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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四十八 ...

  •   “滴——”

      “请自行回答以下问题。”

      久违的语音再次响起。

      “你现在身处的位置是哪里?”

      魔教,软香阁。

      去他妈的软香阁。

      傅明弯着腰翻箱倒柜,搜寻了些金银细软,小心翼翼地藏到衣服里。这破地方简直是个囚笼,他再也待不下去。

      自从他随同纪潜之回到魔教,基本就失去了行动自由。纪潜之外出解决赤鸦堂的时候,他像狗一样被锁在床上;纪潜之回来后,依旧不打算取掉套在他脖子上的锁链,美名其曰很适合。

      适合你大爷。

      傅明忍耐了两天,实在忍无可忍,终于向纪潜之提出强烈抗议。经过一晚上的讨价还价与深入交流,纪教主总算批准了傅明的申请,并表示若有机会,希望傅明能尝试别的新鲜玩意儿。

      “别的新鲜玩意儿”具体指什么,傅明不想知道。

      总之,现在他获得了字面意义上的自由。

      “本次工作的任务是什么?”

      查清纪家血案的遗失细节,尽最大可能挽回剧情。

      案子已经水落石出,不需要傅明再费心力。棘手的是剧情走向,主角纪潜之根本不听劝,眼看就要一条道走到黑,毫无回转余地。

      也许是自己的劝说方式有问题。

      傅明深刻反省半秒钟,接着对镜整理衣襟,确认自己看起来十分自然。镜子里的人乌发白衣,五官明朗,除了服饰打扮以外,一切和现实世界没有区别。

      他还是他。

      “最后一个问题,你是谁?”

      “我是傅明。”

      傅明嘴唇开合,轻声说着,对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

      “书籍管理部门,修纂科,傅明。”

      说罢,他抬脚走出房门。没几步,迎面出现几个红衣侍女,端着茶水点心等物。看见傅明,她们便眉眼弯弯地笑起来,柔声细语地问道。

      “公子要去哪里呀?”

      “前面不远。”傅明没有明说,轻咳一声解释道,“你们教主在等我,午饭就不必准备了。”

      侍女们心领神会,纷纷让开道路,送傅明离开。

      傅明道了声谢,又说:“早上我听见外头热闹得很,有什么喜事么?”

      “倒也不算什么喜事,腊月里头比较忙,外面各处也都派了人回来,递送账簿啊禀告要务啥的……连我们也忙得脚不沾地……”其中一个侍女抿着嘴笑,晃了晃指尖,说道:“快过年了,公子若是心疼,到时候就多准备些赏钱罢。”

      傅明听得明白,魔教势力广泛,家大业大,到了年底自然忙碌。这对于他来说,是个不能错过的好机会。

      于是傅明简单应承几句,神情自若离开软香阁。过了拱门,就是花园,繁杂树木遮挡着弯弯绕绕的径道。远处人声纷乱,傅明侧耳听了片刻,脚步轻移,躲进树林间。再出现时,他已身着黑衣,发髻高束,俨然一副魔教弟子的打扮。

      这衣服是他从软香阁某个不起眼的抽屉里翻出来的,虽然破旧,但挺干净。傅明把它穿在了里面,倒也没人察觉。

      至于套在外头的白衫,傅明随便埋在了草丛里。那料子又贵又招眼,根本没法穿着行动。

      “好了……”傅明长舒一口气,调出魔教地形图进行查看。

      “该想办法出门了。”

      两个时辰前,纪潜之去了重花殿。临走前,他嘱咐傅明好生呆着,中午一起吃饭。时间所剩不多,傅明必须抓紧。

      这次运气挺好。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没有波折没有阻拦。傅明非常自然地混出了魔教,并顺手摸了一匹马。

      半日后,他抵达百回川,在一家便宜布店里换了粗布衣裳,继续赶路。

      傍晚时分,他停在了阳泽山脚下。

      或者说,是被拦在了外头。

      再往前走,就是北霄派的地界。负责看守的门派弟子站在山门前,彬彬有礼面带微笑,却丝毫不肯退让。

      “我要与聂掌门见面。事关重大,希望各位少侠能够通融一下。”傅明尽量放缓语气,显出十分诚恳的态度来,“我并非什么来历不明之徒,各位大可放心……”

      “掌门无暇见客,请回罢。”

      傅明不死心,继续劝说道:“我知聂掌门近期事务缠身,不该打扰,但如今事态严重,若不见面商议,恐有武林动荡之灾……”

      北霄派的弟子依旧保持着礼节性的笑容,对傅明的言语充耳不闻。

      “兄弟算了吧!武林大会召开之前,谁也甭想进去!”

      路边有几个坐着歇息的青壮年,此时嘻嘻哈哈插嘴道:“哪怕是天塌的大事,也得等到武林大会!”

      这几人打扮随意,衣着简陋,头发松松垮垮系在脑后,脖子里挂着顶破烂斗笠,衣袖裤管高高挽起,露出沾满泥巴的小腿和脚背。大约是走了很远的路,脚上套着的草鞋已经磨出了洞。他们身上带的武器,看起来也颇为寒酸,用黄黄青青的麻布包裹着,横在膝上,不知是剑是刀。

      见傅明投来视线,他们笑着招招手,示意过去坐。

      傅明稍作犹豫,便转身走到几人中间,席地坐下,道声叨扰。

      “玄家堡,金骨。”坐在傅明对面的粗眉男人自报家门,并指了指身边其他三人。“金臂,金目,金傻子。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傅明听得嘴角直抽抽,强忍住吐槽的欲望,简单说道:“敝姓路,路人甲。”
      “相遇也是缘分,不如共饮一杯?”金骨咧嘴笑着,递过来个缺口的粗瓷碗,里面盛着黄浊茶水。“看你唇色发白,想必着急赶路,口渴得厉害。”

      傅明还未伸手去接,唤做金傻子的矮胖青年抢着叫道:“莫嫌弃!这是大哥从对面茶肆讨来的,本来要一文钱一碗!你看那茶肆人挤人,想进去找个座儿都难!”

      傅明顺着金傻子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发现路对面设了家茶铺,内有桌椅若干,里外坐满了人,都是江湖打扮。

      “听说武林大会的请帖已经发往各家门派,玄甲堡没啥名气,接不到帖子,所以提前赶来,守在这里,也许能博个机会。”金骨敲打着膝间武器,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路远,磨破了三双草鞋,现在脚板底还疼咧!那些人也一样,天天守着没事儿干!路少侠所为何事?”

      傅明不回答,反问道:“那就没有进去的法子?”

      “没有!看见茶肆门口那个穿紫衣裳的人没?顶有钱,出手就是一锭银子!可是有啥用?守门的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金骨啧啧叹道:“我们在这儿守了三天,据说有人已经守了半月。现在进出北霄派都要牌子,里外核对,才能通行。常顺山庄倒是派人来过……”

      “北霄派的做法也合乎情理,毕竟武林大会如此重要,实在不能出差错。听说这次广发英雄帖,是为了召集武林高手,共同铲除魔教……”金骨说到一半,被金傻子抢过话头,“不不,最要紧的不是这个!话怎么说的来着,群龙不能……不能无首!对付魔教之前,肯定先要推选个武林盟主出来!”

      提到“武林盟主”的字眼,金傻子愈发激动,黑胖的脸盘子显出几分血色,连呼吸也粗重起来。

      傅明心不在焉,周围的话语落在耳朵里,零零碎碎的,根本组不成完整信息。

      他的目光扫过茶肆,扫过众人陌生疲惫的脸。路边有挑着担叫卖饭食的,有临时搭建马棚租赁马匹车具的,还有个破落书生摆好桌椅墨宝,现场替人写信赚钱。

      “传信保平安,见字如见面——”

      “十字一文银,百字一两,纸钱另算——”

      这书生嗓音尖细,如一把柔软锐利的钩子,抓挠着众人的心。

      不知是谁没忍住,啐了一口,叫骂道:“写几个破字,就要一两银子,真他娘黑心!”

      书生也不恼怒,微微一笑,伸手掸去桌角灰尘。

      “话可不能这么说,小生虽然才疏学浅,只会写几个字,但写出来的字,可比别人有用处。如今世道不太平,书信来往常有遗失,恰巧小生有这门路,保你书信如期送到。”书生一边说着,打开砚台,拈起根墨条开始研磨。“北至洛青城,南下百回川,哪怕是魔教,也能给你送进去……百字一两,物美价廉嗬——”

      “尽说些浑话,我要写封信痛骂魔头纪淮,你也能送到?怕是连抓笔写字的胆量都吓丢了罢!”

      话音一落,茶肆内外的人纷纷笑起来,一时间热闹非凡。

      傅明却站起身来,走到书生面前,沉声问道:“何处都能寄?”

      书生闻言抬头,狭长眼睛略微眯起,打量傅明片刻,回道:“何处都能寄,不过看价钱。”

      傅明从腰间掏出个布包,放在桌角。里面是他从软香阁拿的金银财物,少说也值百两。

      书生解开布包,正欲清点财物,傅明又说:“书信我自己写,你不必看,帮我送到便是。”

      “好说好说。”书生仔细摸了一遍布包里的东西,原本冷淡的脸庞顿时挂满笑容,细窄的五官挤成线条,活像用墨水几笔勾勒出来的简画。“不知兄台打算寄往哪里,寄给何人?”

      傅明弯腰,靠近书生的脸,轻声吐出几个字。

      “聂常海。以及……”

      “夏有天。”

      原著中,纪潜之与江如互相爱恋,遭到常顺山庄老爷子的极力反对。正邪不两立,江如被骗回常顺山庄,囚禁于闺房之中,彻底与外界断绝联系。纪潜之担忧江如处境,但由于常顺山庄的阻拦,两人无法相见,甚至传话都困难万分。

      这时纪潜之遇到了个书生。

      没有名号,身份莫测,极度贪财的书生。

      此人号称只要给足钱,任何书信都能写,都能寄到。纪潜之姑且一试,结果真的成了。

      在江如被关在常顺山庄的七天七夜里,两人凭借书信交流,恋情愈发深厚。

      也因此,后来该书生被戏称为“无意红娘”。

      傅明从未想到,有一日他会利用书里这点信息,向聂常海和夏有天寄送书信。

      世事难料啊。

      傅明苦笑,牵着马慢腾腾地走着。日头渐渐沉入山谷,金红余晖铺洒天际,柔软而微薄的光芒映照着他前行的路。

      阳泽山在身后越来越远,变成一道灰蓝色的影子。傅明向前方望去,隐隐看到城墙楼阁,其间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灯火。

      他就要抵达最近的城镇了。

      进城以后,他想先换套装束,编个身份,找间便宜客栈休息一晚。也许纪潜之会派人寻找他的行踪,所以,他必须倍加谨慎,多找几个藏匿的地方。

      傅明清楚得很,跟在纪潜之身边,根本无法改变剧情走向。

      他必须离开,从其他人身上寻找突破口,尽自己所能,将剩余剧情扭转至原本制定的方向。

      这是他的责任。

      也是他的坚持。

      即使这种所谓光明的未来,纪潜之并不喜欢。

      “我希望你过得好。”

      傅明自言自语,攥紧手中缰绳,加快脚步向城门走去。他的心里空落落的,有种不踏实的虚无感,但他不愿细想。

      离城门愈近,道路愈发明朗。城内城外灯火无数,商铺小贩的吆喝声也此起彼伏,分外热闹。

      百回川地界商业繁华,夜间景象如此,傅明并不惊讶。他看见城门底下有人在卖糖人,周围簇拥着许多孩子,跳着叫着,欢呼雀跃。

      “给我!给我!”

      “我也要!”

      糖人架子前站着个黑衣男子,很有耐心地挑选好糖人,递给身边的小孩。由于角度的关系,傅明看不到对方的脸。他也没注意,只道是出来带孩子玩耍的父亲。

      然而那“父亲”转过身来,瞬间让傅明僵住了脸。

      “好了,这是最后一根,拿好别掉,玩去吧。”

      纪潜之笑着,送出手中的糖人。原本围在他周围的孩童,嚷嚷着道谢的话语,瞬间一哄而散。

      时间仿佛停止流动。

      傅明迈不出脚步,也发不出声音。纪潜之眼眸微抬,看到不远处的傅明,只是淡淡打了声招呼。

      “师兄,外出游玩感觉如何?”

      傅明没回答。

      周遭喧闹的声响都黯淡下去,唯独纪潜之的嗓音清晰得可怕。

      “听说你求见北霄派掌门,没能进去。这等小事,哪里需要师兄多费口舌。我虽然不算什么大人物,想把聂常海请出来还是挺容易的。”

      “……你派人跟踪我?”

      “师兄觉得自己为何能轻易离开?”纪潜之扯扯嘴角,“若真能出入自由,魔教早被荡平多次。我知道师兄有时候容易犯糊涂,但这次何以糊涂至此?”

      傅明脑中闪过无数猜测,不敢确定纪潜之知道了多少,只好装傻:“我不是魔教的人,就算要走,纪教主也没理由阻拦,更不该跟踪。”

      “你说得对。”

      纪潜之一步步靠近傅明,直至两人贴面而立,呼吸交缠不可分割。而从纪潜之口中说出来的话语,仿佛千万条尖锐锋利的鞭子,直接抽打在傅明脸上。

      “可是我如果不跟着你,如何知道你联络聂夏二人,意图暗中告密?”

      傅明耳朵里轰隆一声,浑身温度如降冰点。他嗫嚅着下意识否认道:“我不是……”

      “聂常海掌门敬启……当前事态危急,请聂掌门务必重视。纪淮得知心法偷窃一案真相,已屠尽赤鸦堂,北霄派与夏川阁恐怕难以保全。望聂掌门大局为重,暂且搁置武林大会,商讨对策,避免惨案再次发生,使无辜之人横死阳泽山。”

      纪潜之说得很慢,语气也很温柔,甚至有些缠绵。他的眼睛望着傅明,黑沉而安静,莫名让人透不过气来。

      “还要我继续读么?”

      傅明摇头。

      纪潜之从袖间拿出两封信来,手指稍微用力,信纸便化作无数碎片,随风而去了。

      “师兄。”

      纪潜之叫道。

      “师兄啊……”

      “你怎能如此对我?”

      这声音既柔软,又疲惫,像是从深渊沼泽里挣扎出来的气泡。

      纪潜之抬手,抚摸傅明颤动的睫毛,发烫的鼻梁,在苍白干燥的嘴唇处稍作停留,最终滑向咽喉位置。冰凉极致的手指收紧,再收紧,似乎要将傅明身体里的气息全部挤压出去。

      因为缺氧,傅明的视线迅速变得模糊。他看不清纪潜之的表情,也听不见纪潜之的质问了。

      失去意识之前,他想到,究竟是哪里出错了呢?

      什么时候出的错?

      接下来,又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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