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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五十九章 初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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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长轩抚着他的手顿住了,他看着杨琰那双沉静如同湖水的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道:“那是先穆王和可汗延图订盟约的信物,为什么要给我?”
杨琰轻轻笑了:“不过是一把匕首,我留着……也没什么用。”
卫长轩知道,那岂止是一把匕首,这是先穆王交给杨琰最重要的一件遗物,那匕首上系着燕虞可汗的许诺,几乎可算是天底下最重的一把匕首。可他再也没有追问,他比谁都要明白,杨琰把匕首交给他,是担心他在战场上被燕虞人杀死。这个盲眼的柔弱的小公子,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他。
日上三竿的时候,方明仍未听到轩窗下轻叩的声响,他终于忍不住,轻轻推开了墨雪阁的大门,蹑手蹑脚走了进去。屋内四处静悄悄的,琉璃罩下的灯盏油尽而熄,光线从墨雪阁高大的顶窗内一线一线地泄下,打在里间床榻外的缂丝屏风上。
透过屏风隐约可见地上凌乱堆着衣物,榻上人影模糊,看得不甚清楚。方明犹豫着走近了两步,心里却打着鼓,总觉得有什么不妥,可究竟是什么不妥,他也说不上来。
就在他踟蹰不前的时候,里间传来一卫长轩的声音,睡意朦胧地道:“是方明吗?”
方明赶忙应了一声,结结巴巴地道:“卫大哥,公……公子起身了么?”他如今当了大管事,在众人面前少不得称杨琰一声王爷,私下里却还是习惯叫“公子”。
“唔,”卫长轩似乎轻笑了一声,“他还睡着,你先下去,不要扰他好梦。”
方明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终还是转身想要退出去。
“方明,”卫长轩又唤了他一声,“你备好热水,一会他醒了要沐浴。”
方明暗道,哪有正月初二大清早沐浴的道理,可又不好推拒,只得应着道:“我这便吩咐下去,待公子醒了,我再来侍候他沐浴更衣。”
屏风后卫长轩的身影已坐了起来,他缓缓穿着衣服,道:“不必,你备了东西,抬到屋子里来,我侍候他便是。”
“这怎么好……”方明怔了一下,正要出言阻止,却听屏风后传来一声低低呢喃,而后杨琰略带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方明,依卫长轩说的办便是。”
听见他醒了,方明赶忙道:“公子,今日一早前厅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宾客,都是身份贵重的大人,前来贺年送节礼的。”
杨琰沉吟了片刻,轻笑道:“去年重阳,我刚继任王位,根本无人问津,前来送节礼的只有卫长轩一人,怎么今日来了这么许多人?”他顿了顿,“想必是出了别的什么事,让他们没头苍蝇般四处钻营,故而来此。”
他说完,又轻声打了个呵欠:“我今日没精神应付他们,不管是皇亲贵胄,或是世族公卿,你招呼便是。”
方明答应了一声,便要退下。
“等等,”杨琰想了想,又道,“若是韩先生或者温兰郁前来,你速带来见我。”
“是。”
方明退下后不久,门外又传来响动,只听几声凌乱的脚步响起,却是仆从们将洗浴之物送到了阁内的纱橱中,而后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因五更才入睡,杨琰此刻仍未彻底清醒,他眼眸半闭,拥着锦被,迷迷糊糊听见卫长轩下了榻,而后又回转到榻边,推了推他。
“也奚,热水备好了。”
待过了午时,前来送节的贵客们渐渐散去,方明才抽了空又回到内府。他心里清楚,从前卫长轩在府中时,腊月寒天也惯用冷水洗浴,让他去侍候杨琰沐浴,只怕他连澡豆胰皂之物都分不清。他有些担忧地在廊下徘徊了片刻,却听屋内已隐约传来水声,过了不多久,水声竟渐渐大了起来,简直不像是洗浴时所发出的声音。
方明听了片刻,在心中嘀咕起来:怎么这两个人年纪不小,竟还在屋子里玩水不成?
这位年轻的王府总管事呆呆地在廊下伫立了许久,才终于听见轩窗下传来熟悉的叩窗声,而后自家公子嗓音略带沙哑地道:“方明,再备热水来。”
永安六年的除夕夜里,建安城上空星陨如雨,钦天监以为是不祥之兆,此事一出,上至朝堂,下至百姓,都人心惶惶起来。仿佛为了印证这个预兆,永安七年的正月便出了一件大事——雍王杨燧薨殁。
雍王年迈体衰,这些年旧疾时常复发,却每次都强撑着病体挺了过来。偏偏在这年元日祭天大典之后,突然病重,回府后呕血不止,药石无医,就此归天。
此事一出,朝中几乎是风云变色,谁都知道永安帝杨解自登基以来便仰仗穆王杨烨打理朝政,穆王死后便是雍王。而如今雍王一殁,整个大昭像是突然失了主心骨,让素不理事的永安帝也惶恐起来。比起惶惶不安的皇帝,朝中世族公卿们却又是另一番态度,其中为首的自然是高李邝卢四大世族。汝宁高氏是当今太后的母族,在朝中地位历来便是举足轻重。而信陵李氏如今兼着仆射之职又掌着兵部,名贤倍出,在《氏族录》中继天家杨氏、东胡拓跋氏之后,排在第三列。邝氏世代书香门第,自睿宗时无涯宰相邝言天下皆知,而后离原邝氏子弟便长居尚书省要职。楚中卢氏是原先穆王杨玦的母族,先前风光过一阵,只是近些时候杨玦获罪,宫中卢妃又失宠,渐渐便有些落败。这四大世族皆是百世公卿,又兼着外戚的身份,自觉同宗室子弟一般尊贵,不免心思活动起来,想要将雍王手中所握的势力收入囊中,重现大昭开朝时四大世族的尊荣。
也就是在这一年的春天,新继任的穆王杨琰被授了晋州牧的虚职,获准上朝听政。
永安七年,三月初十。
泰安宫,宣政殿。
这几日正是倒春寒的时候,清晨的大殿内很有些料峭寒意,前来早朝的大臣们都披着厚重大氅,缩着肩膀立在大殿两侧。龙座上的永安帝初染风寒,精神不佳,他如今不敢躲懒,只得强撑着倚在龙座上,略带阴郁地道:“工部尚书何在?”
听他召唤,臣工中立刻有人走出:“臣在。”这工部尚书杨祺乃是已故雍王的长子,永安帝的堂兄,往日永安帝对他还算有几分客气,可今日却有些风雨欲来的势头,让他心中有些打鼓。
“朕问你,那黄河筑堤修得如何了?”
杨祺略有迟疑:“这……黄河筑堤工程浩大,恐怕还需些时日方能完工。”
“还需些时日?”杨解冷笑道,“朕怎么听说筑堤之事刚修了半程便已停工,你自接手工部便忙于此事,眼看三四年过去,却一点功绩也没有。这些年水患愈演愈烈,水部郎中撤职四人,斩首一人,你那堤坝却还不曾修好,难道你手下的官员民夫皆在白白耗费国库的钱粮不成!”
皇帝难得如此动怒,众臣工都心知肚明,这两年因水患之事惹得民怨渐起,刚开春便有流民作乱,虽未成气候,却也让永安帝极为不安。他疑心这除夕夜“星陨如雨,对紫微帝星不利”的预言会成真,急切地要平息内乱,便故意拿黄河筑堤的事来开刀。
眼看龙颜震怒,杨祺慌得赶忙跪下道:“皇上明鉴,臣自知黄河筑堤事关重大,一直兢兢业业,不敢懈怠,只是黄河河道途经关右、河西等地,这两处藩镇节度使皆不肯让水部官员前往勘测,又不准民夫前往修筑堤坝。臣束手无策,只得命手下暂且停工,还请皇上恕罪。”
永安帝眉毛微微一皱,他不是不知道西北藩镇的那群东胡大都护有多棘手,自去年燕虞一战之后,东胡军始终未受朝廷封赏,已有了怀恨之意。杨解知道自己支使不动东胡人,可又不甘就这样在臣子面前失了颜面,他心中烦躁,已憋了一股火,恼怒地看着阶下跪着的臣子。
“皇上,”又一名臣工上前跪下,正是右仆射李椎,“西北藩镇拥兵自重已有些时日,如今不但不入朝奉诏,还阻碍修筑黄河堤坝,着实可恶,绝不能姑息。请皇上颁下手谕告诫拓跋信等人,倘若他们一再抗旨不尊,便即刻捉拿问罪。”
永安帝面色一僵,还不曾说话,却见太尉谢鏖走了出来,轻笑道:“关右、河西皆是军事重地,两位节度使如此谨慎也是情有可原。如今东胡诸位大都护皆以拓跋公马首是瞻,只要他应允,这筑堤之事自然无碍。”他拱手道,“臣以为,若是皇上颁下手谕未免太过正式,不如让近臣写信劝告拓跋公,晓以大义,筑堤之事功在千秋,料得他会首肯的。”
“近臣?”永安帝有些疑惑地瞧着他,却见谢鏖微微使了个眼色,目光所指之处,正立着个纤纤弱弱的影子。
“穆王。”永安帝心中一动,立刻便唤道。
杨琰神色平静地上前几步,在殿前行了礼:“臣弟在。”
“你与拓跋公有祖孙情分,料得你的话他会听进一二,这封信便由你写给拓跋公,如何?”
杨琰静了片刻:“拓跋公虽为臣弟外祖,却常年镇守边陲,不能得见,实没有什么情分。不过臣弟愿勉力一试,为皇上分忧。”
见他答应得痛快,永安帝略松了口气,笑道:“好,你办成此事,朕重重有赏。”
“不过,臣弟心中有一事疑惑,不知当不当问?”杨琰抬起眼睛,低低地道。
“有何事,但问无妨。”
“杨尚书,”杨琰转过身,面对着工部尚书杨祺,“这两年修筑黄河堤坝,所用之法皆是暂行缓堵,是么?”
杨祺呆了一下,方道:“不错。”
“我少时读《河渠通览》,见上面说治水之事,不可执一,需因势利导,堵不如疏,疏不如引,可有此事?”
杨祺又呆了呆,他着实不曾读过什么《河渠通览》,也未曾亲身治过水,只得强撑着点头道:“不错。”
“既然如此,为何一味缓堵河堤,长此以往,水患必日益严重。就算今日关右、河西皆可通行,待堤坝筑成,对这浩瀚奔腾的河水怕也无济于事。”
杨祺听了这番话,怔怔地答不上来,结结巴巴道:“此事皆由水部郎中主持,穆王不妨问问他。”说着,便把站在队末的水部郎中杜光唤了出来。
这杜光原先在户部任仓部郎中,只因先前的水部郎中芮和盛被斩首,这才被拨来继任水部郎中,此刻战战兢兢走到杨琰面前,低头道:“穆王殿下说的是,只是如今黄河北岸皆是良田,倘若引水,良田皆要尽毁,只怕百姓又有怨言。”
他话音未落,年轻的穆王已经笑了:“杜大人,你莫非瞧我是目盲之人,故意同我说笑么?”他笑容一敛,眼角冷意横生,“你方才说黄河北岸皆是良田,那是谁家的良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