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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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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清晨。
天刚蒙蒙亮,大长公主的轿舆就从公主府出发,朝皇宫去了。
接手政事后,夏青容把早朝从五日一休改成了五日一次。表面上的说辞是小皇帝才四岁,天天早起太辛苦,实质上则是明白,要是让那些四五十岁的大臣们,每日对着自己这么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三跪九叩,未免太挑战他们那根脆弱的男权神经。
哪怕她是皇家人,奉先帝遗诏摄政,在文武百官心中,“牝鸡司晨”依旧是个敏感得不行的字眼。
夏青容不介意在这种事情上做出让步。她明白术业有专攻,或许自己在战场厮杀还能当仁不让,可处理起那些冗杂繁琐的政事来,却还比不上这些浸淫名利场数十年的人精们。所以她很慷慨地放了权,将批阅奏章、统率群臣的权力都交给了宰相孟煦,自己只负责最后的准许或否决。
青鸾卫与禁卫军握在自己手里,京畿八万戍军握在小皇帝的外公叶辉手里,西北还有顾家的数十万大军。兵权已被牢牢掌控,政客们的一张嘴再有泼天的本事,麾下无人,终究是空中楼阁,纸上谈兵。
东方渐现出曙光。群臣在宫城南门外列队等候上朝,夏青容的轿子则在东门外停了下来。进去后换了公主凤驾,一路到了皇帝的寝殿麟德宫。她要先去与侄子夏千昭汇合,然后带着他一齐去前面的宣政殿上早朝。
夏青容进了昭明殿,小皇帝在宫人的伺候下已经穿戴整齐,却还是一副半梦半醒的模样。见大长公主来了,揉着惺忪睡眼,就要向她的怀里扑:“皇姑姑……”
“臣正病着呢,小心把病气过给陛下了。”夏青容退后一步。从前她都会抱起小皇帝,但现在自己的身体太过寒冷,却是不能再让侄子随意亲近了。
“……”小皇帝停住了脚,模样很是委屈。每到要早起的日子,姑姑和自己说话时都会换成很生疏的称呼,但至少还会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可现在连拥抱都没了,他扁扁嘴,有点想哭。
夏青容见状,轻轻叹了口气。将藏着滚烫炭炉的手笼子递给映墨,她弯下腰,牵起侄子的小手。
这份虚伪的温度,也不知道能持续多久。
一大一小慢慢朝着殿外走去,映墨带领着两列宫人沉默地跟在身后。风中隐约传来一声低语,声音轻浅得如同幻觉:
“千昭……你得快点长大了。”
不过惆怅也就只是这一瞬间的事儿。到了宣政殿,在垂下的帘幕后落座时,夏青容又成了那位凌厉强势、说一不二的大长公主。
虽说是遇刺事件后的第一次早朝,但内容却实在有些乏善可陈。那几名刺客又被拿出来说道,翻来覆去也就是前朝余孽这四个字眼,没什么新花样。
没有包藏祸心的本朝老贼暗中指点,前朝余孽能把祭天大典的流程和布防了解得那么详细?糊弄鬼呢。
“查。”夏青容一个字扔下去,掷地有声,“大牢里的那两个别弄死了,接着审,什么时候有新供词了什么时候停。挂在城门外的那几颗脑袋也派人盯着,看看有没有人在周围鬼鬼祟祟地转悠,想把它们摘下来!”
两道血淋淋的公主诰令就这么发布出去了。百官个个弯腰低头,心想别说大长公主在幼帝登基时立过誓,还政之前不会成亲,就算没这条誓约,这么凶残的媳妇只怕也没有哪家敢娶。
嘴上却是异口同声:“公主英明!”
又说了几件地方上的事情,早朝很快结束了。百官鱼贯离开宣政殿,走在最后的宰相孟煦总觉得脖子有点发凉,像是有两束目光在后面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殿下。”小皇帝刚才在上面险些打起了盹,此时已被内侍赵禄抱回寝宫补觉。夏青容还坐在原位,正盯着宰相的后脑勺,琢磨着他们家有几口人都姓甚名谁,映墨从后面绕了出来,低头附在她耳边。
“您吩咐顾将军查的那四个人,其中一个有眉目了。”
……
“起死回生?”
下朝后又去太后叶氏那里坐了一会儿,夏青容才离开皇宫。她换了辆不起眼的马车,和映墨一起,在京城的九坊十八街上闲逛,听着外面的喧哗笑闹。这是她每次早朝后的固定活动。
而此时她手中拿着的,便是青鸾卫所搜查到的、有关段飞潇的信息。
“段尚书特别重视下人的口风松紧,从他府上一向都传不出什么响动。也是这次阵仗有些大了,这才遮掩不住。”映墨说,她已事先听了底下人的报告。“说是都停棺大半日了,却突然又活了过来,闹得好一阵鸡飞狗跳。”
“从前倒没听说段长亭还有这么个儿子。”夏青容浏览着手中的几张字纸,“也难怪,他的正妻毕竟是唐家嫡出的小姐。这庶长子之于他来说就有如一个污点,巴不得藏着掖着,谁也不知道呢。”
先皇当年是做节度使出身的,而唐家与宰相所在的孟家一道,都是前朝的老牌世家,历代为官者众。前朝末年军阀割据,先帝之所以能成为最后的胜者,和这两家的支持有着分不开的关系。
因为有从龙之功,高祖在废了前朝末帝建立大燕后,唐孟两家都各自受到了封赏重用。如今声势比起改朝换代之前不减反增,俨然成了京城中两个各领风骚的大家族。
现在怀国公孟煦为宰相,总领百官,重权在握;卢国公唐龄虽然致仕在家,可他曾为太子太傅,又主持过开国后的第一场恩科,在朝中关系也是盘根错节,不容小觑。
那段长亭原来只在地方上做个知府,虽说也是个有能力的官员,但若是没攀上唐家这根高枝,是绝对当不上吏部尚书的。
一切荣华富贵离不开岳家的提携,段长亭自然得小心伺候着妻子,从里到外都作出二十四孝好相公的姿态。如此一来,要是有个人顶着段家庶长子的名头招摇过市,可就是明晃晃地扇了他一耳光了。
“不仅如此,还性情大变,一改从前懦弱不堪的模样;发落了两个嚼舌根的婢女,连闻讯赶来的段长亭夫妇,都被他噎得说不上话来。这两人应是巴不得段飞潇死了吧,复活得这般蹊跷,就没说他是什么妖邪附身,占了死人躯壳?”
抖抖这几张纸,夏青容望向映墨。瞧见侍女看着自己的怪异表情,这才恍然大悟,“是因为我?”
映墨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虽说夏青容那时只停灵了不到半个时辰,但她是帮着自家主子换过衣裳的,自然摸到心脏脉搏都停止了。如今全城都知道大长公主起死回生,冷不丁冒出一桩类似案例,这时候段长亭要是嚷嚷着什么妖孽入体,保不齐明日就要有奏章弹劾,说他是在影射贵人了。
敢情面儿都没见呢,就先替对方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夏青容暗自嘀咕一句,心里倒是挺满意。那神秘声音告诉过她,除了协助这四人实现人生目标外,也要尽量在小处多帮帮他们的忙,满足他们的需求,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
难怪今早一起来,发现这小红条儿居然长了些许。她心想,目光不自觉地向上飘去。
在夏青容的头顶上空一尺的地方,突兀地悬着一根手指粗细的长条方框。此时那方框被红色填满了一半多一点,另一边还空着。
据那神秘声音说,这小红条儿就是她的命,只有她能看见,别人看不见。一旦夏青容对那四人置之不理,见死不救,小红条儿就会缩短。要是全没了,哪怕五年期限尚在,她也得两腿一蹬,魂归黄泉。
夏青容记得,自己当初刚复活的时候,这红条儿不多不少,正好占了方框的一半。看来是因为间接帮上了段飞潇,所以连带着也给自己长了点命。
这下还真是性命捏在别人手里了。这么一寻思,夏青容突然觉得有点不爽。她这二十多年来呼风唤雨,一直站在权力巅峰,何时有过这种受人挟制的窘境?
不过再想想这多出来的五年阳寿,她就又释然了。为了祖宗基业,受点气算什么呢,再从那四人身上变本加厉地找回来不就得了。
心情又好转了,夏青容伸手掀开挡在马车窗上的帘子,向外望去。
这一望,她的目光立刻凌厉了起来。
“去告诉后头的侍卫,”她吩咐映墨,眼睛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赶紧给我跟上前面买烧饼的那个黑衣裳,弄清楚他姓甚名谁住在哪里,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