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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插花临水为谁容1 ...

  •   她守了他一夜,翌日早无知觉的伏在榻边睡沉了。手仍被他攥着,是以实在不得舒服姿态。万乘醒时,见她蜷缩于榻边一角,活生生像是那一日。随意取了一条薄毯于她肩上一搭,顺势放开她的手。

      女儿家白嫩的手被他攥的通红,那日留下的伤痕犹有印记。他忽的忆起那一日她于马场上的模样,鬘发轻漾,纵马驰骋的自在仍历历在目。如她不曾入内宫掖,新岁后,她将聘至席家去,做一个宜室宜家的新妇,而如今,她成了他的嫔御,成了肮脏地里的芙蕖。她梦里嘤咛一声,迷迷糊糊间仰头望他,“您醒了。”

      他随手揭了她身上的薄毯,应说:“宋姬,你便是这般侍疾的?”宋临婵见状忙双手一叠跪好,解释之语不曾出口,而直请罪道:“妾知错,请万乘责罚。”他蹙了眉头,见榻旁换的茶犹有热气,“你守了一夜?”

      宋临婵闻言迅捷回说:“是。妾守至寅时,实在困乏了…原本欲出去吹冷风清醒清醒,然后来竟睡沉了,妾实有罪。”他坐起身:“入内宫掖,见其余人了吗?”宋临婵回:“是。”他续问:“你觉孤之嫔御如何?”

      宋临婵闻言声衔抖意:“很好。”许久闻他笑道:“宋姬很会避重就轻啊。荀氏当着阖宫嫔御的面责郭氏,你亦在场?”宋临婵闻此语微仰首:“是。”万乘手背敲着榻面,“荀氏之行,你如何观之?”恩典优渥的荀贵嫔,于万乘口中轻轻然的道出,亦不过是“荀氏”二字,这漠然的口气似乎毫无相关,郭氏这侍奉多年之人,无辜受牵累,他亦置之不理。

      帝王家,何等凉薄。

      宋临婵思忖良久,回说:“妾…无法评量。”万乘哂:“你心中无对错之论?是非对错,非黑即白,何来无法之言?照实说。”宋临婵过了半晌,如爹爹考书册那般正色回说:“上之于下,赏罚皆是恩典,然而陟罚臧否,不宜异同。如遇肆意赏罚,难免有伤人心和睦。”万乘闻言:“郭氏无辜?荀氏肆意,宋姬当真敢言。”宋临婵闻声身子颤栗起来,但一提及郭秋杏,她便生无畏之意:“有些话妾不该言。”万乘瞥她:“宋姬何言不该?”宋临婵敛容稽首长拜:“万乘,妾意欲犯上。”

      万乘忽地念起宋迟那句“微臣意欲违谕。”这所谓的血脉相承,宋氏一族的血脉里又藏着什么,面前的宋临婵原是怕他的很,却肯为了一个随居的郭秋杏道出“犯上”二字。看似软糯的小姑娘,原有着与柔孱表皮相异的风骨。待了良久,清风徐徐而来,消弭了他身上的燥意,他予之两字:“准了。”

      宋临婵叩首:“郭中才人冒犯于您,妾不欲替其多辩解,既成事实,认错遭惩,无可厚非。然而滥动私刑,重惩折辱,不是为了全您的威势,而了为了…”她久久不续,他有了一丝耐性,诱导道:“为何?”宋临婵坚定答以三字:“泄私愤。”

      万乘的手无意间轻颤,语气中不见往日的胁迫压人,“这些皆是郭氏告知于你?”宋临婵摇首:“不是。”万乘复询:“那是何人?”宋临婵口气徐缓,“人尽皆知。”她没有等到他的回应,却待来一声轻笑,他勾起她的下颚:“宋姬可知郭氏受责之由?”

      宋临婵微添羞赧:“妾知晓。”万乘的手于她襦裙系带上轻挑:“宋姬,你入内宫掖,犹未侍奉过孤吧?”宋临婵不自觉挡他的手,“万…万乘,您大病初愈!不…您尚于病中…这…这不妥啊。”他便又笑了:“宋姬不愿侍奉孤?”宋临婵连连摇头:“不不…妾是顾念万乘的身子。”言毕他亦不再于此事上流连,只说:“宋姬,你留着清白身子,是欲侍奉席家之人吗?”

      宋临婵循声迅捷再拜:“万乘何出此言?”万乘冷涔涔哂:“你已是孤的姬妾,如再念席家,孤便活剐了你。”宋临婵闻言叩首到底:“妾不曾存念。妾与席家,原本无系。”宋临婵的心七上八下,席家之子许久以来皆是她的绮梦,她亦盼如大姐姐与姐夫那般,夫妻和睦亲厚,而如今少年之际的绮梦,却成就了内宫掖深夜惊梦的梦魇。

      宋之一字,为罪否?
      她生来为宋族人,不可抗拒,难道这便是他眼中她至大之罪吗?其后万乘依旧阖眸倚着软榻,宋临婵于一旁轻轻为他打扇,许久万乘问:“识字吗?”宋临婵闻言,念起母亲告诫自己之词,下拜说:“略识得几个字。”万乘闻言睁眼,“通读《资治通鉴》之人,略识?宋姬,你当真是谎话连篇。”她惊惧于他竟对她的起居如此清楚,然却无法真正认下这欺君之罪。

      欺君之罪,祸连九族。宋临婵勉强镇定心神:“妾不曾通读《资治通鉴》。”万乘口气严厉:“批注详实,偶有自得以笔录之,宋姬还欲如何解之?”宋临婵闻言双手彼此交握,企图汲取一点温暖:“文人雅士,多有如此行止,妾附庸风雅而已。所谓批注,是窃人之想。”万乘此刻觉她为逃罪,真是绞尽了脑汁,回问:“何人?”

      宋临婵闻言回说:“您。”万乘怒极反笑,“宋姬,扯谎亦要有限度。”宋临婵坦然回说:“那《资治通鉴》是从藏书阁所借,妾见其上字写的极有风骨,是以询以内侍,内侍说,书上批注,是您亲笔。”这一句折的他一时缄默,半晌过后他方续说:“孤不喜口舌过于伶俐之人。如有之,孤会除其舌,掌其面。”

      宋临婵闻言回说:“是。”万乘瞥向她,见她神色如常,泰然自若,全然无惧意,“宋族家训为何?”宋临婵檀口轻启,八字颇有力道:“宁鸣而死,不默而生。”万乘闻言注视宋临婵半晌,“出去。”宋临婵再拜后,方却步退出内殿。外面候着的郑祚说:“修华辛劳,可以回去歇息了。”

      宋临婵会意道“多谢”便扶了冯圆的手出去,见怀姬打着照面入内,下拜行礼。宋临婵一时疲倦,未去搀扶她,只说:“中才人免礼。”怀姬神色淡漠行入内殿,宋临婵回去时,郭秋杏仍在殿门前候着,过礼后亲自扶了宋临婵入内,替她轻揉着双肩说:“修华好好歇一歇。”宋临婵仰首问她:“杏子姐姐,进幸,究竟是什么模样?”

      郭秋杏手上的动作一暂,坐下来说:“怎么,修华想进幸了?”宋临婵摇了摇首,“上次…姐姐去常盛殿…那些人眼光于姐姐身上游走,很是讨厌。”郭秋杏笑了笑:“那是进幸的规章,我们皆是如此过来的。裹了锦被送至常盛内殿去,再替万乘更衣,任凭万乘行止,万乘言何便做何,事毕后再侍奉万乘盥洗。万乘若肯留你,便于侧殿歇下。若不留,便速归宫。想要与你的子嗣,便无赐。不想要子嗣,便赐一碗汤药。”宋临婵闻言寒了心,“姐姐…得过汤药吗?”

      郭秋杏闻言垂首:“我这么个蠢笨的人,岂能有福怀万乘的子嗣?便是佟姬,亦是万乘偶然一次心慈,没料及她便有幸怀上了。如今得了万乘的长子,今后她亦是有福祚之人。”宋临婵闻言抚她手转个话头说:“万乘病势转好,圣人倒是病的沉重了。”郭秋杏叹息,“圣人的病已两年了,自打两年前遭了万乘的谴,她便再没服侍过万乘了。再加之万乘容荀贵嫔屡次僭越,圣人日子难熬的很。”

      宋临婵闻言回说:“姐姐,万乘真的恩重荀贵嫔吗?”郭秋杏无意间流露温润的笑,“这话怎么说呢?荀贵嫔,是极有体面的。这剥了衣裳送去常盛的事,人人都历过,唯独她未历过。”宋临婵点了点头:“的确是有体面的。她那般刻薄姐姐,万乘亦纵着她。”郭秋杏蹙眉,“修华,此事莫再提起。总归她折辱我,我今亦活的安稳。凡事少计较,何况还是本有错失之事。荀贵嫔留我一命,已是仁慈。我本是她的侍奉,无论赏罚,皆是恩典。”宋临婵闻言蹙眉:“姐姐,可他…”郭秋杏遮她的口:“修华,别说了。”

      宋临婵只好悻悻的闭口,待晚间郭秋杏授她针法,她习的严谨。然而白日侍疾的劳碌疲倦袭来,她不过一会儿就倚在郭秋杏身上睡沉了。郭秋杏松松的揽着她,于她偶尔呓语时候略微温声哄两句,她对宋临婵,当真是拿她当亲妹疼着。况且宋临婵是个至简之人,她早年于荀氏身侧,只觉钟鸣鼎食之家出来之人,个个骄横矜伐,直到遇见了宋临婵,却令她明白世家女原有另一番天地,一双明净的眼,诚挚的心肠与合宜的言行,救人于危困的君子之风,彻夜照料的情分,这些皆是予她这等卑劣之人的意外之礼。

      四日后,圣人病入膏肓。嫔御纷至坤元殿探望,圣人的女官将众人挡于殿外,说圣人得需静养。宋临婵只觉奇怪,原本病入膏肓,医正们皆应在此守着,如今却不见有一个医正的影子。

      圣人病了,亦不能请医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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