“我得走了。”“我派人送你回去。”

　　苏棋走到门边停住脚，转身牵起小豆子的手用力握了握，“或许是今天见面太突然了，我不知道该跟你说些什么，也不知道从哪儿说起。夫人的事这几天一直搅得我心神不宁，所以——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你失踪之后，我们都很担心，能看见你好好的，我打心眼儿里高兴。”小豆子愣了愣，轻轻抱了苏棋一下，温和道：“都是我今天跟下面交待的时候没说清楚，你一个人在这里，忽然被绑来肯定受惊了。下次我正大光明地请你吃顿饭，我们好好聊聊。”苏棋冲他笑了笑，跟着仆从走出去。

　　转眼到了六月初，绥北终于收到消息，督军要回来了。

　　茗悠得了消息一早便跑来跟苏映雪说，她只是笑了笑问：“具体是哪一天知道吗？”茗悠以为她至少会欢呼一下，可是她只是弯起嘴角对她微笑，愣了一下道：“六月初十就能到了。”

　　苏映雪思忖了一会儿，“还有三天。”抬头看见茗悠若有所思的神情，故意板着脸道：“去这么久也不打电话回来。”

　　茗悠抛开心中疑惑，原来她是在和四少赌气，“边关战事吃紧，他可能一忙就顾不上了吧。”苏映雪依旧抿着唇，茗悠跟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她才笑了起来，两人嘻嘻哈哈说了一些别的事，茗悠才走了。

　　但是当门在她身后合上，苏映雪脸上的笑便不见了，她垂下眼，长长的睫毛覆下来，握着书苍白纤细的十指轻轻发抖，轻到不易察觉。

　　有人推门走进来，苏映雪抬起头，神色已经如常，只是没有笑。看见苏棋端着药站在门边，淡淡道：“放下吧，一会儿过来取。”

　　苏棋轻轻关上身后的门，小声说：“夫人，趁热喝了吧。”

　　苏映雪没有说话，半晌才呐呐开口，喊了声：“苏棋。”声音虽小却清晰。苏棋听了微觉异样，兀自强装镇定道，“夫人，怎么了？”话语里的一丝颤音还是让苏映雪发觉了，她静默了一会儿，才淡淡说：“没事，你先出去罢。”

　　苏棋目光却紧盯着她，不敢放过任何一丝表情变化。苏映雪直视着她，两人就这么对视着，不过一个张皇，一个淡然，苏映雪忽然弯起嘴角，“别害怕。”苏棋听了觉得古怪，正思量着，又听她语调低缓道：“给我点时间。”

　　苏棋猛然明白过来，睁大了眼看着她，薄唇轻颤，“你想起来了？”吐出来的话语，破碎得不成样子。

　　苏映雪浅笑着放下书走过去，抬手轻轻拂过苏棋乌黑的发辫，“你这样为我，不觉得辛苦吗？”苏棋眼中已经晶莹一片，只是强笑着摇头，低低喊了声：“夫人！”便一头扑进苏映雪怀里，苏映雪感觉到前襟上有温热的液体滴落。

　　苏映雪一直含笑默默轻拍着她的背，良久，苏棋才抬起红肿的双眼看着她，却毫不掩饰眼底闪烁的光芒，一扫前日的阴霾。苏映雪掏出丝绢为她擦拭眼泪，轻笑道：“瞧你哭得像个花猫。”苏棋也扑哧一声笑了，“司令和子安大概就要来绥北了，要知道夫人记起来了,不知道该有多高兴。”话一出口，苏棋便察觉苏映雪挨着她脸的手僵了一下。再看向苏映雪依旧淡然自若的神情，苏棋立刻后悔自己的冒失，一高兴，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这处处玄机的督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