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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山君篇(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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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前,我娘在生下我之后,开始研习鲛族祖籍,她整日埋头在鲛帝宫的藏书楼,那时宫里下人们都被姨娘们叫走,没人照料我,她只好带我一同待在藏书楼里,我还记得楼中有一本叫《山海图志》的古籍,是先人的拓本,书中描绘不少四海八荒的山川河流及奇草异兽,据书中记载,半数食人凶兽的叫声都像婴孩的哭声。
当我听到于府中响起婴孩的哭啼时,我想到的并不是孩子,而是凶兽,总觉得此地不宜久留,我要出去,可是这屋子里四壁无窗,唯独屋顶上有一扇天窗,要想出去,必须将桌椅叠的高高的。
在这时,于公子再次敲响了门:“看来这雨一时片刻是不会停了,怕是要下到明日去,姑娘如果无处栖身,不如今夜就住下吧,等明日天晴了再走?”他顿了顿,“对了,雨大了,顶上的天窗就不要开了。”
我不知道能读心的到底是什么妖兽,但他肯定不是个善茬,留下我也绝非好心。
我壮了壮胆子打开门,笑道:“谢过公子,但我家表哥一定在四处找我呢,让他着急就不好了。”
“有什么不好?”
“他这人是个疯子,疯起来谁都杀。”
他哈哈大笑,不再掩饰的獠牙尖利而暗黄,“他若找来,我一并招待了。”说罢,揽住我的肩去前堂。
前堂已经备了一桌酒菜,乍一看都是寻常菜色,但是再细细研究,鱼的眼珠哪里这样大,肉里怎么会插着半片指甲,我把筷子举起来又放下,抬头便见于公子的智障表弟坐在对面,盯着我傻笑,管家正端碗接着他的口水。
再看管家,又老又邋遢,脸颊上的皮几乎坠到肩上,这里每一个下人都与他一样,全部的皮肉耷拉着,从脸到颈,从颈到手,布满褶皱,刚入府时我以为不过都是些老人家,现在才察觉出一些端倪。
为了掩饰不安,我端详起桌裙,“公子真雅致,这桌裙的料子白皙细腻,从未见过。”
他饶有趣味的抚摸着桌裙,似在回味,“这块兽皮是我亲自挑选的,剥离时要格外小心,若想保证皮面无损,要在猎物活着的时候快速剥下,要论这个手艺,我自认天下第二,再无人敢认第一。”他的手摸着的那块皮上连着一根黑色的长头发。
在他肩头斜后方的墙面上悬着一幅皮画,上面隐着一张被踏平风干的人脸,原来放眼望去,宅中四处是这样惊悚的皮画,我幡然顿悟,那是一张张被拨下来的人脸。
到了这个地步,再周旋已经毫无意义,我说:“我看于公子也是同道中人,那我便不妨直说了,公子可否教我剥人皮的技巧。”
他果然愣住,转而微微一笑:“姑娘会有兴趣?”
我点点头:“实不相瞒,我与表哥一直在城中物色猎物,想做一面人皮鼓。”
他目光一亮,拱手道:“果然是同道中人,姑娘和令哥是什么来头?”
“鲛族。”
他很意外:“我认识鲛帝扶青。”
我爹?
他噗嗤一笑:“他是你爹?我听闻他有十个女儿,姑娘是第几个?”
“第十一个。”
他趴在桌上大笑:“简直胡说八道,看来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第十一个夫人生的可不是他的孩子。”
我有些意外:“那是谁的?”
他指着自己:“我的。”
放你娘的屁!我拍桌站起来,“胆敢胡说八道,老娘扒了你全府的皮!”
府中的下人们,包括那智障表弟见状嘻嘻笑起来,于公子也站了起来,他的身形逐渐膨胀起来,越来越大,几乎将堂中所有烛光都挡住。
“鲛族早在五万年前就诺,不再以人为食,如今的鲛族小儿连宰只羊羔都不敢,谈何拔人皮?我看你也别装了,实话告诉你,你就是天帝之子,今天我也要生吃你的肉,剥了你的皮。”
他身上的人皮已经炸裂开,本形塞满整个大堂,他浑身是青红色的鳞甲,虎头龙身,眼冒金光,不知是什么东西。那智障表弟也显了原形,形如青色豹猫,是一只风生兽,难怪外面一时雷电又一时雨,都是他搞的鬼。
回头看府中十几个下人,纷纷显出形来,有的是蛊雕,有的是狍鸮,果然全是凶兽。
我退到雨中,用鲛族的冰术造了一把利剑,可是手一滑,掉在地上摔碎了,学术不精,造孽啊造孽。
身后传来一声叹息,我回头一望,看见赤鹿站在身后的墙上,大雨虽然滂沱,却被他周身的紫气挡住,连发丝都没有被沾湿。
他摇了摇头,“我还以为能见识一下鲛族冰术的厉害之处,真是白等了这么久。”
于公子闻声抬头一看:“你是谁?”
“怎么,眼瞎了?我摘了斗篷就不认识了?你忘了是谁将你压在山腰下了?”赤鹿微微垂头,抬手做出戴斗篷的动作。
于公子大惊:“赤鹿!”
赤鹿反手一指,一道白光过去,将他一根前爪炸断:“蠢货,叫神君。”
于公子吃痛,巨大的龙形身乱摆,撞在三面墙上,大宅被撞的摇摇欲坠。
他双眼充血,满是杀气:“你不过是个镇山神君,有什么大不了的职责,何必赶尽杀绝?”
“虽然我现在是镇山神君,你却不知道我从前是什么。”
于公子冷哼一声:“你来抓我,分明就是怕我将你心里的秘密说出去……”
赤鹿脸色生变,抬手平掌一推,数十雨滴如同石子击穿了于公子的耳朵,瞬间血流如注,“再多说一字,杀无赦。”
风生兽见状仰面咆哮,天上数条惊雷击向院中,正有两条奔着我面门而来,幸而赤鹿抬臂一挡,将惊雷引到自己身上,电光火石,看着都疼。
“真是找死。”他一只掌心向下一压,大地分裂,于家宅瞬间崩塌,体态笨重的妖兽已经掉入地缝。
于公子见状大怒,腾空而起又俯身冲下,张开血盆大口就要把赤鹿吞下肚子,赤鹿却完全不躲闪,单手接住他上颚,手发力,将他重重摔在地上。
于公子的下半身被摔成了数节,鲜血吐了满院,他仰天一声长啸,城中立刻传来震耳欲聋的咆哮声,随后城中飞起无数妖兽,向天空逃去,却见高空显现出一个巨大的结界,将整座城笼罩其中,凡是触到结界的妖兽都晕死过去,纷纷坠了下来,像是下了一场妖怪雨,掉的墙头屋顶四处都是。
赤鹿丢给我一个小瓷瓶:“发什么楞?把他们一个个收了。”
我借机凑到奄奄一息的于公子身边,好奇道:“你刚才说的是什么秘密?他有什么秘密?”谁知他吐出半口气,半死不活的翻起白眼,翘辫子了。
赤鹿从我身后游走过去,“知道了别人的秘密,可不是见好事。”
我讨教他:“我就是好奇,这个于公子为什么能听懂人心里的话?他是个什么东西?”
“是一只谛听。”
“谛听兽怎么会被关在爻山上?”
“谁让他自以为了不得,整天窥视旁人的内心,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才被天帝从九重天上踢下来。”
“那你在山上为什么整日戴斗篷?”
“比较好看。”他斜眼瞪我:“还有什么废话吗?”
“你被雷劈的手还疼吗?”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背,跳下墙头:“还有点疼,算是你欠我的。”
走出了于家宅子,我才知道原来这里就是赤鹿连日蹲守的那户人家,只不过因为院宅深大,一时看不出来。
“这座城里所有的人,挑夫、店小二、货郎,都是套着人\皮的妖兽,从你我入城的第二日就被他们盯上了,所以我只能带你去谛听的宅子对面蹲守,好吸引他上钩,这样我才能借机抽身,用结界把整座城锁住。”
赤鹿揭下墙上一张布满斑迹的寻人帖,上面字迹画像已经模糊,“看这落款时日,都是人间三四年前的事了,我们动作要再快一点。”
城中四处是碎裂的皮囊皮肉,几处楼中也有堆积如山的人骨,真是万般惨烈。
离开之前,赤鹿将整座城沉入地下,原野上只余下一个空谷,天一亮,远方几棵野松孤零零的立着。
在我小的时候,娘就常常出海去凡间游走,她告诉我凡尘有一种极品美味,粒粒洁白,软糯如泥,泡在水中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到了如今,在这山脚小饭馆里,我终于有幸品尝到。
娘啊娘,您诚不欺儿,这美味天下无双。
赤鹿托腮望着我:“你为什么要对着白粥哭?”
白粥,白春印初雪,江上有独粥,连名字也用的诗情画意。
他又嫌弃道:“哭就哭,注意你的鼻涕,太恶心了。”
窗外是青松远山,池边又有千年古道,古道上走来青衣瘦马,遥相呼应,再含一口白粥,真是天上人间,唉,可惜远处的青衣是个老头,我倏忽愣住,凝视再看,看清了那老头是谁。
我正想示意他快跑,赤鹿却先一步出门,朝他走去,他二人相见却是心平气和,不知说了什么,不多时后赤鹿便领着他回到小馆内。
穷奇老头直到在桌边坐下,才注意到我,我二人相识一望,用口型问对方:为什么不逃?
赤鹿悠悠走来,咳了一声,“不准偷偷交流。”
追加了几道菜肴,我便将当日爻山的实情告诉了老头,他义愤填膺的摔筷子:“真是知人不知心!都以为卯月他是个热心肠,为人豪爽,没料到是个坏胚子!你这傻孩子真是被他骗了,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不过这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若传到天帝耳中……”
赤鹿夹起一片青菜,送到嘴边却不吃,淡淡道:“大不了一个死字,不管如何,我很高兴你也走了。”
这位花白老者,一把年纪,热泪盈眶,嘴唇发抖,半天才说出话来:“神君,我已经三万多岁了,怕是活不了几年了,我只是想在死之前来人间走一趟。”
赤鹿端起茶壶给他倾满一杯,“没什么不好,人间虽然平淡,但好过天上。”
老头叹了口气:“我唯一就是,怕你还耿耿于怀。”
赤鹿没有说话。
“我也算是赎罪了,你就不要再多想了……”老头突然看我一眼,不再说下去。
赤鹿扭头望向窗外,视线深远难测,半晌才叹出声:“这人间的春天,真的很美。”
我以为穷奇老头与爻山上的其他罪兽是一样的,然而今日看来似乎并不一样,他与赤鹿仿佛有着什么难解的渊源,单凭这一点,这里面一定有故事。
但我的脑子着实想不出是什么故事,何况赤鹿心怀铠甲,偶尔如沐清风,多数时候却拒人千里,赤鹿的眸子微微一动,突然看着我,空气中似乎又有了回响。
我们互问:“你看什么?”
我一抖,把粥撒出来了:“看你啊。”
他却淡淡一笑:“我也是。”
茶足粥饱之后,我们在小馆前与穷奇老头分别,他驾着老马走上古道,回头招了招手,似有千般话语却没再说。
唯独在离开之前,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们走之前结账了吗?”
“没有。”
“为什么?”
赤鹿拔腿就跑:“因为我没有银子。”
身后传来一声大吼,老板娘带着小二举刀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