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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 6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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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都离了婚,可是他们的生活还在继续,而我的父母离了婚,我的未来就没有了,包括我父亲的未来也没有了,有时候我在想,这一切到底怨谁呢?奶奶和姑姑都说我是一个狠心的孩子,是我毁了我父亲,我想是的,我毁了他,不是我,不是我从楼上那么一跳,他还会有春风得意的人生,也不会得这个病,不会年纪不大就死去,而我,伤心那么两年,也会平复,也会长大,然后工作结婚生子,可是,现在,什么都不会了。”
张丹蕾说到这里停住了,她已经哭了很久,也说了很久了,很多年憋在心里的话一旦被说出来,就止不住,非要全说完不行。
张继尧不知道是第几次给她倒水了,听着她嗓音沙哑,本来还想制止她,可是她却不听,他干脆就做个忠实的听众好了。
“我是个坏人。”张丹蕾望着张继尧,认真地说,“我从小就听到别人说,这孩子的心可真硬,每当我听到别人这么说的时候,我就想起那个晚上,我有一点后悔,我死了也没有什么,可是弟弟为什么要死呢?妈妈为什么要死呢?”
“你为什么要死呢?”张继尧突然打断她,问。已经听她提到太多自己死了也无所谓,或者自己或该要死,他不喜欢听到一个人这么漠视自己的生命。“你为什么就该死呢?”
张丹蕾愣了一下,她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只是想到要死,想到自己该死,却从来没有想到为什么。“因为我是个狠心的小孩儿。”她这么说。顿了一下,她又说,“我是一个带来不幸的小孩儿。”
张继尧叹息一声,这个弱小的身体不知承担着多重的负担,想到这里,他简直也要恨那位父亲了。
“从小就没有人敢跟我玩,我也不跟别人玩,我想我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别人的父母没有离婚,我的父母离婚了。别人即使有父母离婚的,他们也照样是父母的宝贝,可是我的父母离婚了,我被父亲打了一巴掌,还从楼上跳了下来。我都不怎么说话,从来都是一个人。我后来跟着妈妈生活,可是每个月要到父亲那里拿生活费,每个月的那一天,我去敲开父亲家的门,大多数是于南云打开门,看到我没有笑容,递过一个信封,瞪大眼睛看着我,一副仇恨模样。我那时就想,将来有一天,我要赚很多钱,我要把他们给过我的所有的钱全还给他们,最好一把甩到他们脸上。仇恨就是这么越积越深,我和于南云的女儿是同学,刚开始还是同班,我们打了几架之后,被分开了班,可是仍然是同一个学校,她比我乖巧,有时候我父亲去接她放学,有时候我父亲去参加她的家长会,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向我示威,而我也更恨他们。就这样,我是一个在仇恨中浸泡起来的小孩儿,我还能是一个正常的小孩儿吗?”
“你不要这样想自己。”张继尧忍不住再次打断她,这样严苛的自我批评也让他心疼。不过还是个孩子,在巨变面前不知所措,结果可能做出了超出常规的反应,她就应该承受这么多吗?张继尧想起水兰给他的那些调查报告,虽然没有当事人叙述的这么详细,可是别人的诉说更能让他知道这十几年来张丹蕾是在怎么样一种异样目光注视下成长起来的。人们固然同情她,可是内心深处却也把她归入异类,她没有朋友,是她不想有吗?肯定不是,是她交不到朋友,那些跟她同龄的孩子一定已经被父母告知不要跟这样一个异类过多接触。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都不讲话,跟任何人都不讲,包括妈妈。这段时间持续了好几年。后来我的音乐老师对我说,小孩子不应该这样的,高兴就要笑,伤心就要哭,你不能这样子。老师叫我参加学校的合唱队,我才开始慢慢说起话来。不幸的家庭有很多,我的不幸,大多是自己造成的,可是我不想恨自己,我就恨爸爸,妈妈,于南云,申君雅……恨所有不相干的人,我不想恨自己,我真的是一个很坏的人。”
“丹蕾,不幸有很多因素造成,你父亲的不负责任,你母亲的懦弱,你姑姑和奶奶将罪责推到你的性别之上,甚至所有人对你内心反应的冷漠,这些都是不幸的因素,而你,其实是受害者更贴切……”
“你不懂,你不懂。”张丹蕾再次哭了起来,她没有办法原谅自己,自己从楼上跳下来的巨大舆论压力给父亲带来了几乎是灭顶之灾,他原本光明的前途一下子转了个弯,他内心的痛苦才是生病的原因,这些,张继尧不懂。
“你现在这样自责,跟你当初不顾一切痛恨一样,都是偏激的,你不能这样对待自己。”张继尧心疼地说。
“我这样的人,什么都不配得到。爱情,家庭,幸福……什么我都不配得到。当我知道有人爱上我的时候,我真的是心如刀割,他只是因为看到了我的表像,所以才会爱上我的,他如果知道我是这么一个恶毒的人,他会如何的失望和震惊。我也爱上了他,这更让我难过,我怎么配爱上别人,我这样一个人,我怎么配爱上谁?可是老天知道,我有多爱他,我越爱他便越恐惧,便越知道不幸会接踵而来。我挣扎欲死,我这个人其实那么懦弱,我害怕的时候总是想到死。我那么爱他,有一种爱你听说过吗?只要你要,只要我有。不,我比这个还强烈,即使我没有,我也愿付出所有换取他想要的。我真的很爱他,可是我也知道,他不属于我,不能属于我,我不配。”张丹蕾哭得说不下去了。
张继尧没有说话,可是眼睛也红了,于他是一种矛盾的心情,他知道张丹蕾所说的爱上的那个人,一定是田莘,自己心爱的人在自己面前吐露对另一个男人的爱,这让他感到难堪和恼怒,可是看到丹蕾这样痛苦不堪,他又是心疼和更强烈的想要保护她的欲望。
“他离开了你,在你最痛苦的时候,这样的男人,我觉得不值得你这样去爱。”张继尧说。
张丹蕾只是哭,是自己把田莘推开的,若即若离,甚至冷言以对,是自己推开了这个爱自己,自己也爱着的人的,是自己推开的。
“一个男人,如果真的爱一个女人,他会不顾一切的,阻挠也罢,冷漠也罢,怎么都会努力要把自己爱的人抓到手的,而不会遇到一点点挫折便放手,那是因为他不够爱,或者说他爱自己胜过爱那个女人。”
“你知道什么!”张丹蕾反驳道,“我讨厌你这样的霸道的爱,我认为两情相悦是两个人的事,一味的凭着自己的好恶决定的人,其实是自私的人,就像我父亲,要的时候,怎么都要得到,一回头觉得厌倦了,怎么样都要甩掉,这怎么是爱,一点不顾对方的想法。他正因为爱我,所以才尊重我的选择,即使痛苦,因为我不愿意,他便选择放手。”
张继尧对丹蕾这话简直嗤之以鼻,可是看她哭成那个样子,还是不忍心再反驳她,只是说道:“行了,你不要在我面前缅怀你的爱情了,既然那个小子就这样放弃了你,对我来说正是好事,反正我要娶你,你愿意不愿意我都要娶你,你还是做好思想准备吧。”
他说了这话,等着丹蕾大发脾气,可是张丹蕾只是茫然坐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反正我欠你的钱,反正我也无所谓,你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张继尧反倒因为她这话担起心来,他不想看到这个样子的张丹蕾,像刺猬也好,像冰块也好,他希望看到的是有生机的,在努力生活着的张丹蕾,而不是这样的张丹蕾,父亲固然去世了,可这并不是她一个人的错,她没有必要为此承担责任,没有必要为此消沉并且放弃自己本来的生活。张继尧心里这样想着,不过嘴上并没有说什么,陡然间遇到人生中这么大一件事,张丹蕾的反应也算是正常吧,他希望过些日子,当张丹蕾从悲痛自责中走出来时,能够恢复到原来的那个张丹蕾,甚至能够变成一个阳光一点的张丹蕾,希望这样的日子不久就能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