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Ch.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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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快到闭馆时间了，展厅里的人逐渐稀少下去，最终只剩下他们两人，在陈列着阴森诡异的土著人武器和木雕面具的玻璃柜之间穿行，等着被博物馆的安全人员礼貌地赶走。
为了保护那些脆弱而又珍贵非常的古物，独立展室里从来不会引入日光，而是终日用略带暗红的人工光源提供照明。路易小心地把目光锁定在前面那个男人身上，克制着不去看两旁藏在诡谲红光里的那些狰狞的面具。他几乎是踮着脚在走路，似乎恨不得自己能立即消失在稀薄的空气里。
一片寂静里他只听得见伞尖不时点落地面所发出的清脆声响，那种太过富于规律性的声音让他莫名地烦躁，尤其是当他意识到自己已经错过了例行的晚祷之后。假如说这个亚麻色头发的男人要绑架他的话，路易想不明白是怎么样的确绑匪会把猎物带到大英博物馆来，还对他谈论一个中国元代青花鲤鱼瓷碗的上釉方式。
他走神了，以至于没有察觉伞尖点地的声音已经消失。路易赶紧收住脚步，免得撞上前面的那个人。
他们来到连接旋梯的走廊上，行将消失的日光在地板上印下一格一格虚弱无力的灰白。外面就是大罗素广场和位于其南的新牛津街，人群的声音被玻璃过滤成模糊不清的嘤嘤嗡嗡。“我该送你回去了。”亚麻色头发的男人半转过身来冲他笑，那双绿眼睛闪着一种魔性的明亮，“又或者我应该带你去地铁站？哦，不管怎么样，我们最好在闭馆之前体面地从正门走出去。”他半是喃喃自语地说道，挥了挥雨伞，走向旋梯，路易深吸了口气，踏前一步，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肘。
“先生，你是不是有什么要对我说？”他突兀地问，连“对不起”两个词都省了，声音滚过空寂幽长的走廊，响得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对方并没有挣脱开，只是用一种饶有兴致的眼神打量着他，湖绿色的瞳仁在逆光之下幽深如潭水。他牵起嘴角，一脸的狡黠。“如果我说不，你会失望吗？”他轻声问道，转过身来，微微弯下腰，好让自己的目光与路易的齐平，“让我猜猜，信耶稣的小家伙，你会以为我是谁呢，化了装的加百列？还是路西法的特派邮递员？又或者干脆是个有恋童癖的大叔？”
“对不起，我的联想力没那么好。”路易松了手，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脸颊滚烫，但他想不出原因，“我是想要一个解释，先生，关于……”
“我明白。”对方举起右手，往下一压，像是想扑灭男孩的话语，“我明白。”他重复道，将伞柄由左手换到右手，直起腰，很随意地倚到窗台上，吹开了几丝落到额前的亚麻色头发。路易吃惊地看着他这个近乎孩子气的举动，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这个人身上有种奇特的危险气息，让路易本能地感到排斥。在他们来这里的路上，他明明听见他跟开出租车的黑人司机讲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仿佛是个土生土长的斯里兰卡人。但等到一下车，他又转换成地道的伦敦音，简单得像是按下控制键切换声道。路易想象他是个可怕而高超的演员，一层面具掀开之后又是另一副虚假的表情。一千个假面，一千种人格。
“我只是出于好奇，想看看托马斯的儿子而已。这个答案你满意吗？”绿眼睛的男人说，表情仍是暧昧的似笑非笑。他在等男孩震惊的表情，但后者只是绷住脸抿紧了唇，惟有那双湛蓝的瞳仁里泛起真实的疑惑和惊慌，犹如被风吹皱了的水面。
男人的肩膀因为无声的笑而颤动着，他俯下身，贴近男孩的耳畔。温暖的呼吸拂过，路易颤抖了一下，“……无论你是否察觉，你正在被逐渐拖进一场游戏里。你见过这样一幅画么？惨白的幽灵围坐在牌桌边，用人骨和子弹玩惠斯特(*01)。非常有趣的意境，可惜画家的名字我忘了。”他故意顿了顿，让不安的沉默蔓延，“我们也差不多是那样，赢了不一定可以活下去，但输了就尸骨无存。很遗憾，你父亲手上的牌并不好，他不得不把你押出来了。”
“我不明白。”路易僵硬地转过头来，盯着那双碧色的眼瞳，“你究竟在说什么…跟我爸爸有什么关系？！”沉默。男孩猛地抓住对方的衣襟，恼怒地大叫起来，“你别在这里故弄玄虚！说话啊！”
“路易，路易，路易。”绿色眼眸的男人低头，近乎怜悯地看着他，然后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不容抗拒地将他的手指逐一掰开，“你看，我就是这么个无可救药的德尔菲神谕(*02)爱好者。那是个很长的故事，小家伙，很长很长。我很乐意告诉你，但是……”他用伞尖敲了敲玻璃窗，“看，你的骑士先生来救你了。”
路易下意识地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仿佛是受到召唤，那个黑发的男孩出现在渐深的暮色里，正三步并作两步地拾级而上，奔向大英博物馆正门那八根巨大的罗马式石柱。“罗莱。”他喃喃地叫出他的名字，难以置信。
“一个小问题。”绿眼睛的男人拍了拍他的脸颊，让他把目光收回来，“我们至少绕了200英里路来到这里，足够甩掉不够锐利的眼睛。假如你的小伙伴确实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是个普通的学生，那他是怎么找到你的呢？”
金发男孩一愣，对方却已经直起身，绕过了他，推开了设在不远处的放火门。
“等等！”路易叫出声，猛地转过身，直视着那双碧色的眼眸，“你是谁？”
男人松开了按住门把的手，以一种默剧演员的夸张动作鞠了一躬：“廷嘉，只是廷嘉，没有姓氏。我就不向你道别了，以后还会碰面的。”他又笑了，“当然，那是说，如果你我都还活着的话。愿你的神护佑你，小家伙。”
防火门沉重地碰上，几乎是同时，路易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罗莱从背后一把抱住了他，这样突然而粗暴的碰撞让路易站立不稳地踉跄了半步。但他没有挣开，只是顺服地任他抱着，感觉到自己紧绷的身体一点点地放松下来。罗莱的胸膛紧贴着他的背，仍在因为剧烈的奔跑而起伏不止。路易迟疑着，抬手，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背。
“下次要站在我看得见的地方，路易•西莱斯特。”他说，脸埋在金发男孩的颈背处，声音闷闷的，“我可不想千辛万苦赶来时看见你像只绵羊一样被开膛破肚。”
路易想笑，但嘴角却只是勉强抽动了一下。他有一千个问题要问，但始终没有开口，他隐约觉得这不是时候。有什么无可名状的东西正在悄悄改变，路易甚至相信自己听见了它改换形态时发出的细微声响，但他看不见它的真面目，只能越来越紧地攥住罗莱的手腕，在他的怀抱里沉陷下去，仿佛那是世界上唯一真实的存在。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Ch.0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