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渠月明》衣露深

48、悲喜之事

　　苏绣虽然依言在家等消息，可是心里焦急怎么也坐不住，这样过了半日，苏绣终于下定决心去军部走一趟。等她换好衣裳正要出门，一打开门却看见苏棋站在门口微笑着看她。再见到苏棋，苏绣没由来心中一阵感动。温碧虽然细致入微可是总觉得隔了一层，暖红更是小孩子心性，只有苏棋是可以说话的人。苏绣弯起嘴角，果然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苏棋此时上前握着她的手，半晌才微微叹气，静静站着没说话。

　　苏绣浅笑，“你怎么来了？莫非怯场了？”她穿着簇新的大红锦袄，袖口领口雪白轻柔的狸毛随风而动，简单的挽了个发髻用簪子固定住，更衬得她面如梨花，盈盈而立。

　　苏棋微笑道：“我只是想夫人了，回来陪陪夫人。”

　　其实苏棋走了苏绣有多不习惯只有她自己知道，可是不能因为这样她就要牺牲苏棋的幸福，苏绣报以一笑：“我这院子里人多着呢，你还来陪我，就不怕许子安吃醋。”

　　苏棋低下头柔声道：“我和他的日子还长。”顿了顿又说：“小豆子的事我也听他说了，我只是想着夫人或许需要和我说说话。”

　　苏绣本来还微笑着，此时听苏棋慢慢说出这句话，眼眶发涩，也不再掩饰心情。

　　苏棋半晌无语，只道：“夫人先进屋罢，外头风大。夫人是不是没吃早饭，我服侍你吃点东西再坐下来慢慢说。”

　　苏棋特意端来了红枣燕窝粥，“冬日天冷风大比不得夏天，夫人要好好休息，还要多进些滋补食材，感染风寒可就不好了。”

　　苏绣淡淡笑：“我这几日总觉得胃口不好，可能天太冷我不习惯罢。”

　　苏棋想了想安慰道：“小豆子总是贪玩，指不定昨日遇到什么好玩的给别人带着跑了。夫人不要太担心，等他回来，我一定好好教训他一顿，让他以后再也不敢乱跑了。再说，司令也已经带人下去寻了，夫人就不要担心了。”

　　苏绣是没办法不担心的，只能岔开话题问：“你们婚事都忙得怎么样了？”

　　苏棋愣了一下小声道：“都是许子安家里张罗的，我也并不懂得。伯父只说让我安心待嫁。”

　　苏绣以为她有些羞怯，也是女儿家的常态，并不放在心上。径自走到一边从匣子里拿出一方折好的红色帕子，一角一角掀开，掌中出现一枚莹白色圆环形玉佩，上纹流云百福图案。

　　苏绣拉起苏棋的手将玉佩送入她掌中，苏棋愣了一下又推还给她道：“夫人，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苏绣将玉佩放到她手中收紧五指，轻声道：“这本是母亲为我和姐姐准备的，我姐姐早年就不在了，如今我送与你，你只管收下。”

　　苏棋握着玉佩心神震动，眼眶微热，低低道：“谢谢夫人。”再抬眼看去，苏绣已经定定坐在椅子上，垂着眼，满怀心事的样子。苏绣坐了一会儿又站起来说：“我还是要去找佑谨，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或许我还能帮得上忙。”说着就起身拿披风。苏棋终于不得不说：“夫人，不必去了。”

　　苏绣心陡然一沉，只觉得头晕目眩重又跌坐下来，沉声问：“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苏棋犹豫再三才低声道：“子安说小豆子是被匪徒绑走的，司令昨夜已经带人去西山剿匪了。”

　　难怪昨夜总是心神不宁，辗转反侧，苏绣只觉得胃里一阵难受，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问道：“小豆子平日与人无冤无仇，怎么会无缘无故被绑走？”

　　“听说那匪徒是几个月前从征远逃走的西凤寨大当家的黑旋风。”苏棋慢慢说道。

　　恐怕抓走小豆子只是个饵，苏绣来不及多想只觉得一阵反胃，扯出帕子捂住嘴。苏棋见状立刻上前扶着苏绣，只见她额头上已经渗出冷汗来，担忧道：“夫人，我先扶你躺下。”

　　苏绣吐了一阵勉强躺下身，只觉得浑身软绵绵没有力气，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很多人忙忙碌碌进进出出，还能听到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们在一起小声说话……

　　等苏绣再睁开眼，就看到藤佑谨的手轻轻握着她放在床边的手，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微闭着眼。他衣服也没换仍旧穿着戎装，领口敞开，此时虽在睡觉依旧坐得笔直。

　　苏绣慢慢坐起身，微微一动藤佑谨就睁开了眼，见苏绣醒了便拿过一个方枕垫在她背后扶她坐好。

　　苏绣握了握他的手，柔声道：“你怎么不去好好睡觉？”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脸上疲惫的神色，苏绣有些心疼。

　　藤佑谨只道：“夫人在睡觉，我怎敢打扰。”

　　苏绣不禁笑道：“怎么这样油嘴滑舌。”

　　藤佑谨也笑，定定看着她，眼底有莫名的情绪流动。苏绣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问：“我脸色很难看吗？”

　　藤佑谨轻笑：“我听说有些人喝了几碗滋补粥就睡了一天，这样脸色还会差吗？”

　　苏绣瞪他一眼，也不再说话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现在的藤佑谨有些怪怪的，难道是小豆子找到了？苏绣这样想着就问了出来。

　　藤佑谨闻言只微微一笑道：“这个事你就不要再操心了，这是命令。”

　　苏绣不言，只看着他，藤佑谨又轻声道：“苏绣，我现在不能再让你任性了，我不得不为我们的孩子负责。”

　　苏绣眨了眨眼看着藤佑谨，一时不能确定，轻道：“我们有……孩子了吗？”

　　藤佑谨含笑点头。苏绣心中欢喜，一时又有些激动轻轻抚上自己的腹部，没想到现在这里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苏绣激动得眼眶发热。又想起姚郑钧说过她体质弱加上受毒药侵蚀很难受孕，可是如今她居然有孩子了，苏绣有些不相信又问了一遍，当听到藤佑谨说请了大夫看过已经确定是喜脉，苏绣才真正高兴起来。

　　苏绣激动起来像个孩子，拉着藤佑谨一会儿问有没有取好名字？男孩叫什么，女孩叫什么？一会儿又问到孩子受教育问题，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藤佑谨一直很有耐心地听着她规划着未来，偶尔说几句自己的观点。直到她说的累了，才传了晚饭过来，样样菜都是厨房精心烹制的，苏绣终于有了胃口，吃了饭又拉着藤佑谨说了一会儿话才睡去了。

　　藤佑谨前日赶回来就守在苏绣旁边，知道苏绣有喜的消息之后又担心又欢喜，一直等着苏绣醒来，此刻他依然丝毫睡意也无。端着茶杯坐了一会儿，就见苏棋也收拾妥当走了出来。

　　苏棋走到藤佑谨身边站了一会儿，从袖口取出一张纸递给藤佑谨。藤佑谨只看了一眼，淡淡道：“你可是想好了？”

　　苏棋低低道：“我自幼时家道中落，父亲受莫古扬陷害下落不明，母亲也因此一病不起抑郁而终，我十几岁被卖到大户人家做婢子。是司令救了我，给了我选择重新活过的机会……”说到这声音哽咽，顿了顿又道：“夫人心地善良，她愿意成全我和子安，只是我无福消受。现在夫人有危险，我甘愿终身不嫁服侍夫人。”

　　藤佑谨看着桌面上一纸卖身契道：“苏绣几次跟我提起希望我能成全你和子安，我也有心放你和子安去过日子。虽然这契书已经没用了，可是如果落在他人手里难免引起误会，所以派人去找了回来。我既然给了你，就不会收回。你如果无心留在苏绣身边，我自然有办法再找一个得力的人来伺候，你如果有心留下来，我要这契书有什么用。”藤佑谨说罢，轻轻提起这张纸送到烛火上一晃便燃着了。

　　这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绣珠向里看了看终究只是站在门口道：“司令，郑医生来了，在花厅候着。”

　　藤佑谨站起身道，“你过去告诉他，我马上过来。”又对苏棋道：“你还是仔细想想，这事可没有后悔的余地。”

　　苏棋呆呆看着桌边黑色的灰烬，其实司令才是最狠的，明知她会留下来，竟还说出这样的话，那是叫她死了心才肯要她留下来。可是夫人这个样子，她说什么也不能走了。苏棋闭着眼两行清泪顺着脸颊落下来，许子安，我们有缘无分，只能来世再见了。希望那时候我身家清白，心思简单，那时候再遇见你，一定不会辜负你。

　　苏棋擦干脸上的泪水，轻轻拿出另一张纸，这是司令昨日回来时带过来的。苏棋缓缓展开看了一眼，字迹潦草：司令夫人确实是个美人，黑旋风定会赏她个痛快死法。苏棋将字条放在烛火上一并烧了。

　　藤佑谨前日夜里趁黑突袭匪寨，本以为可以救出小豆子并且一举铲平余匪。可是匪徒太过狡猾，军中士兵对地形不熟处于劣势，两方迂回，最后还是让黑旋风跑掉了，而小豆子也下落不明。藤佑谨本打算下令搜山，可是看见黑旋风留的字条，又收到靖平传来的消息说苏绣有喜了，他便急忙连夜赶了回来。

　　苏棋有时候会想，当初藤佑谨送她去征远学习，她所学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和刺杀。他好像一早就计划好了，她苏棋本就是为了保护苏绣才存在的，她发觉的时候，也抗拒过，不甘过，最终她还是心甘情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