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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插花临水为谁容2 ...

  •   宋临婵小声同郭秋杏说:“中才人,此处怎么不见医正在?”
      说话间,却闻听中贵人高扬“圣驾至。”三字,众人不迭稽首问安。后闻“免礼”,宋临婵与郭秋杏相互搀扶起了身,却见万乘亲自搀了荀贵嫔起来,面上别无忧愁“你们倒有闲暇。你们殿下(指皇后,敬称殿下)不允嫔御侍疾,这时候却来献何殷勤?”

      宋临婵垂着首,半晌后闻荀姬开口:“万乘,殿下病重,妾等虽无福侍奉,然确有挂怀之心。”万乘的声轻且缓,便欲步入内殿去,外间的姚篱迎出说:“万乘,殿下恐您沾染病气,您还是莫入内的好。”万乘轻哂:“病了两年,人却并不糊涂,还清明的很啊。”

      说罢让两个中贵人拉开姚篱,向内行去。姚篱欲拦,一个反手掴她一掌斥说:“没眼色的东西,万乘欲疼一疼圣人,你死命拦着做甚?”宋临婵看的胆战心惊,郭秋杏一扯她,她方见嫔御们皆有归意了。宋临婵问她:“中才人,万乘与圣人,不是极般配的夫妻吗?”

      郭秋杏与其一路行至碧波芙蕖,时至五月下旬,清风一徐,海棠花纷纷垂落下来,漾开的花瓣落于宋临婵鬓上,残红映照着姣好的容色,此刻于郭秋杏瞧来,却无由来的感伤。她替宋临婵拂去,听宋临婵说:“姐姐…海棠欲长眠了…”郭秋杏半晌后才怔怔的答说:“修华,我们殿下,是最喜西府海棠的。殿下将将入府时分,养了好些海棠幼株,却于后来殿下于府病重那一次…万乘命人全伐了。”

      宋临婵犹疑的问:“殿下那时…身子便不好吗?”郭秋杏惋惜叹说:“是,入府后大病小病不断的。自打褚将军那事后…便一病不起了。”宋临婵听其父提起过褚将军,先万乘时,最倚仗的便是宋迟与褚汶,后来褚汶战死沙场,西北与西南的一概兵权,皆收于宋迟手中。前朝的三大世家褚宋荀,也转为了荀为文首,宋为武首的两世家。说话间,行至碧波芙蕖的静池处。一片树叶飘落于水中,桎梏了鱼儿的去向,鱼儿身量小,一时欲将叶子顶开,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宋临婵屈膝俯身,将树叶掠开,见鱼儿似是对着她晃了晃了尾,继续自在的游远了。

      郭秋杏笑说:“修华心善。”说罢上前去搀宋临婵:“修华留神。”扶她至池畔下来后,郭秋杏说:“这碧波芙蕖里的鱼儿,能不能活皆是命数。时而有好心的宫娥女眷赏些小食,便能饱,如是不赐,谁会顾虑这微毫之物的生死呢?”

      宋临婵此刻看郭秋杏有些不同了,却说不好是哪里不同。郭秋杏后说:“殿下…”话语间是徒然的不舍与哀婉。此刻复闻一声雷响,两人的长宫娥赶上来说:“要下雨了。”宋临婵点了点头说:“那回去吧。”两人至和光殿时,已略降微雨,后两人各换了衣裳,宫娥递上两盏姜汤,宋临婵小口啜着,只听郭秋杏说:“不知褚大人还能不能回来啊…”宋临婵仰头看她,见她望着庭中那秃了枝丫的幼杏株出神,雨下的急,一时令杏枝折了腰,郭秋杏见状骤然起身,宋临婵不知所以,问:“姐姐怎么了?”

      说话间狂风大作,窗牖乖顺的随着风张闭。而那棵原本折了腰的杏树,亦彻底的倾颓了下去,毫无生气的倒在了庭院里,被泥淖积水铺满了的地上。郭秋杏忽的向殿外走去,侍奉她的澜茉紧着喊:“中才人,这样大的雨呀!”宋临婵愣于原处,直到冯圆上前来说:“修华,您不去劝劝?”宋临婵见郭秋杏伏倒在雨水里,将倒了的秃杏枝拥在怀中,不住的嚎哭。

      宋临婵从未见郭秋杏那般伤怀过,即使受竹杖那样大的折辱,郭秋杏摧眉折腰,但却从未真正为其折心过。待宫娥半搀半抬的将郭秋杏送入殿阁时,宋临婵屈下膝去,替郭秋杏擦拭脸上粘连的泥淖。郭秋杏口中喃喃自语:“怎么就…活不了呢…”宋临婵见状吩咐冯圆:“去请医正来。”

      冯圆面显犹豫为难:“殿下病重,医正皆在商讨对策。”宋临婵闻言将郭秋杏搂在怀里,只觉得她全身寒凉,已无一点温热,“姐姐…”郭秋杏不住的淌眼泪,口中说:“阿婵…内宫掖容不下它啊!”宋临婵手揽住郭秋杏的双肩说:“怎么会呢?明日我去讨杏株,我们再植一株!不,再植十株。”郭秋杏紧着擦眼泪:“于内宫掖…终究活不长久啊。”

      说罢她呆愣的自宋临婵怀中起身,扶了澜茉递来的手,怔怔的行了出去。宋临婵望着她蹒跚着出去,转首问冯圆:“她方才是说活不长久吗?”冯圆摇了摇头:“奴只字未闻。”

      说罢冯圆上前去扶宋临婵的手臂:“修华,这字眼不吉利。”宋临婵却难以置若罔闻,过去的几日里,反反复复的思量郭秋杏的言语,只觉得郭秋杏甚似那日所赐的珠钗上的昙花,世间之物不牢靠,彩云易散琉璃碎。

      同日,坤元殿中。

      万乘望着一道梨花木和合二仙屏风后的人,良久未语。直到滴漏里的水流尽了,他才开口:“梓童。”屏风后似乎有轻微的声响,他只作未闻,“孤已召褚卿回京。”说罢他镇定自若的起了身,行至屏风后去,隔着一道纱帘:“要死,孤赐你痛快。”圣人的身子狠狠的战栗了一下,用了十足的力道:“你要我死何不令人绞了我?”万乘临榻而坐,手隔着纱帘,于圣人的脸颊上游走,“梓童,你就要二十一岁了。”

      圣人用力撇开他的手,却反被他攥住了手腕,使了全力亦挣不脱,无力的撂了手砸于榻上,“万乘…人人皆说,你我是般配夫妻…至亲至疏夫妻…”
      说罢她哂道:“我嫁你,七出犯了泰半了。无子,悍妒,恶疾。却不料您欲人有罪,她岂能清白?”万乘从言放开了她的腕子,讥讽道:“褚族的嫡长,十八岁聘了孤,至今还是完璧之身,如何不清白?”

      圣人冷涔涔瞥他,许久才道:“如是寻常人家,我早求一纸和离书了…”万乘睹着她,“父亲要制衡褚族,将你硬塞给我作正室。褚冽淑,你我皆是无能受摆布的棋子,皆怨不得沦为弃子,零落成泥的命数。后孤长久忖度,父亲既要制衡,缘何不自己纳你?”圣人几欲起身,却一次次躺了回去,软榻一阵阵的颤动,万乘仍旧不为所动,“你父已逾不惑,你如何…”万乘见她挣扎间落泪,起身望她:“褚冽淑,孤会全你的颜面。你死后,化为白骨森森,化为虚无缥缈,仍是孤的元嫡。”说罢转身离去。

      圣人崩于第二日的寅时,苦苦熬了那些时辰,仍旧没等到她的兄长回来。内宫掖更了丧服,鬓上的钗环缟素,热烈的内宫掖忽然冷寂了下来,四处的宫娥与女官,皆展现出与常日不符的哀切神色。郭秋杏淋了雨,依旧昏厥着。宋临婵未经过丧事,事事只听着女官的教导。之于皇后的谥号,外宫还曾议过,最后帝钦定了清元二字。照旧例停灵七日后,便要将皇后迁入万乘陵寝。然而帝却不允,并坚持欲将圣人归族安葬。朝臣因此事争论不休,生前内是貌合神离的夫妻,死后终究逃离了同床异梦的命运,又过三日,圣人终于在褚族的陵内被妥善安葬了。

      原本圣人去世,是大丧,按本朝旧例应服丧三个月。然而不到半月,万乘便下诏命各处除丧服缟素,换回常日装扮。宋临婵承了旨意,知会了郭秋杏处,便让宫人撤换了四处的摆设。是日夜,万乘便幸了荀贵嫔。宋临婵闻言时替圣人惋惜,亦替她不值。虽说她与圣人实无情谊,但她闻郭秋杏说圣人的煎熬与苦楚,又是万乘的发妻,如今却只余两字的谥号,甚至没有了身后的尊荣。

      万乘,真的是寒人心的人啊。

      没了圣人,众嫔御再无挂虑,只需给主殿嫔御问安就是。待除丧服缟素的第四日,郭秋杏身子好转来主殿拜谒宋临婵,她消瘦了不少,如今亦是神色憔悴。“妾请修华安。”

      宋临婵起身搀起她,牵人手落座。挥挥手让冯圆带众人出去:“你好些了?”郭秋杏眼中无神采,只怔怔的点首,后再叹说:“圣人去了。”宋临婵听这没来由的一句话,只觉得郭秋杏大变了,“姐姐,我遣冯圆去取了杏株,你…”郭秋杏闻言起身,下拜叩首说:“妾疲乏了,先行告退。”说罢起身回了自己的殿阁。宋临婵起身,呆愣愣望着入内的冯圆:“这是怎么了?圣人把郭姐姐带走了吗?”冯圆见状去堵她的口,“这话您可不能乱讲啊。”

      宋临婵看着冯圆,这一刻觉着内宫掖走动的每一个宫娥、女官、嫔御皆似是一个个提线木偶。甚至从冯圆的眼中,她亲眼目睹了那个叫做宋临婵的提线木偶…她奋力的畅快活着,却于命运的渊薮中,内宫掖的泥淖中一次次失足跌倒,直到摔的愈疼,前行愈难,最终停滞不前。内宫掖,乃至万乘…都无能为力的受着摆布,行不由意,言不由衷。

      遑论再多谁的阴,谁的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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