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锁烟绘》斐丹

3、第一回 白鸟 第（3）节

　　漫漫的红花在眼边开成连绵的一片，在夜色的笼罩下是一片极其浓重的暗红色。
　　玖儿支着腮，看着远处不断往后退去的水流，上面浮动着正在闪烁的茕莲海市的幻火，莹莹如同是萤火在水下游动，头顶的夜空中，夏日里的烟火从远处猛然地冲天向上，仿佛将单调的夜空都变得绚烂。
　　玖儿趴在船舷边看着烟火在眼前升起，又迅速地从眼前落下去，琥珀色的眼睛盯着那灿烂绚丽的烟火，仿佛有些呆呆地，却又落寞地无限延长，就像是受了凉，失了神一般。
　　“喂，看烟火看傻啦？”
　　冷不防身旁的华颜忽然转过来，探究般地盯着她看着，她的眼睛方回转过神色，却是支着腮，淡淡地点头
　　“这烟花真美，与我在七夜所看过的烟花都极其的不相同，热热闹闹得，你们茕莲海的幻火做得可真好。”
　　“也非都是这般好的，唯有最喜庆的时候才是这样好看，我们这里时常都是冷清的，茕莲海上也不过只有几朵清清冷冷的碧龙莲，再加上几处孤山寡水，寂凉楼阁，也不过凑上个一处罢了。”
　　“我时常觉得茕莲海就你这里热闹了，今日这烟火合了你这话，也真是几番烟花倦冷，一世萧索的光景。”
　　他依旧哗啦哗啦地划着桨，却是转过头去，在前头笑道
　　“烟花倦冷，一世萧索？你倒也有诗意大发，随意甩上几句装门面的时候，平素我一直觉着你不过是喜欢撒泼打滚，装装假小子的野丫头。”
　　玖儿闻言不由觉着好气，玉指捻着耳畔垂下的金莲坠子敲敲船沿，歪着头笑道
　　“野丫头也不见得不学无数，倒是阿颜你看扁了我了。要我说，诗意的事不在前头，倒是无处不在，无处不显。”
　　他依旧是在前面笑了，微微侧首，露出一眉柳叶似的凤儿眼对玖儿道
　　“那你倒说说哪儿有这么多闲诗闲词的消遣，我倒极其地想听你又有什么惊世骇俗的见解。”
　　玖儿斜眯面上两汪琥珀，此时已经觉得略略有些倦惰得厉害了，于是便斜倚在船边，微翘红唇，懒懒笑道
　　“兰竹海的碧波里朵朵宝竹莲，就是碧锁白烟瑞香浓，千水连横滚晴明，还有那通天神庙的颂歌神曲，可不就是神音诉福冷，通天难触尘？还有你今日说好的事却放我鸽子，当真是应了我这烟花倦冷，一世萧索了。”
　　她此时语调顽皮，又带着几番嗔怪的娇气，让华颜握着船桨的手不由一颤，他忙转过身，低眉垂目地眨巴着眼睛对她低了声道
　　“还不是娘说要带我去拜通天神庙，为雀儿姑姑祈福，便误了时候，这不，刚散场就来找你来
　　了。”
　　他语调低得有些难得的谦恭隔生，让玖儿觉得惹了他仿佛在低低地生闷气，她忙伸过手去挽住了他的胳膊急地道
　　“我可没有怪你的意思啊，都两百岁了，还玩这娃娃时候玩的把戏，本来就无聊，还拉着你来就更加可笑，你去拜神庙是正经，怎么好只顾着只和我厮混？”
　　话毕了，她方才觉得“厮混”二字用得不妥，脸登时就通红起来，忙松开了手，却见着华颜对着她笑起来，道
　　“真是越长大嘴越混，厮混二字都出来了。”
　　她被他说得红着脸低下头去，他便挨得更近了些瞅着她笑，那双碧色的眼睛直盯着她，仿佛一汪深不见底的碧潭里，坠着她那两枚明星似的琥珀，不安分地动着。
　　她向来看不透他的笑容里究竟是些什么意思，从小便没有这本事，不由地觉得心中扑通扑通地跳着厉害。他倒是愈发气定神闲，只是伸出手在她脸颊边刮了几下，嘴里笑道“不知羞的丫头”，一边愈凑愈近，似是要对她做什么事，玖儿慌张地一低头，此时鼻子里忽然一痒，猛地阿嚏一下，唾沫星子朝着华颜就是满头满脑地喷过去，吓得他赶快缩回头，手里的桨却扑通一下掉在了水里，溅起了很高很高的水花。
　　“啊呀......”
　　华颜忙趴在船舷旁看着那柄笨重的船桨在透明的水流里渐渐地沉没下去，最后被丝丝缕缕的青荇包围着不见了踪影，不由地转过头，有些嗔怪地对玖儿说
　　“都怪你这喷嚏来得不是时候......现在没有船桨了，你看看怎么回去.....”
　　玖儿揉揉鼻子，抱着灯壶眨巴了下有些瞌睡的琥珀眼，胡乱地想了想，道
　　“那便用咒法推着船回去吧，或者你褪了衣服到后头推船去，说不准比划着船还快呢。”
　　“贫嘴丫头，又是个馊主意。”
　　华颜虽这样说着，却还是一个人脱了衣裳，扑通一声跳下了船，在船后头推着船往前。玖儿便趴在船沿边打着哈欠，抱着灯壶，百无聊赖地看着里面的火萤飞来飞去，此时的夜凉地仿佛是河水一样，华颜的皮肤在月光下看起来仿佛白玉，戳着心里凉丝丝的，他那长长的黑发飘在河水的表面仿佛墨晕开一般。
　　白烟京里都未必有像华颜这样精致的男孩了，除了刚才看到的那个男孩子，玖儿心里想着，又不由地有些好奇，于是握紧手中的灯壶，喃喃地说
　　“这个世上真的有神仙吗？”
　　华颜不由地抬起头，见玖儿痴痴的模样，不由地笑起来
　　“你这灯壶，不就是神仙给你的？难道还没神仙？”
　　玖儿不说话，只是叹了口气，华颜湿漉漉的手抬起来摸了摸她的头发，带着令人安心的笑说道
　　“行啦行啦，下次有神仙，我一定带你去看行了吧。”
　　玖儿不做声，在船上翻了一个身，华颜便继续推着船往前游着，他漫漫的黑发在水底氤氲开来，此时漂浮着缠绕在他的腰间，这让玖儿不禁想起了有关于很远的海蜃那里居住着的美丽的海妖，那是一种奇怪的妖，仿佛只在传说之中存在着，住在七冥台的幽水之中，唱着哀怨迷离的歌。
　　要是华颜唱歌起来，那样子一定很好笑呢，玖儿调皮地想着华颜披散着海妖般的长发站在水中用公鸭嗓唱歌的模样，不由地嘿嘿嘿傻笑起来，于是华颜看着她笑得花枝乱颤的模样，不由地睁大了眼睛，问她
　　“你笑什么。”
　　“我笑……我笑什么才不告诉你呢。”
　　玖儿对着华颜吐舌头，于是他便白了她一眼，伸出手来泼了几捧水到她脸上，玖儿便在这船上翻滚着躲他，一不留神自己也扑通一下掉到水里去了，于是溅了华颜一脸的大水花，刚刚干掉的衣服又湿透了，华颜不由地叹口气，把她从水里拉出来，此时她却睁着大大的眼睛惊慌地说
　　“我的灯壶，神仙给的灯壶，不见了。”
　　起来，于是一个猛子扎下去，在那湖水里头四下张望着，此下尽是一片黑茫茫的，哪里还找得到？他不由退出来，却听见远处玖儿一声惊喜的叫唤
　　“那儿，那儿，我看见了，看见了！”
　　他从水底下钻出来，于是看见那只灯壶伶仃地漂浮在水上，正摇摇摆摆地朝着远处飘过去，于是他便又潜入水中，打算去捞，却不想身边那白影更快，原来是玖儿已经嗖得变成一条蛇，哗啦哗啦地就蹿过去了。
　　灯壶飘啊飘啊的，玖儿便追寻着灯壶游着，身后华颜追不上，便念了句咒，用咒术牵引着小船破水跟在她后面，嘴里嚷嚷着慢些，可是她却如同没有听见一般，反而越游越快了。
　　夜晚的罗花谷湖面上腾起了一大片白雾，华颜也丝毫不知道自己随着玖儿划到了哪里去，只是那灯壶仿佛是有生命一般地漂流着，在茫茫中只见水下白影一络，灯火一点浮动不断，华颜便随着这唯一的引导，往前方游着，直到眼前曼珠沙华林神奇地出现在眼前。
　　从小船上往岸上看过去时，那里已经是一片灯火通明了，小妖姬和婆子们在那里哒哒地乱跑着，手里拿着红的黄的宫灯在视线的远处走来走去，一边慌乱地喊着她的名字，等到领头的一个婆子看见小船时，那些小妖姬们都已经打算重新进林子里找了，于是华颜方才划了船靠了岸，又把玖儿从水里拎出来，她还没来得及哎呦一声，便已经浑身湿漉漉的递给一个婆子，用大毯子裹了，那婆子一脸的严肃，见了华颜便说
　　“二殿下，溹云夫人请你一会儿过去趟。”
　　华颜登时变了脸色，一张脸比烂了的杏子还要难看，玖儿嘿嘿嘿地笑起来，一脸幸灾乐祸的神色，不过华颜瞪了她一眼，她便缩进了毯子里头。
　　一众妖们一边领着华颜往罗花谷里头去，四周的小妖姬们则忙着停船的停船，打灯的打灯，忙着从裙子上把叶子摘拿下来的摘拿下来，总之一时间忙忙碌碌的，把玖儿看得觉得十分的有趣，于是咕噜咕噜地转着眼睛，又嘻嘻地在那婆子的怀里笑起来，华颜用手指弹弹她的额头，虎着脸道
　　“还笑！”
　　她立刻做了鬼脸，吐了吐舌头，不笑了，把头伏在毯子里头一动不动了。
　　夜色中薄雾轻笼，远处火萤在那荷花池边，曼珠沙华之上舞动着，妖姬们婀娜娉婷，款款地打着灯在那婆子的带领下走过莲池上方的桥，玖儿眯着眼睛看着桥两边那一扇扇的小户，那是兰竹皇的姬妾们的房间，里头依稀可见女子们妖娆的身影在那灯光下透出一个影子来，但是快速地走过去了，于是那些散发着暗香的宫室便很快地被抛在了身后，玖儿随着那群婆子走过了小桥，晃晃悠悠地被抱着，只是觉得头昏昏沉沉地难受，于是便不知不觉中闭上了眼睛，只是手里还紧紧抱着那只灯壶，于是婆子微微地笑了笑，帮她掖了掖巾子的一角，华颜侧过头来想与她说话，那婆子便对他小声道
　　“玖儿小姐睡着啦。”
　　于是华颜便探过头去看玖儿熟睡的模样，一边用灯在她眼前晃了一下，她没有反应，好像真的睡着了一样，但是华颜刚刚回过头去，她便睁开眼说
　　“我说有神仙吧，要不是神仙，我们可就回不来了。”
　　见她又说起神仙来，华颜的心里不知是为了母亲找他还是一种莫名的妒忌而不由地烦躁起来，便狠狠地说
　　“你怎么今天老是说神仙不神仙的，要不是我来找你，就是神仙，神仙有什么用？”
　　华颜那语气里狠狠地味道让玖儿吓了一跳，当下小声说
　　“你生那么大气干嘛呀？”
　　华颜不说话，抿紧嘴唇跟在婆子边上走着，玖儿好生委屈，便也赌气地不说话了。
　　他快步地走到前方去，也不管玖儿在他身后喂喂喂地叫喊。
　　一路只有他长发的水汽在玖儿的面颊边拂过去了，一股子甜甜的清香从他发梢末端弥漫开来，玖儿这才发现华颜今天居然擦了茗桦膏。玖儿很想叫住他，可是他头也不回的走了，看着他在檀香木的宫阁转角处消失，玖儿终于微微叹了一口气，低下头。
　　他最近变得很容易生气，刚才的模样就好像是被溹云姑姑骂过一样，却又有些不同，华颜生气的影像停留在玖儿脑海里的最后一幕，是他微微有些发白的嘴唇，和那双带着愠怒的漂亮眼睛，其中藏着奇怪的神色，虽然玖儿不懂，但还是隐隐约约感到了些什么，脸就不自觉地烧了起来，一旁的婆子见她满脸通红的吓人样子，便“呦”了一声，一边伸出手来搭在她额头上，叫道
　　“可不得了了，像是烧起来了！快送到云陌姑姑那里去。”
　　一众小妖们吓得慌忙抬着她冲着懿韵阁的方向小跑过去，玖儿的视线便随着摇摇晃晃的世界一路游弋着，飞到一座座桥和回廊的两边，最后随着婆子经过了懿韵阁，里头传来了熟悉的白芷的香气，云陌姑姑衣襟上那股好闻的白莲花的香气又散发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故事进入一个小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