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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一曲新词酒一杯1 ...

  •   今上环视坤宁殿四周,莞尔道:“坤宁殿简素,你有心持俭是好事,但这样未免太过简朴,外命妇来拜谒的时候也不好看。”秋白将手中茶盏递给他,“妾有无体面可不是看坤宁殿有无金砖绿瓦,至于这些外头的体面,有些是好,但如今官家崇尚节俭,妾理应与官家共进退,妾是有里子的人,至于面子,有没有不重要。”

      今上笑了笑:“你总是这样,像是什么都不在意。”说罢他站起身,须臾后说:“圣人知道么?每岁千秋节,朕比那些娘子还要为难。你我夫妻,至亲至疏,你的喜好朕从不知晓。”

      他睨着面前的君山银针,是恰好的温度,茶香缕缕,氤氲的雾钻入他的长袖中,然后翩然消弥,“去岁听闻你喜遂川金橘,朕遣人运送至京,你却说如今已不喜。圣人为朕诞育三子一女,朕知晓司宫令所选的赏赐千篇一律,不合你的心意,可你究竟喜欢什么,朕如今亦不知晓了。”

      见他起身,秋白随他起身,今上本从容向殿外走,将走出殿时,忽地止步顾首:“是我错了。清宁阁中的秋白是尚服局内人,坤宁殿中的秋白是国朝的皇后,时而想起你那时模样,我只觉恍如隔世。”秋白重新温和的屈膝施礼:“妾恭送官家。明日妾会召吴娘子的弟媳入禁中,好生安置吴娘子收养女一事。”

      今上颔首致意:“圣人周到慎重,众阁归心,四处称颂,就连台谏都寻不出圣人的半分纰漏。四方城外的百姓人人称道圣人是一位端淑贤良的好皇后,圣人无可挑剔,是朕之福。”

      秋白回以一笑:“官家谬赞。妾非圣贤,孰能无过。”今上侧首,遥望远方:“从观月阁到坤宁殿,你行的着实不易。你守的是平安顺遂,甚至压抑自己、勉强自己、甚至委屈自己,圣人一直在取悦台谏,取悦朕,取悦百姓,那圣人自己呢?”

      秋白仰首望向他,眸中淡泊平宁,似平日做茶时的泰然自若,上前笑道:“喜怒哀乐之于禁庭、之于官家,是件奢侈事。便如妾喜金橘,京中金橘价贵,许多同样喜金橘的百姓便再不能食所喜之物。若压抑妾一人之欲可福及京中百姓,妾甘之如饴。”

      今上凝视她半晌,笑道:“朕方才想起,少年时先生教导,提起叶公问政,子曰:近者说,远者来。圣人贤德彰佳,不仅为我之福,更为天下苍生黎民之福。”说罢他含笑行出坤宁殿,秋白望着他的背影,微有惋惜。当日今上命人将陶三姑娘送回原府邸,朝臣盛赞圣人德行出众。

      三日后,清宁殿吴娘子至坤宁殿。彼时温恭正于殿中,见她便笑着行礼,说吴娘子好,秋白示意傅母将她带下去,后吴娘子亦向秋白施礼,秋白示意香缘搀她去坐。

      吴娘子笑说:“官家与圣人的心意,妾已然明白。只是养女之事,还望官家收回成命。丹鹤本可以在平常人家平安长大,实不必搁在禁庭中,让妾提心吊胆的看着她。若她有一分不妥,妾又如何是好?”秋白垂首,倏忽后说:“吴娘子所言甚是。不过这是官家的心意,我倒不好直接驳回。”吴娘子摇头,苦笑道:“再好的孩子,都比不上妾的阮玉,妾今日前来,是另有一事要禀给圣人。”

      秋白闻言微有惊讶,问:“何事?”吴娘子起身,“周娘子屡有不适,妾请圣人将夏娘子禁足于阁中,不准其再去照看周娘子。”秋白端茶的手一顿,她将茶碗稳当的放于小案上,方追问道:“她二人交好,周娘子有孕,夏娘子在旁照看有何不妥?”

      吴娘子颦蹙:“妾确无铁证。但周娘子进补过度,最终极可能子大难产,夏娘子一味纵容其进补,甚至挑唆周娘子进补,用心不良至此。周娘子憨直,一味听信人言,能在禁中活到现在全凭圣人照料。妾几次想不如就让她这么死了,但后来又想…她与妾均是一样…”秋白闻后话,才觉得她性子还是原来那般,她只应下说:“此事不要同旁人提起,我自会速遣人查清。”

      吴娘子倒不在意,哂道:“我最看不惯如夏娘子这样里外两套皮子的人,心想当年潜邸陶氏如此拿乔,在官家面前扮柔弱,在我们面前却跋扈至极…亏得官家如此追忆她,所谓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四姐薨逝不知是不是官家…”

      秋白打断:“吴娘子,你近日身子可好些了?”吴娘子闻言一愣,缓了一会儿方回说:“病过一场总会明白些道理。妾熬到现在才有了阮玉,这些年再无所出亦无怨怼,只想看女儿嫁个好人家。至于能不能诞育皇子,妾原来很执著,如今亦无执念。却没想过生死有命,阮玉早逝,留下妾…唉…”

      秋白起身,坐到她身侧去:“吴娘子尚年轻,只要调养得当,不愁没有孩子承欢膝下。”吴娘子偏眼看她:“我若非了解圣人为人,知道圣人当真是个实诚人,便会将这话当成是嘲讽了。圣人,我长官家两岁,当年生阮玉时难产伤了身子,太医已有断言说我难再有孕。想我这些年为人不算厚道,对内人与嫔御有过为难,如今算是我的报应罢。我如今真心盼望高娘子的二姐与圣人的三姐能够平安长大,圣人的三位皇子能够有出息。”

      秋白点头:“吴娘子想开了就好。女儿家这一辈子,不能只围着自己官人打转,也该有些自己的喜好。便如吴娘子喜欢琵琶,琵琶技艺属上乘冠于众娘子,人一世短如蜉蝣,要懂得取悦自己。”

      吴娘子起身,望着身上的襦裙,眼中泪光闪现:“圣人,阮玉喜欢这衣裳上的蝴蝶,她还喜欢妾的步摇,喜欢妾的花钿,妾想以后她长大了,一定亲手给她做簪钗、描花钿…阮玉眼光好,圣人觉得这襦裙好看吗?”秋白敛起笑容,双手交叠,无比郑重:“吾以为甚好。”

      吴娘子望她半晌,流下一滴泪时反而笑了出来,她从容施礼:“今日多谢圣人,阮玉是妾心中至宝,任何人都比不上分毫。”秋白答说:“吾明白了。”

      吴娘子续说:“妾这便去福宁殿谢官家心意。咱们这位官家,向来喜欢事后补偿,阮玉病时未见他来探望几次,阮玉病逝他却声势浩大的追赠,将葬礼办的无比体面,可这又有甚么用处?”

      秋白瞥她,语气恬然:“官家有官家的为难,阮玉病重,西南战事吃紧,官家一连数日未入禁庭,你若要怪,怪我就是。我趁官家稍闲才去福宁殿回禀,的确迟了。”

      吴娘子嗤笑:“圣人就是这样,官家有错,圣人便揽到自个儿身上。那妾倒想问问圣人,那官家恩重陶、顾娘子,是不是该怪圣人没有将官家留在坤宁殿呀?”秋白摇摇头,无奈笑道:“吴娘子风趣。然此事禁中一直避讳,吴娘子莫在面前提起。”

      吴娘子倒是坦荡:“台谏本就是官家自个儿招来的烦恼,若寻不出旁人的错处,就是他们职分有失。若说错失,谁又没有错失?官家为政,朝臣为官,那么多的大事小事,若真没有错处,那真是个神人。官家图一个从谏如流的名声,就要受台谏聒噪的罪。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圣人与其想着如何周全官家,倒不如去过问娘子事。此事若闹开,不仅于官家圣誉有损,台谏亦会弹劾圣人。”

      秋白颔首:“吴娘子今日前来,原是来上谏的。娘子所言极是,吾记下了。”

      吴娘子端起茶碗,微呷则止:“圣人的茶甚善。放久了的茶,滋味平缓,可世人往往皆会忽略细水长流的陪伴,喜欢烈火烹油的一瞬之念。离经叛道亦好,放纵不羁亦好…不光是福宁殿中的官家,就连我亦是喜欢的。人啊,得不到的才会渴望,而得到的,往往都会放置在一侧不管不顾。”

      秋白良久后将手中茶喝尽:“吴娘子说的是。只可惜…我会做不到。”吴娘子含笑看向她:“怎么会?当初在清宁殿中,邵内人当着众人都敢直谏官家,丝毫不惧圣怒,更不顾半点礼仪规矩。”秋白笑着摇头:“这坤宁殿困住我了。我走不出去,更无法回到从前。”

      吴娘子不置可否,沉默许久后,重新施礼后离去。几日后,秋白生母闵氏入禁庭问安。自今上下诏命王氏与邵父离绝后,闵氏即被扶为邵父大娘子,又因是皇后生母,虽无诰命,但很受敬重。两人闲话片刻后,闵氏试探着问:“圣人,臣…臣妇有一请求。”

      秋白偏眼,温和道:“母亲说便是。”闵氏笑着讪讪道:“是你姨母家的二姑娘,你是知晓的,样貌好,又有才情。你姨母为她相看了几门婚事,总觉得平常人家有些不配。你姨母的意思,是想将你表姊送入禁中来侍候你,毕竟禁中…毕竟有了禁中的差事,今后出嫁会更体面些。”

      秋白示意闵氏喝茶,笑说:“这是什么话?我很不解。这禁中除却内侍,便是太医,不知能为表姊寻什么好人家?若说要体面,便是表姊不来禁中侍奉吾,她亦是圣人的表姊,难道这份体面还不够?听闻母亲昨儿同姨母吃酒,想是吃醉了,今日还未醒酒,说了些很没头没脑的话。”

      闵氏望她,颇有些迟疑:“你在这禁庭孤立无援,且你有娠时,总要有人替你侍奉官家。若是旁人,兴许还对你不诚心,你的表姊好歹同你沾亲,今后定也处处向着你,帮着你,有甚么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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