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山君篇(4) ...
-
我被胖胖送下拨云峰,穷奇老头等人果然不见了,我凭着记忆找到了阿青的狐狸洞,虽然它已经塌了半边,还冒出一股狐狸骚气,但我还是钻了进去。
此刻山中万籁无声,唯有绵密的细雨带出一点点生气。
这几个时辰里我反复的想,如果那日我没有跟着穷奇老头来找卯月,如今放走所有罪兽的人,是不是阿青。但我想阿青是不会上当的,一条狐狸怎么会比一尾鱼还蠢呢?
她只是卯月用来激我的一个手段,又或许,这一切都是卯月联合了阿青和穷奇老头共同算计我的。
回想卯月对我的好,确实矫揉造作,透着不自然的矫情,细细想来,从未有人试图对我好过,他对我的好的确毫无天理,弥漫着一股阴谋的味道,这阴谋,似乎可以从曾经的话语中琢磨出来,但我已经不愿去想了,一想脑仁就疼,疼的人只想大睡一场。
不知在洞中睡了多久,我身子突然一沉又一凉,我睁开眼睛,却大惊失色,不知自己怎么回到了鲛帝宫。
身下蚌床的蚌肉摸上去软硬合适,不像是梦啊,莫非我被连夜送回来了。
我出门打探,宫中却是空无一人,忽闻门外众口嚣嚣,锣鼓喧天。我游出去,看见一群鲛兵正在远处追捕一个鲛人,乌压压一大片在珊瑚礁之间七拐八拐,就是追不上,真是蠢爹养的一群蠢货。
我大笑两声,转头就看见老爹在身旁,面无表情的看我一眼,始终不说话。
被追赶的鲛人突然调转方向,俯冲向我而来,待近了些,我才将她看的很清楚,竟然是娘,她游过我面前时,突然从口中吐出一颗血珠子,那血珠子飘近了些,我再定睛一看,又像是一颗宝珠。
我大声喊娘,想问她这是什么,却被老爹用力撞了一下肩,那滴血便囫囵的吞下了肚。
再仰头张望,爹已经亲自追了上去,他逮住娘,拽住娘的尾鳍往地心海去了,娘的身上全是伤,尾鳍缺了一块,钴蓝色的鲛鳞大片脱落。
我追上前掐住老爹的脖子:“老不死的东西,快给我撒手!”
他转身将我一推,我的身子又猛然一沉,四周的海水从眼前急褪,我再次摔在地上,疼痛使我醒过来,眼前的还是夜,还是爻山,还在下雨,我横躺在泥泞的山路上,赤鹿和胖胖站在我身边。
我松了口气,还好是梦,娘早死了,省的又挨上一顿打。
胖胖的声音响起来,“泥巴洞被雨冲塌了,我们看你浑身打抖才带你上山去,你不愿意算了。”
不愿意,我确实不愿意。
我爬起来一言不发的往山下走,赤鹿却拉住我,将我稳稳抱起来,“我有事找你,上了西廷阁再说,不过不要乱摸。”
“我刚才摸你了?”
他目视前方好像没听见,唯独胖胖连声啧啧:“你就是个女流氓。”
天亮之前我的高烧就退了,胖胖送来一套又大又长的红袍子,穿在身上活像个红包套,晚些时候他又送来饭菜,一口白汤面和小葱拌笋丝,一派的清汤寡水。
“肉呢?”
他把袖子撸的高高的,胳膊举起来:“肉肉肉,你把我吃了得了。”
面刚吃两根,赤鹿就推门进来了,他换上了铅白的阔袖长衣,像被拢着一层雾光。他绕桌一圈,将我打量一番后,在对面坐下,目光如炬,直盯的我手心冒汗,竹筷滑下去,滚在地上,我弯腰去拾,他却踩住竹筷。
“是死罪。”
哦。
他说:“不是你,是我死罪。”
他面色极淡,既不悲伤也无惧色,我竟由心的感动起来,抱拳道:“我敬你是条汉子,我陪你死。”
他呵呵一笑:“废话,要是天宫真要我死,我自然要拉上你垫背,不过现在说你死我亡还为时过早,眼下还有另一条路可以走,就是在这件事被九重天知道之前,去把所有的罪兽都抓回来。”
“上万余人,怎么抓?”
“我自有办法,小胖子守山,你跟我走,寅时我会来找你。”
“可我什么也不会,跟你去做什么?”
“打打下手吧,总之你休想留在山里逍遥快活,既然要我奔波一趟,你也别想清闲。”
我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在这里坐视不理,也不像我不愿欠人的风格。
“回神,”他敲了敲桌:“你还有什么疑问?”
我想了想,道:“卯月他是不是一直都这么坏的?”
“是越来越坏了。”
我心意已决,若在山外找到他,就杀了他。
寅时的拨云峰外布满云海,风一动就翻涌如浪,远处露出半轮红日,美的太震撼,我站在崖边,为美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赤鹿已经整装待发,他走出门,抬起手,用云袖挡住我的眼睛,“那是太阳,不能盯着一直看,会瞎的,你们海上没有日出吗?”
“有,但是我不喜欢须弥海,怎么看就怎么不顺眼。”
他笑了一声,走到我身边,也望着远处,脸上镀着一层淡金,他不知想起什么,微微蹙着眉,风把发丝撩拨在他睫毛上,他缓缓眨了一下眼睛。
我心口突然一酸又一麻,额头泌出汗。
他回头看向我,“你这模样是……是便秘了?”
在胖胖泪目送别后,我们就下山了,谁知出乎意料的,华樘神君出现在了山腰的半路上。
没人引路,不知他是怎样上的山的,今日他将黑发挽的极细致,身披着金绣花铃的仙袍,有一股不凡的天尊气度。
他并不与赤鹿招呼,一路朝我走来,我想起上次坏了他的好意,怕他是专程来骂我的,不住往赤鹿身后退。
赤鹿应是知道这之间的事,开口道:“你又来了,千里迢迢真是有失远迎。”
“不用客气,我是来找鲛公主的。”华樘神情冷峻,并不看他。
赤鹿的笑容很快褪去,他微一度量便侧身让开,放华樘走到我面前。
华樘垂头对我淡淡一笑,递上好厚一叠纸,直言不讳道:“公主的事是有人告发,一时还没有彻查清楚,恐有一些误会,上回来应天在场,我不好兀自做决定,回去后思前想后,还是觉得有必要带公主出去,所以今日带了天帝新的特赦令来。”
我接过一看,竟是今日的落款,他又为此去找天帝了,我感动的上前握住他双手颤抖又颤抖:“感谢你,十分感谢。”
谁知赤鹿冷不丁的鼓起掌:“真是完美,可惜公主走后,这山里就会显得空荡荡的,就好像没有人一般。”他分明在威胁我,我和他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我将特赦令还给华樘,抱拳道:“方才我微一思怵,觉得自己当年确实是轻浮无度,既然有罪还是当罚,神君的好意我记在心里,请回去吧。”
华樘没料到我如此善变,愣了半天,才道:“既然公主执意,我也不好劝阻,特赦令你留下吧,你何时想离开都可以。”
赤鹿抬手掐着我后颈,嘴角一勾笑:“我这里还有许多事需要公主的帮忙,只怕她一时是离不开的,神君你慢走不送。”
他二人虽然仙阶一样,但华樘毕竟是天帝长子,属于同仙阶中地位最高的人,听闻九重天上有半成高于他仙阶的神君也会对他叩拜,而赤鹿不但毫无尊重之意,还处处挑衅,真是作死还想拉上我。
华樘闻此只好道:“二位说得对,公主若是走了,只恐爻山真是有些寂寞了。”完话他的眼神定定落在我脸上。
送别华樘后,我与赤鹿又等了半日才离开。
我担心华樘已经察觉了山中的异状,心惊肉跳了两天,直到第三天才好了些,而那时,我与赤鹿已经赶到了凡尘。
我娘曾说,她与那人便是在凡尘的相识,她将那段说的春意盎然,使我对凡尘充满期待,也不知如今凡人凡尘是什么节气,四处花草复苏,东风一阵阵的刮,扑面而来的都是暖意,很是畅快。
恰在此时,旁边凑上来一张黑黄的脸,鼻梁中央好似缺了一块骨头,“姑娘,来店里吃碗阳春面吧,这初春时节不吃阳春面还吃什么?”
娘啊娘,你说那人的品貌惊天动地泣鬼神,可我看到的才是惊天动地泣鬼神。
赤鹿侧头对面馆小二一笑,“对不起,我们没银子。”
“搞什么搞!没银子还蹲我家门口?”
我与赤鹿动了动身,移到了茶馆门口。
“都三天了,我们在这里等什么?”
他指了指大道对面一户挂着灯笼的人家,“等这户人家出门,这户院里腾出一股怪气。”
“那为什么不进去看看?”
“小心为上。”他看我一眼:“你手里的茶哪里来的?”
我耸了耸肩,“不知道谁放在我脚边的。”
“乞丐才会接受别人的施舍。”
“乞丐是什么?”
“就你这样的。”
我往茶碗里一望,里面印出浓眉大眼小鼻子,乞丐都我这样?
我们从早蹲到晚,从茶馆门移到布庄门口,又被来来回回驱赶了数次,那户人家的大门始终紧闭,没有一个人影出来,我正心烦着,扭头的空隙赤鹿却不见了。
隔壁茶馆的小二端着碗茶跑过来:“喏,给你的。”
我急了,抖了抖袖子,“没银子,我真没。”
“早知道你是个穷光蛋啦,人家于公子请的。”
我顺着他的手一望,便见茶馆窗口探出一张麻子脸,一脸澄黄,眼睛比麻子还小,我倒吸一口凉气,麻子脸缩了回去,又探出个秀气的小脸公子,嘴角挂着口涎,一脸傻笑。
小二:“那就是于公子……的表弟。”
小二身子一让,迎面走来一位青衣公子,长得眉清目秀,小二笑道:“这位才是于公子,二位慢聊,有需要招呼小的。”
于公子蹲下身来,微微一笑:“我常来这家茶馆,这几日一直看你蹲在街边,无处可去吗?”
我瞎扯道:“我和表哥来投奔姑妈,不过不知道姑妈搬到何处去了,只好在这里等。”
他点点头:“令哥呢?”
“去讨饭了。”
“真可怜,不如你随我到茶馆中等他,至少有个屋檐庇荫。”我还在犹豫,他敲了敲墙上一排寻人帖,“还是进来坐吧,近来城中接二连三有人失踪,姑娘一人更要留心。”
茶已过五盏,赤鹿始终没回来,而于公子已加了一桌点心,可惜我一个也叫不上名。
他暗暗一笑,将点心推至我面前,“这个叫芙蓉糕,这个是板栗糕,这个是蟹粉酥,这个叫梅花香饼。”
好吃是好吃,可他表弟盯着我流了满桌口水,实在倒足了胃口。
于公子愧道:“幼时我没能照料好他,他在河边把脑袋撞坏了,如今智力如同三四岁孩童,看见漂亮姑娘就会如此,请不要介意。”
漂亮?我心生质疑,我从未被人如此夸过。
于公子笑道:“没人夸你只怪他们没有眼力。”
我怔怔看着他,从我坐下开始,一句话也没说过,他何以知道我心中所想?
茶水点心都已下肚,眼看天色渐暗,赤鹿还不回来,我有些着急,告谢后正要出门,外面却是乌云密布,刮大风下大雨,于公子上前将我拉住:“姑娘,我有一把伞你拿去用吧。”
我心中对他本有戒备,却因他一再好心,感到愧疚,伞执意不要,他却坚持,推脱了两次,他便提议:“不然我们三人共用一把伞,先到我家中,我再拿两把伞给你与你表哥,如何?”
人家以好心相待,何必将人想的那么坏呢?
遂三人撑伞往他家中去,绕了几条路衣服也湿透了,到了门前我不愿进去,他又提议给我拿套新衣,我急着要去找赤鹿,他却突然靠上来,在我耳边柔声道:“没事,只要一下就好。”他双眸含水最是温柔,我无法抵抗,只好跟着进去了。
于府看起来是个富贵人家,院中一片果树,两处鱼池,家丁将我引到一个空房中,于公子的智障表弟紧跟着我,徘徊在门前不肯走,我反手关上门,将空房打量了一番,这里似是很久无人打理,桌上倒放着一张菱花镜,上面全是灰。
片刻后于公子取了衣服回来,将他表弟劝走:“府上没有女人,只好拿了我的长褂来,姑娘请不要嫌弃。”
骗人,没有姑娘何来的菱花镜?
我笑了笑,接过衣服匆忙合上门,隔壁忽而传来一阵婴孩哭声,紧接着天空一线惊雷,于公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是我那半岁的小侄儿在哭,姑娘不要怕。”
不对劲,他说是婴孩,我想到的却是别的东西。
我故作镇定:“小孩哭罢了,为什么我要怕?”
他笑了:“你从进门开始便一句话也不说。”
我回头望着桌上菱花镜中自己的脸,果然满脸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