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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Ch.11 ...

  •   一辆载重卡车隆隆地驶过寂静的街道,声音清晰得仿佛那十几吨重的庞然大物正从自己的肚皮上压过。罗莱•杜凡猛地睁开眼睛,听着轮胎辗地的声音渐渐远去,消失。
      灯没有关,光线其实不亮,但对于午夜梦回者来说仍是太过刺眼。罗莱偏过头,将脸埋进另一个人温暖的颈窝里,深深呼吸。路易仍然沉睡未醒,蜷在他怀里像只乖巧的猫儿,光滑而赤裸的背脊在他掌心下随着呼吸的韵律而平稳地微微起伏。
      他安静地躺了一会,然后吻了吻路易的唇,轻轻把那个男孩从怀里推开,自己从床上起来,弯腰捡起衣物穿上。沾在布料上的血迹早就干透了,成了一团团恶心的黑色块。罗莱拖过仅有的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下来。生物钟告诉他此时正值深夜,但他清楚自己不可能再睡得着。
      错了。一个细细的声音在他脑海中说,一切一切全他妈的错了。这一套早就在电视上演烂了,可是放到现实世界里却那么轻易地将人卷入其中,就像旋涡吞没一首没挂牌的小艇。他忘记了戏剧本就植根于现实,肥皂剧给你保留了转台和关机的权利,真实却是身边那个静静熟睡着的金发男孩,面容恬淡呼息温暖,触手可及。罗莱凝视着他,然后很慢很慢地伸出手去,小心地抚摸他柔软的金发。
      “我是个政府特工,你这笨蛋。”银灰眼瞳的男孩低声地说,手指滑过路易的脸颊,滑过那道狭长的擦伤,点了点他的鼻尖,“……只要MI5或者议会那群精神病一发疯,我就得拧断你的脖子。”而且不可以反对。军人的天性是服从,国家意志就如质量守恒定律一般不可反抗。他从九岁那年被素未谋面的父亲送入训练营开始,那些教条便在他耳边重复再重复,直至交织成一道他不敢逾越的高压电网。
      仿佛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罗莱触电一样收回了手。他的枪就摆在小茶几上,史密斯维森1076式 ,熟悉的银色枪身和黑色手柄,罗莱一把将它抓过来,拉开保险,瞄准了路易的额头。弹夹里还有两发10mm子弹,在这样近的距离里足以将那个男孩的头颅炸成一滩流质和碎骨。扼死情感的幼苗。他曾经的一个教官打过这样一个文绉绉的比喻。罗莱早就忘了他的名字,却记得他老是乱蓬蓬的头发和带着骇人烧伤痕迹的双手。不可以有怜悯,更不可以有爱,你的心应该是一片荒地,那样你会很安全,也不会有痛苦。
      荒地。罗莱吞咽了一下,持枪的手仍然很稳,但手心已经出了层密密的冷汗。他的枪扣力并不大,但他却按不下扳机。够了,你杀不了他。那个细如小蛇的声音又说话了,带着冷冷嘲弄的意味,幼苗已经在你不在意的时候长得太大,总有一天会把你撕裂。
      罗莱•杜凡垂下手臂,将那把仍装着两发10mm子弹的手枪搁回小茶几上。许多年之后他将不止一次地为此感到后悔,但他知道即使时光的巨手能屈尊将他放回那个地下室里,他依然会选择放弃,然后继续在那把硌人的旧椅子上呆坐到天明。
      看不见未来,其实是一种恩赐。
      * * *
      熔化的眼球从焦干的眼窝中啪哒掉落。火焰蚕食着尸体的衣衫和仅剩的血肉,可怖地嘶嘶作响,冒出恶臭的青烟。廷嘉本能地挣扎后退,然而那个应该死去的人却牢牢地拖住他,手指炙热犹如烙铁,几乎能将他引燃。
      救我。
      尸体焦黑无肉的唇部扭曲着,无声地恳求。血色的火焰覆在他干枯的躯体上,好似饿兽的舌头。硫磺的味道和过多的肾上腺素联手折磨着他的窦房结(*01),他想尖叫,喉咙的肌肉却硬得像岩石,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救我,救我。尸体的唇蠕动着,污秽的黑血滴下来,在高热中挥发成白色雾气。
      一个濒死的行星爆炸,火与灰在暗沉天幕中如一双巨手般张开,碎片零落,熔化汇聚,生长成成千上万变幻不定的人形,每个都裹着灰色的长袍,每件长袍下都有一双火焰的手,每双手都指着他,犹如无数闪亮的矛戟。
      视觉边缘捕捉到一丝奇异的闪光,他扭过头,看见了托马斯•西莱斯特。
      牧师一身纯黑的法衣,站在灰衣幽灵之中,宛如旋涡幽暗的中心。巨大的光球从死亡行星遗留下的空洞中急剧膨胀,红橙的光芒泼在他木然的脸上,碰撞出奇异的违和感。
      “汤姆!”他叫他的名字,伸手去抓他的衣角,仿佛绝望地试图触碰救世主的信徒。西莱斯特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目光森冷,随即移开视线,向海潮一般涌动的死灰幽灵张开双臂。
      是他杀了主教阁下,他有罪。
      他有罪。灰衣幽灵们异口同声地重复道,声音充斥在空旷的穹顶下,隆隆作响。
      我没有,没有!!廷嘉嘶哑地叫起来,但这声微弱的抗议淹没在鬼魂的合唱里,像投入汹涌波涛的一枚小石片。他听见低沉的哭泣从尸体胸腔深处升起,它勒紧了他的脖子,榨出他最后一口呼吸。

      廷嘉冷汗淋漓地从噩梦的泥沼里逃脱,发现自己正伏在档案室廉价的聚合板材长桌上,脸颊压住一堆散乱的文件。脖子和肩背因为长时间的扭曲而酸痛不已。他静静地闭了一会眼睛,等待意识回流。
      “做噩梦了?”坐在桌子对面的另一个人抛过一个问句。杜凡旋转着一支钢笔,意味深长地注视着他。
      “是的,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坨超大的绿色果冻,被一群叉子追着戳。”亚麻色头发的男人口气不善地回答,坐直了,试探着转动自己的脖子,像在调试一个生锈的轴承。
      “而其中一只叉子名叫汤姆?”
      廷嘉的动作僵了僵,慢慢地扯出一个冷冰冰的微笑:“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罗莱。”
      “是你一直和自己过不去。”对方平静地驳回去,钢笔在指间转得飞快,简直成了一团银色光晕。
      “我没有。”
      “否认客观事实是愚蠢的行为,廷嘉。”
      “我说我没有,这才是事实。”
      “好吧,我认输,你没有。上帝,这种对话真低级。”杜凡啪地将钢笔拍在桌面上,举起双手,“现在如果你确认自己已经完全清醒,那我打算继续我们那中断了……”他瞥了一眼手表,“……35分钟的工作。”
      “那么说,现在是凌晨两点,长官?”
      “正确。你可以申请中场休息,明天继续。”
      “不用了。”绿眼睛的男人将散了一桌了文件扫拢,草草整理成一叠,“我喜欢速战速决。”
      “我也是,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杜凡摇了摇头,推开一叠档案和一个空茶杯,将另一个透明文件袋拉到自己面前,“或许我们应该把事情从头开始梳理一遍,首先是17年前,旅英的潘布罗斯主教以及他的副手,爱德华•亨特蒙席遭谋杀一事……”他轻轻咳了一声,扫了那个正在揉捏自己脖颈的人一眼,“……或许我应该跳过这一段?”
      “说下去。”廷嘉短促地冷笑一声,碧绿的眼睛眯成细长的一线,“我都不避忌,你又担心些什么。”
      杜凡耸了耸肩,“…两人被凶手从寓所中强行带走,警方在十分钟后行动但一无所获——他们的低效率永远能让暴徒和小说家钻空子——次日清晨,两具烧焦的尸体在伦敦西郊被发现,经鉴定是潘布罗斯主教和爱德华蒙席。发现尸体2小时后,有匿名检举人向MI5提供线索和证据,要求起诉……”
      “我。”廷嘉接口,盯着天花板上的一条爬虫样的裂痕,“他们拿出了我从来没见过的所谓‘秘密信件’,指证我这个恶心的叛徒不仅通敌叛国,还参与了某个激进反天主教组织——感谢西莱斯特牧师的证词。”他疲倦地笑了笑,食指轻轻敲着下巴,“根本就是MI5的一场内部清洗,我毫无疑问被害得很惨。”
      杜凡默默地盯了他一会,清了清嗓子,翻开另一页。
      “经过8个月的秘密审讯,陪审团员——括号,名单另附,反括号——达成一致,主犯处以死刑。”
      “联合王国没有死刑,只有秘密枪决。”廷嘉柔声纠正道,突然爆发出一阵神经质的笑,“天哪,世界多么美好。对不起,打断你了,说下去吧,罗莱。”
      “……官方的记录是主犯在身份不明同党协助下逃逸,去向不明。”杜凡挑了挑眉,“实际情况是当时在国内安全科打工的小卒罗莱•杜凡打开锁链,放跑了芬里斯狼 。”他用指节敲了敲桌面,“以上是伏笔,17年后,也就是现在,故事再次浮出水面,而且加入了迷惑人的新情节。”
      “之前被谋杀的两个检察官——”他查看了一下名单,“布劳恩•卡洛弗德和约翰•E•贝特顿,都参与过对你的审判。”他加重了最后几个词的发音,廷嘉点了点头,把目光从天花板上收回来,杜凡继续说道,“但是,最新的受害者,家住牛津的肯特检察官,不在名单上。”
      “令人遗憾的意外。”
      “这是本世纪最轻描淡写的评论,廷嘉,MI5搜罗来的那群专家和资深侦探最痛恨‘意外’,因为这证明了——”
      “证明了他们之前累死累活得出的结论是错误的,证明了这池浊水比他们想象的要深,证明了他们还得通宵而且没有加班费可拿。”
      杜凡长长呼出一口气,摊开双手,“就是这样。”
      廷嘉在桌上交握起双手,把下巴搁在屈曲的指节上面,表情像个抱怨作业太多的高中生。“那位肯特检察官,是不是喜欢踩政客尾巴的那个劳伦斯•迪安•肯特?你知道的,就是长得像只牛头犬还老把自己当克里斯提尼的那个……”
      “请不要这样嘲讽联合王国的再世西塞罗,廷嘉,不过,是的,就是那个L•D•肯特,为什么这么问?”
      “喔,没什么。”廷嘉斜眼看着他,狡黠地笑了,“他让我想起了一个差点被忽略的老同学。罗伯特•辛克莱,蹂躏蜜酒厅的格伦德尔(*02)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Ch.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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