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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五十一 ...


  •   夏有天不是没想过反抗。

      即使对手是魔头纪淮,是昔日的惊鸿剑,是纪桐留下的罪孽与祸端。可他作为夏川阁之主,岂能束手就擒?

      距城北武馆一役,已经过去了六年多。六年的时间里,借由秘传心法的辅助,他的功力又增进不少。仅仅对付纪淮一人,也许不成问题。

      也许……

      夏有天临死前都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只出了一招,就被纪淮彻底放倒。

      他的脊椎骨被折断,手脚彻底失去知觉,整个身体像一片肥厚的死肉瘫在雪地里。刺骨冰寒扑面而来,毫不留情地扇打着他的脸,直让他喘不过气来。

      纪潜之低头看了看,神情有些嫌弃,略一挥手,四下里便悄无声息地冒出来许多黑衣人。

      “把他拖到大堂。其余人按计划行事。”

      于是一人上前,径直抓住夏有天的后领,当真把他拖进了夏家大门。地面留下几道深深雪痕,混杂着血色与泥土,看起来脏乱不堪。

      纪潜之淡淡瞟了一眼,抬脚轻巧跨过门槛,很是悠闲地跟在后面走。夏家的府邸修得富丽堂皇,又因为过年,屋檐路角都挂满了红灯笼,烘托出一片喜庆非常的气氛。纪潜之抬头向上望去,漫天雪屑都被染得淡红,飘飘袅袅落入人间。

      “这地方倒是好看,瞅着跟魔教差不多,叫人顿生亲切之感。”纪潜之不由叹道:“虽然路途遥远,一时间无法回去,但在这儿也算过年了。”

      他身旁的手下人不知道教主想法,也不敢随意接话,只好连连称是。

      纪潜之笑了一笑,进入夏家正堂。

      一如夏家的风格,这间正堂修建得很是华美,红漆圆柱怀抱粗,墙壁各处挂着字画玉器,雅致非常。最里头设有台阶数十级,其上又放置一张深红雕花太师椅,两侧锦帐垂落,虚掩着壁上描画的福禄图。夏川阁的牌匾悬在正上方,金玉镶框红绸装饰,十足十的富贵辉煌。

      ——夏有天从妓馆捞来的钱,大抵就用在这些地方了。

      纪潜之进来的时候,里面已经挤满了人,见他露面,顿时骚乱起来。叫骂声,求饶声,哀嚎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纪潜之粗略扫视一眼,对这个场面表示很满意。

      今晚夏川阁来了不少人。魔教办事很有效率,该抓的抓,该杀的杀,一个也没放过。至于那些留在外头的,有白枭负责处理。

      现在,夏川阁有名有姓的人都聚在了大堂里,一个个弓着腰伸着颈,忌惮于脖间架着的刀刃,谁也不敢瞎动弹。而夏有天,被扔在大堂中间的地上,披头散发神思涣散,似乎受了很大打击。

      纪潜之迈动步伐穿过大堂,站到台阶上,面对满堂视线缓缓开口。

      “今天是我和夏有天清算旧账,与各位没有太大关系。但是你们既然进了夏川阁的门,就应当为阁主做点儿分内事,才算不辜负他对你们的栽培。”

      他一说话,大堂内霎时归于寂然,只剩下紧张急促的呼吸声。

      “夏有天当了十七年的阁主,搜刮钱财无数,近几年更是勾结南北各大妓馆,赚取大量不义之财。明人不走暗路,夏阁主这做法,传出去也是遭人耻笑,难容于正道。”纪潜之的语气很是诚恳,但神色偏偏透着几分敷衍与嘲讽。“各位都是明白人,现在纪某给你们一个机会。”

      魔教的人从旁边搬来三个铁皮大箱,放置在台阶前面。纪潜之拔出剑来,将箱盖掀开,露出里面满满的金银饰品。

      “这些是夏有天上位以来积攒的所有钱财。各位做好决定,若是愿意伤他一处,便可从箱子里挑件喜欢的,离开这里。”纪潜之用剑尖挑起一串圆润饱满的珍珠项链,嘴角微弯,笑着向众人发问:“是做夏家的鬼,还是活着的叛徒?”

      纪潜之的笑容很好看,但落在夏有天眼里,与恶鬼无异。他俯趴在地上,勉力用下巴撑起头颅,朝纪潜之吼叫。

      “纪淮!”

      “纪淮!”

      “纪淮……”

      夏有天一遍遍叫着纪潜之的名字,仿佛要将这姓氏咬碎嚼烂,吞咽入肚。耳边突然传来铁器落地的声响,他转头查看,竟是一柄锋利匕首,正躺在身体旁侧,刀刃闪着隐隐寒光。

      接着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撞击声。长刀,短剑,锁链,木棍,五花八门的武器都被扔在了夏有天周围。

      “纪某不知各位平时的习惯,就挑拣了些惯用的家什,你们随意使用罢。”

      纪潜之的语气温柔而懒散,但大堂内所有人都听得头皮发麻,寒气嗖嗖窜上脊背。夏有天脸上肌肉抽动,半晌挤出个难看得要命的笑容,颤声问道:“你以为他们会听你的话?你以为……这夏川阁的人,真能如你的意?”

      纪潜之没回答。他站在台阶上,静静俯视着夏有天几近狰狞的脸,像是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我是夏有天!夏有天!”

      夏有天喘着粗气,边笑边说:“我是夏川阁阁主……谁敢做这大逆不道之事?谁敢?”

      ……谁敢?

      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鞋。布面,绣银线,鞋底因过度磨损而微微翘起。鞋的主人应该很胖,费了好大力气才蹲下身子,伸出肥厚长茧的手掌,将地上的匕首捏紧。

      现在夏有天能看清对方的模样了。

      一个肥胖白净的中年男人,头发整整齐齐束在脑后,带着紫金色纱帽。眉须花白,眼睛细小,眼底挂着沉重而堆叠的赘肉。这个人平时总是在笑,笑的时候眼睛几乎都找不到,整张脸变成包子褶。

      啊……

      夏有天恍然发觉,这是他的掌事啊。

      是他最信任,最亲近的人。

      “阁主……”掌事嘴唇翕动,细小浑浊的眼珠子躲躲闪闪,不肯去看夏有天的脸。“……对不住了。”

      话音落,匕首扎进夏有天肩胛处,抖了一抖,又被快速拔出。

      伴随着这个动作,夏有天浑身失了力气,瘫软在地不再动弹。有人上前,扳过他的身体,仰面又给了他一刀。

      夏有天认得这是他的大徒弟。

      他想闭眼,但疼痛与恐惧始终扒着他的眼皮,逼着他观赏自己的刑罚。

      接着出现的是他的仆从。

      他最喜爱的四徒弟。

      看门的小僮。

      ……

      到最后,大堂里的人渐渐走尽,夏有天身上也再找不见一处完好皮肉。他躺在地上,还会断断续续地喘气,如同浸在血水里的活尸。

      纪潜之打了个困倦的呵欠,从台阶走下来,问夏有天。

      “怎样?我交待他们不要弄出致命伤,这样你也能看得更清楚。夏阁主看清了么?”

      费经心思得来的夏川阁,也不过就是一堆破烂而已。

      夏有天喉咙滚动,吐出一口血来。他扭曲着身体,把自己翻转过来,睁大眼睛盯着台阶上的太师椅,目光痴迷而执拗。

      “好!好!”

      纪潜之大笑,伸手抓住夏有天的头发,极为粗暴地将他拖上台阶,扔到椅子面前。“你喜欢阁主的位子,我便给你!十七年前你为了这东西,不惜毁掉纪家,现在自然不能轻易放弃……来坐罢!”

      夏有天手脚已废,根本无法做出攀爬的动作。他张开糊满了血的嘴,用牙齿咬住椅脚,借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向上挪动。闷重奇异的声音自他胸肺间传出,似是吼叫,又像临死前的哀鸣。

      纪潜之看着他,也只是看着。

      夏有天的肚子上有一道横贯的割伤。当他把自己搁在椅座上时,这道伤口便深深陷进坐面,肠子伴随大量鲜血流淌而下,距离地面只有分毫。

      “来洛青城的路上,马车赶得急,不着意碾到了一只野狗。”纪潜之说,“你知道吗?现在你看起来和它一模一样。”

      这话并没有刺激到夏有天。他终究拧转身体,瘫坐在太师椅中,从口鼻间呼出了微弱放松的气息。

      “你……杀……”

      夏有天似乎说了什么,纪潜之听不清,便将耳朵凑到夏有天嘴边。

      “你杀了我……日后……在天下人面前,你又如何……洗清冤屈?”

      纪潜之闻言微微一笑,用手拍了拍夏有天的肩膀。

      “不必担心,你死了,也有别人能作证,无论是你谋害手足还是杀死亲爹的事,都有人作证。”纪潜之叹气,“其实把你留着更好,主要我实在等不及,不想看见你活着。”

      夏有天嘴唇微张,半天才挤出句问话:“……谁……作证?”

      “想知道?”

      纪潜之近距离看着夏有天迫切而扭曲的脸庞,唇角弯起恶意的弧度。

      “去阎罗殿亲自问吧。”

      大堂里一片死寂。夏有天维持着可笑丑陋的姿势,在太师椅内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纪潜之脸上的表情归于漠然,他从袖口掏出一方手帕,仔细擦去手上沾染的血迹,然后转身走到锦帐后方,温言说道。

      “师兄久等了。”

      坐在阴影角落处的傅明不言不语,只一双眼眸亮得让人心悸。

      “你应该夸夸我,对夏川阁的人留了不少情面。”纪潜之弯腰抱起傅明,顺势亲了亲对方冰凉的耳垂。“耗了一晚上,师兄也累了,我们这就回家。”

      傅明双手紧握成拳,用力捶打着纪潜之的脊背。纪潜之也任由他打,脚步轻快地走下台阶,朝门口而去。

      天色微亮,外头隐约传来了庆祝新年的爆竹声。傅明手上动作渐歇,他的目光越过纪潜之的肩头,落在夏有天的尸体上。再往上,是夏川阁的牌匾,极尽华贵之相,却又颓废凄凉。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留言,无以为报,唯有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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