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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chapter 12 ...

  •   12
      景徽离开后三天,藤恩益在医院中醒来。
      眼前模模糊糊的一片白茫茫,有个人探身过来看他的脸。
      轮廓很像景徽,藤恩益想伸出手,摸他的脸,只听见一串金属撞击的声音,低头看,他的两只手被特制的手铐锁在了病床边沿的金属杆上。刺耳的声音让他立刻从刚醒来的迷懵中清醒过来,再看那个人,并不是景徽,是景徽的堂弟景宸。
      “你醒了?”景宸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抬头看看上方挂着的点滴瓶,“严可昌没有告诉我们对你到底使用了哪种神经毒素,所以只好让医生摸索着给你用药了。感觉好点了吗?”
      藤恩益冷冷地看着景宸,没有说话。
      他的手上插着针头,身上的伤也被好好的包扎了起来。
      他在一个单人病房中,和普通病房不同的是窗户外钉着铁网,病房门开闭时,能看见门口有看守站岗的人。
      “景徽把你交给我,希望我能帮助你。”景宸说。
      听到景徽的名字,藤恩益的眼神似乎转了下。
      “他去干他应该干的事了,你受了伤,在他身边也帮不了他。”景宸说,也不管藤恩益有没有在听他的话。
      “你先养好伤,等你出院了,我要送你去警局,接受调查,也许会进监狱。”
      藤恩益依旧不说话,但是相比一直张牙舞爪的周琰来说,藤恩益已经算是景宸见过的好对付的小朋友了。他受了伤,躺在病床上,容颜清瘦,手脚还都被束缚,像是已经被拔掉了獠牙和利爪的小野兽。
      景宸想起了周琰,心中一痛,发了会儿呆,回过神来,看藤恩益还在望着窗外的天空,安慰道:“他会来看你,你好好养伤。”
      这一瓶点滴已经快注射完,景宸站起身,按铃喊来了护士,在旁边看着护士给藤恩益换瓶点滴,他也从门边的衣架上取下了自己的外套,准备离开。走到门口,他回过身,看着藤恩益,说:“配合治疗,只有活着,才能再见到他。”
      走出病房,他在医院的走廊上,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病人从他身边走过,他的脸色黯淡下来。——这段时间以来,确切的说,自从得知梁漫城已经从沼泽下逃脱以来,时常有不知名的焦虑缠绕在他的心头。无论是景冬阳,还是远在西南的江夏,还有再次杳无音讯的景徽,好像他们都在不知名的巨大危险中,而他却抓不住头绪,好像无论怎么努力,也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步步走进黑暗。
      忽地脚下一个踉跄,他差点摔倒,被旁边经过的一个医生扶住。
      “你没事吧?”那医生问。
      “没事……谢谢。”
      那医生看看景宸的眼睛,说:“先生,你需要休息。”
      “嗯?……哦,我知道了,谢谢。”景宸挣开医生的手,向医院外面走去,那医生站在后面摇头,好像很不满这个人对自己身体的不在意。
      景宸走出医院,他的车停在不远的树下,景冬阳在车中。
      即便这个人心惶惶的时候,路边依旧有卖氢气球的小贩和穿着病号服的小姑娘,由父母陪着,在人行道上玩耍。
      景宸一步步走向景冬阳。他的身后,小贩笑着递给小姑娘一只气球,小姑娘礼貌地说了声谢谢,却没有抓住那根细细的线,氢气球从她手指尖溜走,小贩和她的父母想抓,也没有抓住。气球飘飘忽忽地升上了天空,被风一卷,向远方的云间飘去。
      景冬阳在驾驶座上睡着了,他皱着眉,像是在做什么不开心的梦,前窗倒映了头顶的树影,重重叠叠的树叶,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景冬阳的眼下突然出现了一道深色的阴影,原本只是一道淤青的痕迹,很快变成了黑色,像是突然长出了坚硬的鳞片。
      “冬阳!”景宸一惊,连忙用手叩车窗,发出声响。
      景冬阳慢慢睁开眼睛。他的眼球原本是全黑色的,眨了一下,才变回平常的样子。
      “回来了?”景冬阳仿佛没有察觉到异样,看着景宸笑,打开了车门保险。
      景宸默默地在副驾驶坐下,景冬阳发动了汽车。
      驶出了一会儿,景冬阳没话找话,说:“他没事吧?”
      景宸知道他说的是藤恩益,还思忖了一下:“应该死不了。”
      “那就好。”藤恩益是周琰的生死仇敌,景冬阳居然没有一点同仇敌忾的情谊。景冬阳又问:“他会进监狱吗?”
      “会。……或者跟严可昱一样。”和严可昱一样,由药物控制,一直在深度昏迷中。
      景冬阳没有继续说话,大约是兔死狐悲。
      景宸转过头看看他的脸,看他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的阳光,指甲下黑色的纹路:“冬阳……”
      “嗯?”
      “……你好好休息吧。”
      景宸此时已经知道了,周隽云的死是周一秋三个人格的死穴,无论他们中的哪个,只要忆起周隽云被残害的一幕,都将永远无法再听命于山洞下的生物。他们会变成怪物。只是景冬阳的意志力强,能坚持的更久一些。
      景冬阳怔了一会,轻轻说:“我只是想再陪陪你。”

      到了警局楼下,景冬阳停下车,然后从驾驶室跑出来,到景宸面前,把车钥匙递给了他。
      “我……我确实得走了。”他说。
      ——他确实要撑到极限了。
      “一秋会陪着你,”景冬阳说,“他已经忘记了……如果再遇到这种情况,我还会出来帮他。”
      “你怎么控制自己不变成虫子的?”景宸突然问。
      “转移注意力?一遍遍的读一些枯燥的书?做运动?跑步?摔跤?打打拳击?想一想别的事情?……”景冬阳突然停住了,——他十五岁的时候,为了不让自己变成虫子,一遍遍地想着景宸的名字。
      他看着景宸的神色,自己也慢慢地红了眼圈:“一秋会陪着你,……他已经忘记了……没有危险了,再遇到这种情况,我还会出来帮他。”
      “我也想你,”景宸低着头说,“觉得轻松的时候,多来看看我和妈妈。”
      “嗯,”景冬阳点头,“我这就去看看她,我多和她说说话,她一定能认出我来的。你别送我……我自己去医院……你什么时候下班?我给一秋留字条让他来接你……”
      景冬阳执意要求自己离开,景宸看着他上了出租车,从车里向自己挥手。
      等到出租车转过街角,又过了许久,他才转过身。
      有个年轻的小同事在门口等他:“景副指挥,陈指挥让你马上去他办公室找他。”

      景宸走进陈指挥的办公室,看见陈指挥正站在窗前,拿着一份文件,对着阳光上上下下的看。
      “陈指挥怎么了?”景宸站在门口问。
      “怪事年年有。”陈指挥说了上半截,接下来也不多说,将手中的文件丢到桌上。
      景宸接过来看,里面是几张边境的监视视频截图,日期分别是一周之前和三天前,模糊的画面中,有两个人影格外熟悉。
      ——魏莱,当年洞穴七人之一,一周前,从西北关口入境。
      ——卡西亚,当年洞穴七人之一,三天前,从南方关口入境。
      “他们两个出现了?”景宸放下资料。
      “是的,销声匿迹十几年,这个时候突然回来了。你说,他们在计划什么?”
      “和我们在西南的行动有关?”
      “我们分析也是……山洞里的那些东西,它们察觉到危险了,所以把这两个人召回来。”
      “那查理斯南呢?”
      “没出现,已经请边境各大海关加强监视,”陈指挥说,“……这么多年了,也许他已经死了?不至于留在国内的死干净了,三个去了国外都好好的。”
      但景宸和他自己都觉得不可能。
      “得抓紧时间提审严家人,”陈指挥说,“西南那边不能再拖了,得知他们两个到了过年,西南肯定要马上行动,严可卓和严可昌的嘴还那么紧,后面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严可卓坐在审讯室中,头顶的强光照在他的脸上,时间久了,看东西都有点恍惚。
      门打开,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的精神立刻提高了警备,眯起眼睛看了会儿,认出了来人,挖苦地笑道:“怎么让你来了?一秋知道吗?你的警察兄弟们,知道我们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吗?”
      景宸没有搭理他拐弯抹角的讽刺,走到他对面,坐了下来,看着他的眼睛,合上了面前的资料,放松地靠到了椅子背上:“我们聊聊吧,你还记得你的母亲吗?”
      严可卓脸上的冷笑僵硬了片刻。
      他的母亲,——何晓懿,是当年洞穴事件七名幸存者中,第二个死亡的人。同一年,周隽云遇难,何晓懿自杀。
      “她自杀好多年了,给我们家族的发展开了个好头,若干年后,我们不争气的儿孙可以把我们家的房子改造成一个鬼宅发展旅游业,能骗不少傻瓜的钱。”
      “你果然是生意人的头脑,”景宸说了一句,听不出是真心的夸赞还是嘲讽,“她当年的遗嘱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你,希望你脱离严家,你为什么没有照她说的做?”
      “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严可卓哑然失笑,“她死前把自己所有的照片都一把火烧掉了,葬礼上都找不到照片。”
      “我这里倒是找到一份当年的影像资料,”景宸从手边的资料袋里掏出一个小的录影带,陈旧不堪,侧面标签上用圆珠笔写着“6月16日”的字样,“你要看看吗?”
      严可卓许久不说话,但他没有拒绝,景宸就当他同意了。景宸招招手,有人从外面搬进来一套老式的录像机,还有一块淘汰多年的投影幕布。
      读取胶带发出沙沙的声音。黑屏过后,画面开始。
      最早出现的,是荧幕右下方的日期,时间:20XX-06-1622:13。
      ——是三十年前,石西大学探险队出发前往地下洞穴的前一天。
      那天深夜,兴奋的年轻人们在宿营地点起了篝火,围着篝火,烤着肉,吃着干粮,聊起了天。
      拍摄人的技术看起来不怎么样,摇摇晃晃的,一个接一个拍同伴被篝火映红的脸,大家笑着,谈着,讨论着明天的科研探险,憧憬着发现的成果。
      忽然,屏幕中安静下来,有隐约的音乐声传来。镜头和其他人一起循声望去……
      人群边缘的一块石头上,年轻时候的严雁声坐在那里,低头看着何晓懿,轻轻地拨动了琴弦。
      “系花要唱歌了!”年轻时候的梁觉衡,圆圆的脸,带头鼓掌起哄道。
      严家三兄弟的母亲,何晓懿当年不到二十岁,娇艳得像一朵花。她坐在严雁声身边,稍矮一级的石头上,两只胳膊放在男友腿上,仰着头,和他目光对视。
      前奏过后,她和着吉他声,轻声唱起歌来。
      严可卓盯着屏幕上许久未见的母亲的脸,似乎又听见了年少时,母亲给他和严可昌读故事时候的声音。
      何晓懿在唱一首老歌,歌声悠扬悦耳,在静寂的深夜,像是山间缓缓吹过的清风。
      “Why does the sun go on shining?
      Why does the sea rush to shore?
      Don\'t they know it\'s the end of the world?”
      ——怎么会唱这首歌?严可卓心里想,好听是好听,就是太悲了……
      果然,当时,也有人这么觉得。
      何晓懿一首唱完,大家鼓掌叫好,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大声活跃气氛说:“系花已经抛玉引砖了,接下来我们一起来唱首歌吧!”
      众人纷纷捧场。
      “严雁声!”那个健壮的年轻人转头对严雁声说,“你来决定,这次我们合唱首欢快的!”
      ——严家三兄弟中,严可卓和年轻时候的严雁声长得最像,容貌像,温柔时候的神态也像。
      严雁声低头看了看恋人,又拨动了琴弦。
      才几个音,大家就都听出了他在弹什么,发出了欢呼声。
      “怎能忘记旧日朋友,心中能不怀想,旧日朋友岂能相忘,友谊地久天长……”
      歌声里,严雁声和何晓懿这对校园恋人微笑着对视。
      梁觉衡跳到众人面前,搞怪地做着指挥的样子。
      沉默寡言的周隽云一直没有说话,坐在角落里,看着同伴们,露出笑容。
      视频结束了。再过几个小时,他们中的17个人,就会踏上前往洞穴探险的路。

      严可卓看着又变成一片空白的幕布,很久很久,低笑了一声,说:“这一夜过后,多少家破人亡。”
      ——何晓懿死后烧掉了自己所有的照片,这次他隔了很多年后,再次看见了妈妈的脸。
      ——他已经成为了母亲最不希望他成为的那种人。

      他疲倦地闭上了眼睛,似乎卸下了所有的伪装:“你想知道什么?”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我小心地问,你也尽量小心翼翼地回答。如果不能说的,可以沉默,我会明白你的意思。”
      严可卓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第一,什么叫虫床?需要什么条件。”
      严可卓脸上黯了黯,过了片刻,说:“把虫茧放到人身上,然后虫咬噬着人的血肉长大,长成透明蝶。”
      “活人?”
      “对。”
      “什么人都可以?”
      “女人,或是22岁以下的男人。好像20岁以下的女性会更快一些……我不喜欢研究这个,我父亲研究了,但是他死前,把他的全部研究档案都烧了。”

      ——22岁。
      ——“下面有什么舅舅和昱哥都不让我去看,说要到了22岁才可以。”周一秋曾经纳闷地说。
      ——“如果说,他把周琰当成自己养的可以帮他干坏事的狗;那么周一秋,就是养着待宰待吃的猪吧。”严可昌曾经隐晦的提醒景宸。
      周一秋,曾经是严雁声预备好的虫床。——也许正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才最终出现了可以保护自己的周琰。

      “必须需要虫床吗?”景宸握紧了拳头,继续问。
      “当然,必须得是鲜活的血肉,据说会让人生不如死,连植物人都会痛醒过来。后来他们怕虫床在透明蝶培育出来前就痛死了,会做一些准备工作,先注射一些让人感觉迟缓的药。”
      ——严可昌差点成了虫床。那夜景宸潜伏入水塔时,看见他被束缚在病床上,有药物注射入他的体内,他不时痉挛,咳出血来。

      “十几年,你们绑架了多少人?才得出这样的结果。”景宸问,他知道那是严雁声干的事情,和他的儿子们无关,可是有很多失踪的人,他们死前,承受难以想象的痛楚。
      “我父亲负责养透明蝶,至于虫床,一直是梁家人提供的,梁漫城?”严可卓说。
      ——因为虫床这个实验品一直是梁家人提供的,所以当时,严可卓为了救被当成了虫床的弟弟严可昌,闯入了梁家,向梁漫城求助。

      “最后一批哺育出透明蝶是什么时候?”景宸问。
      “12年前,我母亲自……过世了以后,我父亲就对培育透明蝶失去了兴趣,即使5年前你的母亲烧掉了已有的透明蝶,他也没有培育新的意思。”他古怪地笑了笑,“大概是因为……我满22了吧。”
      ——景宸突然明白了:严可卓一直不讨父亲喜欢。而严雁声和梁觉衡在何晓懿死前很久就已经面和心不合了,失去了梁家提供的虫床,严雁声制作虫床的第一目标,并不是周一秋或者严可昌,而是他的二儿子严可卓。

      “第二个问题,那些透明蝶,它们是什么?”景宸转移了话题。
      “谭天方教授不是早就告诉你们了吗?外星人。”
      “我想知道它们从哪里来的?”
      “你刚才给我看的录像……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三十年多前了……确切的说,是三十二年前的六月十七日。”
      “哦……那它们来到地球上,应该有三十三年,”严可卓说,“三十三年前的一月,你们查查气候新闻,连续四天的流星雨,因为不是一般出现流星雨的日子,当年还被当成奇闻报道过。它们应该那时候来地球的吧。”
      “它们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外星人?病毒?鬼?我父亲花了半辈子都没想明白,我又怎么知道它们是什么?”
      景宸不再开口,等他说完。
      “在南美的热带雨林里生存了大半年之后,有一天,它们随着人类的活动,或是气候,或是某种我们不知道的方式,到了中国,到了西南某个山洞下面,织好了蛛网,等着一年后一群傻瓜闯进来,把命葬在这里。”
      “它们在南美……在哪个国家?”
      严可卓不说话,侧过了头,脖子上有青筋凸起。
      景宸从抽屉中掏出一个药盒,推到严可卓面前:“唐医生的药。”
      严可卓也不多问,抓起药盒,不用水,把里面的药丸全部吞咽下去,脸色略微和缓了点,说:“阿圭南。”

      景宸抓过严可卓的手,感觉他的脉搏跳动得非常快。
      “我没有什么想知道的了。”其实还有很多未知想要了解,但是景宸站起身,看着严可卓的脸,问,“你想不想见见你大哥?”
      严可昱现在在医院中,昏迷不醒,但他也不会变成怪物。景宸侧面地在问严可卓,需要不需要同样的帮助。也许日后,他们会找到解决透明蝶的办法。
      严可卓低头想了很久,说:“不用了……我更想见妈妈。”
      “医生会帮助你,”景宸说,顿了顿,他知道严可卓想要自杀,把话挑明了说,“还有我们会帮助你。”
      “没用的,”严可卓笑着说,“不然趁我还没死,你把我的头砍下来,做做研究,或许能知道怎么把那玩意取出来,或许能救救我家老三。让他不至于像老大……也不至于像我。”
      “对,你想想严可昌,以后他要怎么活下去?”
      隔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听见了严可卓的声音。
      “其实我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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