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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chapter 16 ...

  •   16
      周一秋是周隽云的儿子,景仲言和方梅是他的养父养母。
      几年前,还健康着的方梅看着周一秋,有时候会想:“仲言就是为了保护他而死的。”
      那时周一秋还是个小少年,还叫景冬阳。方梅在厨房里做饭,听着两个儿子在客厅里说着什么。
      “差了好几岁,也还聊得起来。”方梅心里想,笑着摇了摇头。锅里的油已经烧热,发出“滋啦啦”的声响,方梅拿起旁边筐中择好的菜,无意中望了窗外一眼,恰好看见远处,树下,一闪而过的男子的身影。
      ——仲言!
      也许是幻觉吧!也许是其他人吧!也许是看错了吧……
      但是那时,方梅忘记了一切,甚至锅铲还举在手上,穿着围裙冲出了门。
      “妈妈!”
      “妈妈?”
      好像儿子们在身后喊,但她无暇顾及,一口气冲下了三楼,在周围焦切地寻找。没有,没有,不是他……
      她怔怔地站在树下,好像自己正处于一个被隔绝的世界中。
      家属院里都是认识的人,有人过来关心地问:“冬阳妈妈?你怎么了?”是邻居家的小女儿,和冬阳是同校同学。
      “没怎么,谢谢你。”她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向小女孩道谢。
      ——景仲言已经死了。和周隽云一起牺牲的。
      她看着小女孩惊异的眼神,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满脸的泪水。
      “妈妈!”身后,景宸追了过来。
      “没事,回家吧。”她揉了揉眼睛,掩饰地说,率先向回走去。
      景宸默不吭声地跟在她身后,快到家门口,才慢慢地问:“妈妈,你看见什么了?”
      “没有,我看错了。”方梅简单地回答,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糟了!我的菜!”家里用的还是老式的煤气灶,菜烧焦了是小事,万一引起火灾那就玩大了。方梅慌张地推开了家门。
      ——并没有发生什么厨房惨案,景冬阳在厨房中,听见他们回来,转过了头:“哥哥,妈妈,我已经做好了。”……他居然会做菜,哪学的?
      ——方梅看着景冬阳,心里想:“仲言就是为了保护他而死的。”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马上被她强制地压了下去,她像平常一样,笑着说:“冬阳真能干。景宸你跟弟弟学着点儿!”
      景宸脸上的凝重,冬阳脸上隐隐约约的紧张,都随着她打趣的话消散了。一家三口,又是其乐融融的氛围。

      ——都是八年前的事情了。
      方梅躺在病床上,干涩的双眼望着头顶的虚无,氧气罩戴在口鼻前,但每一下呼吸仍旧很艰难。旁边的监视器显示,她的心跳缓慢。
      她也快要死了,衰竭而死。
      快死了,可是长久以来混沌的大脑却又清醒了不少。
      很多事,一遍遍地在眼前回放。生命中那些后悔的事,宁可疯掉、去忘掉的事,每当想起,皮肤上就像爬满了铁做的荆棘。

      “你居然会同意周一秋回严家卧底,你疯了吗?”一个声音在耳边说,抬头看,是一直以来,和自己一起负责追踪严家案件的同事,他一脸的无奈和怒火。
      ——居然会想起了五年的事情。
      “你养了他这么多年?怎么放心他去严家?严家都是一群什么东西?你难道不知道吗?”同事责备道。
      当年的方梅一声不吭,低着头,神不守舍。
      “这计划我不同意,”他说,“我要对你严肃批评,方梅,你以前可说过会把周一秋当亲生儿子看待的啊?要是景宸,你舍得让他去严家卧底?”
      ——景宸,周一秋……
      眼前突然闪过上次回到家中时看见的情景。那是她提着一只水淋淋的鱼,碰在腿上,那冰冷的触觉现在都还能感受到。
      “怎么舍不得?”方梅猛地抬起头,对着同事,喝道,“仲言去严家卧底时,我说过什么吗?怎么别人去得,他就去不得了?”
      她突如其来的怒火,让同事吃了一惊,半天才说:“可是一秋毕竟年纪小……”
      “他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方梅说,好像鼻子里还有股鱼的死腥味,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脑,“他比这还小的时候,就带着他爸爸的头来找我。你忘了吗?你还把他当小孩吗?”
      ——周隽云牺牲前,让儿子把自己脑袋里的蝴蝶带给景仲言或是方梅。方梅在情绪激动、口不择言的情况下,居然把这个当成指责,说了出来。
      ——每当想起生命中那些后悔的、自责的事,就会从心底长出长满铁刺的荆棘,慢慢地爬满全身。

      “妈妈!妈妈!”
      仿佛听见有人在耳边不停地呼唤。
      思绪终于又回到身体里。快要死了,方梅想再看一看自己的儿子。
      景宸风尘仆仆,像是从外地赶回来的,眼睛里全是血丝,脸色也不好。
      ……不要太辛苦,好好休息。她翕动嘴,想对儿子说。
      “妈妈,”景宸说,把身边的人拉了过来,“一秋回来了,他回来看您了。”

      和周一秋一样,在周琰脑海里,母亲是个陌生的概念。
      站在病房中,看病床上那个瘦骨嶙峋的女人,周琰第一次感到了茫然,不知道做什么才好。
      那是景宸的母亲,他们眼睛的轮廓有一点相像。只是老人的眼神是浑浊的,她盯着周琰的脸看,手一直在发抖。
      景宸走上前了一步,握住母亲的手,拇指抚摩着她的手背,又说了一遍:“一秋回来看您了。”他转过头,看周琰,目光难得有些弱势,带了些恳求的意味。
      周琰皱了皱鼻子,自我安慰说来了都来了,就当做慈善吧。他也走到了病床边,半天,才不情不愿地叫了声:“阿姨。”
      老人猛地抬起了另一只手,抓住了周琰的手,紧紧握住。
      周琰先是一惊,下意识就想抽回手,一转眼看见景宸的眼神。
      ——“他一定在想,要是现在在这里的是景冬阳就好了,或者周一秋也行。”周琰这样想着,心中有些不快,但是强忍着,任由老人抓着自己的手。
      老人手越握越紧,力气很大,周琰现在相信她过去是个精干的警察了,这力气不小。老人望着他,一刻也没有离开视线,慢慢地,眼中汇满了泪水,嘴唇嗫嚅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她怎么了?一时间,周琰有些手足无措。
      旁边的心电图也有了一些异常的动态,几个医生护士从外面冲进来,但老人拼了命握紧了两个儿子的手,似乎松开就会铸成什么大错一般。

      ——“喊妈妈。”
      耳边似乎有人在说。
      周琰一惊,回头看,景宸在急切地看着他的母亲,不会是他。周围也没有其他人。
      ——“叫妈妈。”那个声音又说了一遍。
      ……哦,景冬阳。你这个胆小鬼,终于又敢出来了?周琰想,冷笑起来。他看了看景宸,心中恶意地想,我不会把身体让给你的,你休想再和他说一句话。
      上一次,在他要伤害景宸的时候,景冬阳和他争抢过一次身体控制权,那时候的景冬阳疯了一般,好像景宸死了他便要和周琰同归于尽。这次,养母要死了,景冬阳终于又显了踪迹。
      可是这一次的景冬阳除了方才那两句话,没有任何的举动。
      病房里兵荒马乱,周琰站立其中,犹如外人,他犹豫了一会儿,对老人说:“妈妈,我回来了。”
      老人听见了,她突然激动起来,脸上露出了一丝虚弱的笑容,她艰难地对周琰说:“给你哥哥打电话,他一直在等你。”
      周琰看看景宸,说:“我知道。”
      老人笑了,好像第一次露出了高兴的神情,目光又转到了景宸的那边,说:“冬阳回来了。”
      ——“她说冬阳。他们母子俩,等的都是景冬阳。”周琰心中想。
      “嗯,”景宸说,“是啊,一秋回来了。”
      ——“他觉得,周琰不是景冬阳。周一秋也不是。但是周一秋比周琰好。”周琰想着,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有些灰心,这时老人的手也松动了些。他轻轻放下老人的手,就向外走去。
      “你去哪?”景宸也从病房里追了出来。
      “去给你找周一秋啊!”周琰回过身跟他说话,但还是向后走,“我不是景冬阳,也不是周一秋,我没工夫给你妈当一辈子儿子。”
      景宸一愣,追上了几步,说:“你记一下我的号码,有情况给我打电话。”
      周琰此时恰好走到了电梯边,恰好电梯到了楼层。周琰走进电梯,对景宸冷笑:“免了,景冬阳都不会干的事情,我会吗?”
      一瞬间,好像看见景宸脸上闪过的悲伤。五年,景冬阳从未跟景宸联系过。

      两位护士小姐在下一层下了电梯,这时,电梯里只有周琰一个人了。
      他看着电梯门上自己的影子,心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妈妈……”他自言自语地说,这个字眼太陌生了,每次说,都怕会咬着舌头。
      “景宸。”他又低声说,他之前一直用“喂”、或者“死警察”来称呼景宸,大约是景冬阳和周一秋都喜欢他的缘故吧,第一次念这个名字,似乎也有一种心跳漏了一拍的错觉。
      周琰及时悬崖勒马,告诫自己:“他可是随时要死的人!得罪严家上下几口子,要不是自己护着他,他早就死了!”
      电梯下行发出“轰轰”的声响,好像整个人都在往下沉一般。周琰一抬头,仿佛看见了景冬阳。
      ——哦,不是景冬阳,只是电梯门倒影出的自己。
      ——“帮助他。”景冬阳的声音在耳边说。
      “你给我滚回你的沼泽地里去!”周琰低声地骂,“我要做什么不需要你这个废物来指挥。”
      景冬阳的声音消失了,过了一会儿,仿佛有什么流水的触觉碰到了周琰的耳根,一些回忆如同河流一般汹涌灌进了周琰的脑海。
      “景冬阳你……”

      周琰来过之后,母亲的病况好了很多。医生说,原本她一夜一夜地睡不着觉,见过周琰后不久,她就陷入了熟睡中。神情也没有了平常的不安和紧张,心跳也恢复了正常。
      景宸忙中偷闲去开了场会,把在严家探听到的情况跟陈指挥汇报了一下,就回到了医院。江夏和他一起。
      晚上,景宸用热水给母亲擦了擦脸,江夏在整理热毛巾和大大小小的药瓶。

      门突然响了一声。
      景宸一侧身,面向门口,江夏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两人同时向门外看去。
      ——白天离开的周琰回来了。
      景宸看了他一眼,就垂下了眼睛,继续照料虚弱的母亲。
      “还知道回来啊!”旁边,江夏替他教训弟弟。
      景宸心中好笑,等不到周琰的回答,又抬起头看他,这一下发现了不对。
      ——周琰的身上水淋淋的,像是不小心掉进了湖里,又艰难地爬了上来。
      景宸看向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淋湿了地面。
      周琰走了进来,快步走到江夏身边,夺过他手上的东西,生硬地说:“你走吧。”
      “嗯?”
      “你回去吧!”这下,开口的人是景宸。
      “我……”
      “回去好好睡一觉吧,辛苦你了。”景宸说。
      江夏看了景宸一会儿,忽地笑了笑,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身离开了病房。

      江夏走了,病房里,半天没有人说话。
      “没带伞?”半晌,还是景宸打破了沉默。
      周琰磨叽了半天,不情不愿地回答:“没这习惯。”
      景宸放下手中的东西,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递给周琰:“回去洗澡换衣服吧,衣柜里有周一秋的衣服,你们俩身材一……”看周琰脸色不对,他及时修改了字眼,“……差不多,应该能穿。”
      “我不穿他的衣服,”周琰说,偏过了头,“幼稚!!!”
      ——你还有脸嫌一秋幼稚。景宸差点说了出来,又忍住了,问:“怎么又回来了?和人打架掉水里去了?”等了片刻,见周琰不回答,他抬起头,只见周琰站在母亲的病床前,目光复杂地看着老人。
      “那时候,”周琰突然没头没尾地说,“在山洞里,她对景冬阳说,叫妈妈。”
      景宸心中有什么地方像被重物撞击了一下。

      “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就快出去了。”五年前,在山洞里,出口遥不可及。脚下、眼前、远方都隐没在黑暗中。
      景冬阳半扶半背着养母,艰难地向外行进。
      黑暗中只能闻见一阵阵的血腥气,养母的血不停滴到他的手臂上。
      景冬阳当年不过十五岁,他咬着唇,鼻子一阵阵发酸,好像又回到了父亲永远离开他的那一天:“阿姨……坚持住……”
      “叫妈妈。”方梅说。
      “嗯?”发生了那件事,景冬阳对方梅的称呼就变成了阿姨,现在,方梅对他说“叫妈妈”。

      景宸盯着周琰,周琰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并没有什么表情,却好像四周笼罩着古怪的氛围。
      周琰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拨了几个数字,马上,景宸的老式手机响起了铃声。景宸慌忙掏出了手机,上面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景宸接起电话,试探地问:“哪位?”
      同样的声音,从周琰的手机听筒里传了出来。
      周琰转过身,望着景宸,手机仍旧贴在耳边。
      ——他应该不知道景宸的号码才对。
      一时间,心跳得特别快,景宸紧张了起来,盯着周琰的脸,却在问电话里:“是冬阳吗?”
      周琰没有说话,景冬阳也没有,听筒里,只有轻轻的呼吸声。
      半晌,周琰按掉了电话,说:“果然是你的号码。”
      “冬阳告诉你的吗?”景宸握着手机,因为激动,声音都有点变化。
      “不,”周琰说,“我自己想起来的。”
      ——景宸不是很懂他们病人的世界,听周琰这么说,也不知道是高兴好还是失望好。
      “景冬阳把记忆给了我,”周琰说,看着窗外,好像有什么人,正从那里离开,“大概是跟我们融合了吧。”
      景宸望着周琰,慢慢地放下了手机。那是用了将近十年的老款,和现在日新月异的智能机比,又小又沉,用久了还发烫,沉甸甸的像一块石头。可是景宸舍不得换,就像父亲牺牲了好多年,母亲始终舍不得搬家一样。一个人离开以后,和他相关的东西,换一件,就会少一件了。
      两人默默地对视了一会儿,还是景宸先移开了视线,他转过身,继续用热水浸湿了毛巾,擦拭母亲的额头。
      突然,背后似乎有什么声音,景宸来不及转身,却是周琰靠近过来,从背后,以极亲密的姿势拥住了景宸。他的脸贴在景宸的耳旁,似乎能感到轻轻的呼吸吹在耳廓边。但是景宸却攥紧了手中的东西,脊背都僵硬起来。周琰的右手臂环住了他的脖颈。谁也不知道,周琰的下一个动作,是亲吻他的脸颊,还是扼断他的喉管。
      许久,周琰的声音在身后说:“你害怕了?”他缓缓地放下手臂,从景宸的脖颈慢慢移到他的胸口,靠近心脏的位置,他继续说,冷笑着的,“你也知道那个废物走了,我想杀你,就没人拦着了?”
      ——景宸的心跳很快,可见景冬阳离开对他的影响,并不像脸上表现出的那么平淡。周琰想着,不知为什么,心中的不快越发浓郁。
      “怎么?你不是害怕?你想说你很伤心吗?”周琰盯着病床上瘦弱的老人,更用力拥紧了景宸,在他耳边低声地说,“你装给谁看?”
      景宸动了动,但是早被周琰预料到,他的手臂像枷锁一样,紧紧地扣住了景宸,制住了无谓的挣扎。他的那句话似乎刺激到景宸了,他的心里不知名的快感和愤懑并存,于是他继续说:“你们的假惺惺,骗得景冬阳那个废物团团转,他为了你什么都肯干,你们对他,也没有你们自我陶醉的那么好嘛。”
      “你知道景冬阳什么时候躲起来的吗?”周琰说,“我刚才算了算,那年五月景冬阳被你母亲骗回了严家,呵,十五岁就去给你们当卧底,景冬阳是个傻子。九月你母亲找到严家,放了把火然后就逃走了……一直到十二月,景冬阳才彻底藏起来,躲进了他的沼泽地里。九月到十二月,四个月,你找过他吗?五月到十二月,八个月,你问过他去哪里了吗?”
      景宸的脸色在病房的日光灯下白得吓人,好像全身的力气都在流失出去,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东西,只有刚才放进口袋里的手机,滚烫地贴着皮肤。
      “只有景冬阳那个白痴才会被你们骗,”看着景宸的脸色,周琰仿佛印证了自己的判断,声调也高了起来,“他太相信你们了,活该他最后一无所有,活该他爸爸死无葬身之地最后只剩个头,活该他灰溜溜地走,丧家之犬。”
      正说到这里,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原来是景宸用手肘重重撞上了他的胸口。景宸也是警察,身手是练过的,周琰刚才没有防备,被他一撞,不由松开了钳制住他的手臂,后退了一步。
      “你……”周琰大怒,脸上更加阴沉,缓缓地说,“那只手不想要了吗?”
      景宸却没有理会他的威胁,注视着周琰的脸,是景冬阳的脸,像是终究忍不住了,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脸,说:“你和景冬阳长得一模一样。”
      周琰一怔,瞪大了眼睛,还没有人敢这么摸他的脸,非常不适,但是又莫名地舍不得推开。
      “废物……白痴……丧家之犬……”在他推开之前,景宸却已经放下了手,“你看不起他,可是我看不起你,我弟弟一半的勇敢你都没有。”
      周琰耳边“嗡”的一声,好像是景冬阳残留下来的思维在惊慌,在告诉他:哥哥生气了。
      一切嘈杂的声响中,景宸的最后一句话格外清晰:“你连8岁的景冬阳都不如。”
      ——我哪里……哪里不如景冬阳了?他模模糊糊地想,特别特别地生气,看景宸苍白的脸,似乎景宸也并不好受。周琰伸出手来,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大概是想握景宸的手。
      可是景宸却是马上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哦,大概是他还记得周琰刚才威胁的话,周琰威胁说,要像上次那样,拧断他的手臂。
      周琰怔了怔,慢慢地转过身,走出门去。

      周琰走了。
      景宸在病房中央,愣了一会儿,回过头来,看母亲。万幸方才那场闹剧没有惊动她,她还在沉睡中。
      景宸走出了病房,轻轻掩上了门,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午夜的医院走廊依旧灯火通明,远处的服务台里,穿着粉红色大褂的小护士正低着头整理着资料。景宸闭上眼睛,好像有黑色的蛛网,正向他扑来。
      五年前,他接到消息,赶到了医院,焦急地飞奔进了病房,隔着急救室的玻璃窗,看见了已经神志不清的母亲。才一眼,就有护士走过来,拉上了抢救室的窗帘。
      “妈妈……妈妈你怎么了?”他想推开门,冲到母亲身边。
      “小景……正在抢救,”江夏从身后紧紧抱住他,拦着他,“不会有事的。”
      景宸在抢救室门口等了很久,直到陈指挥走了过来,安慰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陈指挥,”他抬起头,“我妈妈怎么了?”
      陈指挥那时候移开了脸,避开了他的视线,答非所问地说:“我们都在尽力。”
      有这一句话,景宸的心里好像安定了一些,马上又想起了其他的什么:“一秋呢?一秋去哪儿了?”
      ——冬阳失踪四个月了,上次见到母亲的时候,她穿着枣红色的风衣,说一定会把已经改回原名的周一秋带回来。
      陈指挥居然鲠了一下,脸上的阴霾一闪而过,但还是被景宸看见了。
      “一秋出事了?人呢?”景宸站起身,大声地问。
      “一秋没出事,我们只是没有找到他。”陈指挥按住景宸的肩膀说,“他失踪了。”
      景宸那时候有模糊的预感,好像弟弟正离他越来越远,他转头就要向外走。
      “小景!”江夏在身后喊。
      “我去找他。”景宸说。
      马上被人从背后拉住了,陈指挥抓住了景宸的肩,让他回过头来以后马上对着景宸的脸重重打了一拳。景宸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到了护士推来的医药架,玻璃药瓶掉了一地,引起一阵惊呼。
      江夏冲过来扶起景宸。
      “景宸你别闹!”陈指挥怒不可遏地说,为了避免引起更大的骚动,竭力压低了声音,“你看看你母亲,她为了谁变成这样的?她现在生死未卜,你给我老实点,照顾好她!别妨碍我们的事。”看着景宸绝望了一般的脸,他似乎也心有隐恻,最后说,“你弟弟……不会有事的……”

      景宸掏出手机,屏幕上正是少年时候的景冬阳的照片,干净又英俊的小少年,好像阳光都只照在他的身上。
      景宸一张一张地翻过照片,那时候景冬阳的笑脸,景冬阳说过的话,隔了这么多年,依旧记忆犹新。最后,景宸的手指停在了唯一的那个视频上。
      “哐!”远处传来了一声巨响。
      “对不起对不起……”接着又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景宸向那边望去,只见一个人急匆匆地从电梯里跑出来,一出门,就撞翻了门口的垃圾箱,慌忙地跟清洁人员抱歉。
      ——这毛手毛脚的,除了周一秋,也没谁了……
      周琰才走,怎么周一秋又来了。

      周一秋一抬眼,也看见了景宸,脸上马上露出了笑容。他快步走过来,走到景宸面前,蹲下身,眉毛眼睛里都是欢喜。高兴地宣布:“我都想起来啦!你要找的弟弟,就是我!”
      ——看来不仅是周琰,连周一秋都有了一部分景冬阳的记忆。
      周一秋蹲在景宸的面前,仰着脸眼睛亮晶晶地看他,样子像极了小狗。他脸上藏不住情绪,现在很明显心情非常好,若是有尾巴,一定已经摇了起来。
      “我都想起来啦,”周一秋兴高采烈地宣布,“虽然莫名其妙,就跟看小电影似的……想起了好多事,不过我就跟小时候的我一样,超超超喜欢你!”
      ——不一样,景冬阳的词汇没有你这么匮乏。
      同样是有了一部分景冬阳的记忆,刚才周琰一再否认自己是景冬阳,现在周一秋却很高兴地把景冬阳就当成自己……
      眼见景宸不说话,周一秋有点着急,眼尖看见了他的手机屏幕,连忙从他手上拿了过来,放在自己脸边:“你看看我啊,我和他一模一样呢!”
      他也开始翻手机,一边翻又开始夸自己:“足球小子!英俊潇洒!阳光少年!呃……”很快又词穷了。
      ——景宸仿佛听到周一秋的语文老师们在不知名的角落里泣不成声。

      周一秋翻到了那个视频,手指停了下来。
      他仰起脸,看着一直一声不吭的景宸,认真地说:“我就是他,这首歌,我也会唱,不然……我唱给你听?”
      不等景宸回答,他就唱了第一句:“真情像草原广阔……”
      “噗……”景宸没忍住,笑出了声音。周一秋唱得十分认真,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他五音不全。
      周一秋见景宸笑了,脸涨得通红,但还是接着唱了下去。
      “总有云开日出时候,万丈阳光照耀你我……”
      ——荒腔走板,那叫一个难听啊。想不笑都不行,实在是忍不住。
      “爱我所爱,无怨无悔……”周一秋居然坚持着,轻轻地唱到了最后。
      ——如果不听歌词,肯定没人能猜到他在唱什么,只会以为他自创了一首特别难听的歌。
      那个深夜,景冬阳刚刚离开,或是已经离开了五年,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的那个深夜,周一秋唱了一首自创的难听的歌。景宸听着听着,笑出了眼泪。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chapter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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