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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五十八章 旧盟 ...

  •   香炉内的熏香燃到五更时已尽了,一点残烟缭绕着渐渐散去,只留一室春情盎然。朱木大床上的两个少年人贪欢一晌,直到此刻方相拥着躺下。
      杨琰脸上仍残有几点泪痕,却是欢愉到了极处的证据,额角上的汗珠还未干,衬得一张脸如清水洗过的白玉,潋滟动人。
      卫长轩轻轻摸着他的脸,这才察觉他嘴角微微红肿,似乎是因自己方才吮吻时用力太过的缘故,目光再向下一扫,又见他玉白的脖颈上布满红痕,不由苦笑道:“也奚,这几日我留在府中照顾你,不要让方明他们替你更衣了。”
      杨琰微微皱眉,显然还不明所以:“嗯?”
      卫长轩看他神色懵懂,只得解释道:“我方才忘情,在你身上留了印记,若是让他们瞧见……”他刮了一下杨琰的鼻梁,轻笑道,“定以为我欺负你呢。”
      杨琰半知半解地点了点头,轻声道:“其实,让方明知道也没什么。”
      卫长轩明白他的意思,低声道:“是,他迟早会知道,不过……我可不想让别人看见你现在这个样子。”
      杨琰微微一怔,他听出卫长轩话中的深意,不由脸颊微红,将头埋到了对方的颈窝里。
      卫长轩轻轻抱着他的肩膀,轻声叹气:“我现在有些明白你说的话了,我也想把你藏起来,谁也瞧不见你。”
      他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杨琰的头,忽然觉得杨琰要真是一只小羊羔就好了,他可以把他藏在怀里,骑上马拼命地奔跑,从天黑跑到天亮,远离尘嚣,永无尽头。
      “卫长轩,”杨琰忽然轻唤了他一声,“你在想什么?”
      卫长轩回过神,摇头道:“没什么,”他抬头向窗外张望,“天快要亮了,还不睡么?”
      杨琰轻轻摇头:“我不想睡,”他环抱住卫长轩的腰,梦呓似的道,“我想一直这样抱着你,希望这一夜永远都不要过去。”
      卫长轩神色一顿,暗想道,原来我们想的是一样的。他低下头看着杨琰,忽然道:“也奚,以后有什么事,不要藏在心里,都告诉我,好么?”
      杨琰抬起眼睛,沉默了片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卫长轩,如果你从先前就知道大哥对我所做的那些事,今天还会阻我吗?”
      卫长轩怔了一怔,他无言地摸着杨琰的头,半晌才道:“也奚,你还记得我义父的事么?若不是义父尽心抚养,悉心教导,便无今日的卫长轩。他虽出身低微,可一生刚正不阿,从未有愧天地皇恩。到最后却被谢太尉一杯毒酒,断送了性命。”
      他已有很久很久没有提起田文礼的事,杨琰听出他声音与平日截然不同,低沉得有些可怕,便默默听着,并不说话。
      “还有陈绍,记得从前,在王府后苑,他头一次教我刀术。那时他兄长刚战死沙场,死得无比惨烈,他心中愤懑,我安慰他说,将来若有机会,我跟他并肩作战,替他兄长报仇。而后,我们当真一起奔赴疆场,一起上阵杀敌。可是,当我见到阿史那努尔的时候,我非但没有能够手刃他,还眼睁睁看着他杀了陈绍。”卫长轩声音发颤,连牙关都咬紧了,显然是想起当日情形。他过了良久才慢慢平静下来,低声道,“也奚,我提起这些事,不过是想说,我知道什么是恨的滋味。这天下让我恨极的人,一个是谢鏖,一个是阿史那努尔。倘若有机会,我绝不会饶过他们,所以你要杀杨玳,我是不会阻止你的。只是……”
      杨琰打断了他:“只是你看不得我慢慢折磨他,是吗?”
      卫长轩沉默了一会,低声道:“也奚,我不希望你愤恨太过,变得再也不像自己。你不是天性残暴的人,就算折磨他,羞辱他,你心里也不会快活,不是么?”
      杨琰没有说话,他只是无声地抓住了卫长轩的手,过了良久,方轻轻地点了点头。

      待解了心结,两人仍然没有困意,卫长轩直直看着床顶的帷帐,轻声道:“原来先前杨玳百般折磨你,要你说出先穆王临终遗言,便是担心他告诉你你母亲的真正死因,是么?”
      杨琰点了点头。
      卫长轩又忽然觉得混乱:“这么说,先穆王知道谋害你母亲的人是杨玳,那他为何没有惩治他,竟还把王位交给了他?”
      杨琰淡淡道:“父王自然有他的考量,他这穆王之位,多亏了东胡势力扶持,继承人定要选择有东胡血统的儿子。我已是个瞎子,他不能再失去大哥。所以,他宁愿装作不知道。”
      他顿了顿,又道:“其实,我们兄弟四个,都不是父王心中所希望的继承人。我就不必说了,二哥出身低微而无争斗之心,三哥又为人轻佻,真论起来,大哥也算是个有些城府手段的人。我若是父王,也是会选他的。”他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不过父王看出了大哥和三哥的野心,有件事,终没有让他们知道。”
      卫长轩有些奇怪:“什么事?”
      杨琰低声道:“大哥原先逼迫我说出父王遗言,不过是惦记着他曾做过的恶事有没有败露,却不知另有一件更大的事,比这些陈年仇怨更为要紧。”他抬起眼睛,忽然问道,“卫长轩,你知道燕虞的可汗阿史那延图么?”
      卫长轩自然知道,立刻便点了点头。
      “我父王在二十年前,同延图私下里订过一个盟约。”
      卫长轩一惊:“二十年前我朝与燕虞正是纷争之时,先穆王在那时同燕虞人私下订盟,倘若被人知道,岂不是……”
      杨琰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不错,倘若让人知道,便是谋逆之罪,要满门抄斩的。”他从卫长轩的气息中听出他的凝重之意,不由笑了笑,“你是不是很奇怪,以父王的城府,怎会做这样鲁莽的事。”
      卫长轩默不作声,显然是在等他的下文。
      杨琰微欠起身,用额角蹭着他的下巴,许久方低声道:“卫长轩,我好像没有跟你说过拓跋家的事吧。”
      “没有。”卫长轩摇头,他在穆王府待了这么些年,对杨家几个兄弟间的争斗十分了然。但杨琰很少提起外祖,更不曾说过母族的事,卫长轩对于他的母族拓跋家实在是知之甚少。
      “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拓跋家在东胡地位极是显赫,我外祖又是拓跋家的家主,以他的身份,怎么也应该妻妾成群,为何如今却孤家寡人,膝下只有我阿妈一个女儿。”
      此事着实蹊跷,卫长轩也疑惑过,却听杨琰轻轻叹了口气:“说起来,都是些陈年旧事了。”
      “原先安阳外的西北都护府曾是一个叫做祁梵的小国,祁梵国弱小,夹在大昭和燕虞之间,对这两个邻国都极是畏惧,丝毫不敢怠慢。祁梵国主为同邻国修好,特意在大寿之日摆下盛宴,邀了大昭和燕虞的贵客前来。那时受邀前往祁梵的就有我外祖,他那时还年轻,是拓跋家主的小儿子,心高气傲,根本没有把小小的祁梵放在眼里。祁梵国有一座鎏金银塔,是他们的国宝,据说月圆之夜,月光照在塔顶上,能映出无限光辉。当夜正是月圆,国主邀众宾客同赏国宝,外祖本是不屑,却在光辉尽头看见一个绝色女子,正是祁梵国的公主。他那时以为是有神女从天而降,从此一见倾心,再不能自拔。可惜,那日见到公主的不光只有他一人,还有当时的燕虞可汗阿史那摩多。三日后,公主被摩多带离了祁梵,成为了燕虞的侧阏氏。”
      “以拓跋公的性子,竟肯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嫁给别人?”卫长轩奇道。
      “外祖当然不甘心,可他并未显露,直到五年后,他接管了家主之位,将东胡的兵权尽收在手中。谁也没料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家主,继任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带兵攻打了祁梵,那是建德十四年的秋天,祁梵国被屠灭,纳入大昭版图。自那一战之后,拓跋信这个名字天下无人不知。在剿灭祁梵之后,外祖又率兵攻到燕虞,几乎要逼近燕虞牙帐。可汗摩多也惊慌起来,最后把侧阏氏送给了外祖,要与他议和。”杨琰说到这,轻声叹息,“外祖心愿得成,喜不自胜,带了公主回到河西。公主那时已在燕虞牙帐生活了五年,还为摩多生了一个王子,东胡贵族们自然不肯让她成为拓跋家的女主人,可外祖那人行事随心所欲,又有雷霆手段,硬是制服了众人,将公主立为妻室。后来公主为外祖生下一个女儿,不久后便病逝,从此外祖再也没有娶过别的女人。”
      卫长轩怔忪良久,才低声道:“原来这位公主,就是你的外祖母。”
      杨琰点了点头:“外祖母为摩多所生的王子便是如今的可汗延图,他当上可汗是近些年的事,原先因为母亲被送去议和的缘故,他在牙帐内经受了许多怠慢和屈辱。摩多年老之后,脾气更是暴烈,十分厌恶这个儿子,要把他赶到库次海去。”
      “库次海?”卫长轩有些吃惊,“我在边疆时听说过这个地方,据说那里是燕虞的最北边,只有一片冰川,终年不化,是极为寒冷险恶之地。”
      “不错,延图知道自己此行如同被流放,凶多吉少,他放心不下自己的幼子,担心带到那样寒冷的地方会让他夭折,便想在临行前把儿子托付给别人。可那时燕虞人人都知道他被可汗厌弃,无人敢伸出援手,他走投无路,最后想到了我阿妈。”杨琰有些困倦地把头枕在卫长轩的手臂上,低低道,“外祖那时正意欲反出大昭,而后又被招抚,朝中派了大批人马牢牢盯住了西北边陲。阿妈好不容易收到消息,很想帮这同母异父的兄长一把,却始终找不到机会与他相见。而后很快,父王迎亲的车马便来到了河西,要接阿妈去建安大婚了。”
      卫长轩已隐隐猜到了之后的事,低声问道:“是你阿妈带着先穆王去见了延图?”
      杨琰点头:“是,那时盘门关被禁军看守,只有父王的手令可以出关。他们两个人避开了其他耳目,骑着马出了盘门关,去见了延图。你一定想不出,这是父王会做出的事。那时两国正是死敌,他身为手握重兵的亲王,竟孤身一人踏上了敌国的领地,简直与赴死无异。他不是没有顾虑,甚至不知道阿妈究竟是带他去见兄长,还是不愿意嫁给他,想要置他于死地。”他说到这,轻轻笑了笑,“父王说那日天气极好,草原上一望无际,他看着阿妈骑着马的背影,只是想,若是这个女人真的带他去送死,他也绝不会后悔。”
      卫长轩听他说起自己的父母,脸上虽然淡淡笑着,眉宇间却是抹不去的哀伤,不由轻轻抚上他的脑袋。
      杨琰在他掌心里蹭了蹭,又继续道:“延图并未食言,他没有带手下的人马,只带了幼子来见阿妈。他们聊了许久,最后父王与延图订了个盟约,他将延图的幼子带回建安抚养,到十五岁时将他送回燕虞。而延图允诺将来父王若有事托付,他也会竭力相助。延图身上只有一对随身的匕首,他取出其中一把交予父王,以作信物。”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那个幼子便是拓跋。父王按照约定养育他十年,在府中上下瞒了消息,最后把他送回了燕虞。他并未想到后来那位不得志的延图王子当上了燕虞的可汗,而这个盟约他也没有透露给任何人知晓,因为不论谁知道,都会引起轩然大波。”杨琰微微顿了顿,才道,“父王临终前将此事告诉我,想来是不愿让大哥和三哥知道,以免他们为了权势,以此私通燕虞可汗,惹出大祸。再者,他或许担心我被哥哥们排挤,终无立足之处,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也可拿着匕首去求燕虞可汗的庇护。”
      卫长轩苦笑:“先穆王大约没料到,你本不需要任何人的庇护。”
      他本想问,你要如何处置这个盟约,而后又忽然想到什么,微微一惊:“那作为信物的匕首,莫不是……”
      杨琰知道他要问什么,点了点头:“就是我给你的那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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