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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还是有人会记得 ...

  •   本来约好的一起回家的老乡打了电话,说假期跟同学一起做兼职,不回家了。龚文文被放了鸽子,只好独自坐上回家的火车。她家住在离C城不远的D市,四个多小时的火车路程,是一个依河而建的小城市。
      沿途可以很明显地看到山地和平原以及城市和乡村的交替变换。龚文文把包放在靠窗的座位边上,身子压在上面,头靠着窗户,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层层山峰、被大山挤成一小块儿的田野。火车经过一个个的山洞,忽明忽暗,就像进入了传说中的时光隧道。听着火车轰隆轰隆压过铁轨的声音,她渐渐睡着了……
      “姐姐,你的发卡真好看,借我戴戴呗!”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瞪着圆圆的大眼睛盯着比她高一个头的姐姐,咧着嘴笑着,露出缺了的两颗门牙缝。
      大女孩两根结实的大辫子扎在脑袋两边,头上别着一个用小珠子穿成的夸张的蝴蝶发卡,稍微一动,那蝴蝶的翅膀就扇了起来,像唱戏的头上的两根翎子,颇有节奏。
      “不行,这是我男朋友送的,不能给别人戴。”大女孩“残忍”地拒绝了小家伙的请求。
      “就一下下。”小女孩不罢休,还竖起了食指,肉嘟嘟的关节处出现一个小窝。
      大女孩想了想,答应了,一边取下发卡,一边对小女孩说:“小心点哦,别弄坏了。”小女孩接过发卡,别在自己的头上,贼溜溜地盯了大女孩一眼,拔腿就跑。
      “诶,你个小土匪,给我站住,看我抓住不打扁你!”大女孩连忙追上去。
      小家伙哪里是大女孩的对手,才几秒钟,就被拿下,逮着屁股就是一顿暴打,疼得她哇哇大哭。大女孩扯下发夹,别在自己的头上,轻蔑地看了小女孩一眼:“小小年纪就学会跟姐抢东西,再吃几年干饭!”
      小女孩哭得太大声,惊动了在厨房做饭的妈妈。她健步走来,小女孩一下子躲到妈妈身后,大声说:“姐姐打我!”
      “她拿我发卡!”大女孩争辩道。
      “大可,你是姐姐,要有姐姐的样子,让着妹妹点。”
      “姐姐怎么啦,该受气呀?怎么没颁个奖?”大女孩伶牙俐齿,不服气地顶道。
      “你说你,怎么……”妈妈正要教训她,门外传来邻居的声音:“大可妈,你们家鸭子踩到我们家菜园了,快来看看!”
      “诶,来了来了!妈妈用围裙擦了擦手,赶紧走出去。
      小女孩见状马上跟过去。大女孩手快,冲上去把大门门闩一别,拉着小女孩啪啪啪地打屁股。小女孩敞着嗓门儿嚎啕大哭,院子里的小鸟都被惊得飞了起来。
      “声音大,被打的更惨!”大女孩威胁说。
      “呜呜呜……”这招果然管用,小女孩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狗,挤着嗓子,哭得满脸是泪。回头想向姐姐求饶,却发现是妈妈在打她。姐姐,姐姐呢?小女孩慌了,四处张望,却不见姐姐的踪影……
      火车“哐当”一声,猛地抖了一下,龚文文被惊醒了,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这样的场景,已经不止出现几十次了。十年了,那个叫“大可”的女孩的样子,她的声音,跟她相处的点点滴滴,每每出现在龚文文的梦里,都跟放电影一样,那么清晰,那么真实。但这并不是龚文文的梦魇。相反,她喜欢做这样的梦,因为在梦里,她感觉还跟姐姐在一起,有姐姐罩着她。几乎每次醒来,她都是满脸泪水,心中充满了不舍与自责。
      毕竟,姐姐是因为她,才离开的。
      她永远记得十年前的那天,也是这个时候,学校放假。爸妈都出去打麻将了,家里就剩下龚文文和姐姐两个。
      “大可,大哥约你搬螃蟹!”大门被推开了,是村里的强娃。
      “瓜娃子,跟你说了多少回了,叫我Coco!”大可很不高兴地骂道。
      “好嘛,Coco,快走吧,大哥他们已经在村头等你了。”
      “不想去,这么大太阳,会晒黑的。”
      “就,就当给我个面子,不,不然大哥会怪我的。”强娃做出一副“有面子”的样子,可惜舌头都捋不直。
      “真是的,每次都是搬螃蟹,还这么热的天!”大可一边不高兴地嘟囔着,一边跟着强娃往外走。
      “我也要去!”龚文文跟在大可后面。
      “嘿,怎么哪儿都有你,在家好好待着,作业做完了吗?”大可说完就要出门。
      “你不让我去,我告诉妈妈,你要去河边玩儿!”龚文文再次发挥告状的特长。
      “你敢,看我不打扁你!”大可瞪着这个跟屁虫。
      “打我我也要说。姐姐,你就带我去嘛,这样我们俩都不用挨打了,你说是不?”龚文文凑上去,粘住大可。
      “哎呀,走嘛走嘛,再磨两下天都黑了!”强娃催道。
      “烦死了,走嘛,就这一回哦。”大可一脸嫌弃地往前走。龚文文高兴地跟了上去。
      就这样,五、六个十几岁的小伙伴,拎着两个篮子,拿着个游泳圈,朝河边走去。
      到了河边,几个男生比赛起了打水漂,识趣地给大可的“男朋友”夏鹏,鹏哥创造跟大可单独相处的机会。龚文文把他们都小几岁,没人带她玩,她郁闷地在河边捡起了小石头。
      “大……Coco,送给你。”夏鹏翻到一只螃蟹,放进大可的篮子里。
      “谁稀罕,上次的事,咱俩还没完!”大可把螃蟹倒回了夏鹏的篮子里。
      “那不是真没法吗?你说,哪一次不是你喊一声,我就出现了?”
      “你怎么就能关键时刻掉链子呢?我脸都被你丢完了!”
      他们说的是上次在学校发生的事。
      一个女生在背地里说大可爱臭美,以为自己多漂亮。被好事者传到她耳朵里。大可找那个女生理论,两人吵了起来。大可就想到了男朋友夏鹏,想让他吓唬吓唬那个女生:“你知道我男朋友是谁吗?这么三八,小心他教训你!”
      “谁呀?道明寺吗?有本事叫他来啊,不信他还打女生!”
      “你给我等着!”
      大可跑到夏鹏座位跟前,敲了敲他的桌子,说:“你不是说喜欢我吗?证明你真心的时候到了,帮我教训个人!”
      夏鹏抬起头,脸色有点白,说道:“现在真不行,我……我拉肚子。”
      “什么情况啊?原来你就是随口说说,还校霸呢,王八吧!”大可人如其名,说话一向大根,不留余地。
      “好好好,大小姐,怕了你了,”夏鹏捂着肚子,踢了一下正在睡觉的隔壁男生的桌子。
      那男生一下子把头抬起来,擦了擦口水:“大哥,什么事?”
      “黑娃,你带两个兄弟陪嫂子去看一下怎么回事。”
      “是的!”黑娃噌地一下站起来,跟在大可后面,又到隔壁班叫了两个男生一起风风火火找那女生“算账”。
      那女生正在教室写作业。大可示意黑娃走上前去。黑娃重重地敲了敲女生的桌子。女生抬头一看,大可正抱着膀子,歪着嘴看着自己,旁边跟了三个男生,顿时吓懵了。她原以为大可只是放放狠话就走了。
      “你……你们想干什么?”她哆嗦着问:“难道真打女生不成?”
      “管不住自己嘴巴的不叫女生,叫‘八婆’。”大可一副小太妹模样。
      “你……你们这些差生,随便走进我们重点班的教室,还想打人,我……我要告诉老师。”女生这下怂了,拿出“好学生”挡箭牌。
      “老师来了!”周围的学生赶忙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大可转身一看,果然是教导处老师。不知班上哪个学生告了状。
      此时王主任一步一步朝他们走过来,板着脸,脸上的肉随着步伐微微抖动着。“干嘛呢这是!打架呀,啊?”王主任一边怒气冲冲地吼道,一边用手撩了撩头顶上稀疏的几根头发。
      “没……没有,聊天呢!”黑娃辩解道。大可眼睛看向一边,不说话。
      “这么多人围着聊啊?你们几个,是二班的吗?”
      “他们是七班的。”那个女生这时不敢说话,旁边有个热心的同学说了。
      “你们几个,跟我来趟办公室,你也一起!”王主任指了指那个女生,背着手走出了教室。
      那女生“哇”地一声哭了:“我从来没有进过教导处!”大可投去鄙视的目光,手插在衣兜里,满不在乎地跟着走了。
      王主任把夏鹏也叫了过来,让几个人站成一排,询问原因。
      “是她先说我坏话的!”大可先发制人。
      “我没有。”女生心虚地小声否认。
      “那你也不该用暴力解决问题啊!”王主任责备道。
      “我没动她,就是吓唬吓唬她。男生不会动手打女生的,这是规矩。”大可解释着。
      “那这几个男生是谁叫来的,你还是他?”王主任指着夏鹏。
      夏鹏这时候肚子疼得厉害,已经说不出话来。他夹紧屁股。弯着腰,脸涨得通红,好不容易挤了句:“王主任,我能先上个厕所吗?实在憋不住了!”
      “去吧!”
      夏鹏一听,高兴得冲出办公室,然后又折回来,扯了一大截办公桌上的卫生纸。大可大大地翻了个白眼,暗暗地想要和这个丢尽自己脸面的男人撇清关系。
      夏鹏和大可还在你一句我一句地扯着旧账。“真不是故意的,Coco,你就原谅我吧!”夏鹏连连道歉,丝毫没有平时在学校横行霸道的劲儿。
      “你知道后来我有多惨吗?两千字检讨,还请了家长,我妈差点没把我腿打断!”大可气还没消。
      “救命啊,救……”突然,不远处传来了龚文文的呼救声。
      “不得了啦!”大可一下子站起来,看见妹妹一只手伸出水面,露着半个脑袋,身子已经完全浸在水里了。
      “救人啊!”大可一个石头砸在地上,催夏鹏。
      “我,我不会游泳啊!”夏鹏慌了。
      “那你他妈还叫我来河边玩!”大可急得开始骂人,眼泪也飙出来了。
      “我约你搬螃蟹呀!”夏鹏有点委屈,他想起了什么,猛然说:“强娃会!快叫他!”
      大可朝强娃几个人望去,他们已经玩得无影无踪,她更着急了,一边向河边跑去一边喊:“文文不怕,姐姐来救你了!”
      夏鹏也在后面喊她:“大可,小心点儿!”
      大可经常跟男生混在一起,游泳还是会两下子的,只是不精。她扑通一声跳进河里,朝龚文文游去。好在龚文文被冲得并不远,她很快够着了。此时龚文文眼前一片模糊,鼻子嘴巴都进了水,很难受,脑袋也晕乎了。大可拼尽全力死死地拽着妹妹往岸边游。
      “大可,接住!”夏鹏赶过来,把游泳圈扔到她手边。大可赶紧抓住,对龚文文喊:“文文,抓住,上去!上去!”龚文文已经快要失去意识,只隐隐约约听到姐姐的声音。见妹妹没动,大可急了,把泳圈往水里按,托住妹妹的身体。龚文文虚弱地扒着泳圈,漂了起来。大可却因动作过大,一不小心失衡了,呛了口水,沉了下去。
      “大可啊!”夏鹏疯了似的跑进水里,想抓住大可,可惜她已经沉了下去,马上没了踪影。
      “大可!”夏鹏大声哭喊着,一边把龚文文拉上岸。然后瘫坐在河边,吓傻了。
      之后的事,就只剩下救护车的声音,妈妈哭天抢地的声音,姐姐葬礼的音乐和夜夜的噩梦,无边的自责。好长一段时间,龚文文都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姐姐真的就这么走了。那个牙尖嘴利、粗声大气的姐姐,在学校经常为她出头,回家又老是欺负她的龚大可,就这么,走了。
      她也很难理解。那么讨厌她,想尽办法甩掉她的姐姐,在生死关头,竟然选择把唯一一个活着的机会让给了她,果断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没你的时候啊,我们一家三口过得可开心了,不像现在,这么吵。”
      “妈,我们什么时候把这个家伙卖了啊?留在家里光消耗!”
      “我的理想呢,就是当一个大明星,然后红到一百岁。‘Coco’就是我的艺名。大可太土啦;虽然文文也不怎么样,跟蚊子叫似的,‘嗡嗡嗡’的。”
      这些,都是大可的言论。说好的不喜欢自己呢?说好的红到一百岁呢?那是第一次,龚文文体会到,这个世界,或许根本就不是我们看到的那样子,有时候甚至是相反的。但是这代价,实在太大了。
      据说痛苦的回忆,人们都趋于忘记。但是这一件事,龚文文记得清清楚楚。或许因为是自己的亲人,即使再痛苦,她也不想把这仅有的记忆抹去。不知不觉,火车到站了。龚文文擦干脸上的泪水,做了一个深呼吸,下火车,出了站。
      “文文,这边!”隔老远,就看见妈妈微微跳起来朝她挥手。几个月不见了,妈妈倒是没有发生什么变化,精神似乎更好了。从学校出发前给妈妈打电话,就嚷着要来火车站接她。龚文文抿嘴笑着朝妈妈走去。
      “才这么点儿东西,早知道我就不来接你了,陈嬢还约我打麻将呢!”妈妈这张嘴,真是什么也不隐瞒。
      这让她又想起了姐姐。从小她就觉得,妈妈比较喜欢姐姐。虽然嘴上不说,但她能感觉到。姐姐更像妈妈,无论是长相还是说话方式。虽然她们俩吵架次数更多,但都不是记仇的性格,转眼间又有说有笑,更加亲密。而自己呢,虽然也爱说爱笑,但比姐姐胆小,什么事都躲在姐姐后面,没有姐姐那么豁得出去。其实她特别羡慕姐姐,希望也能成为像她那样一个敢爱敢恨的人。
      姐姐的去世,对妈妈打击很大。那段时间,起码瘦了十几斤,头发也白了好多。原本爽朗的人变得恍恍惚惚,一听到门外有自行车铃声,就以为是姐姐回来了,追出去一看不是,又泪汪汪地回来。在爸爸的悉心照料和“麻友”的共同安慰下,妈妈才逐渐走出了阴影。
      后来爸爸去世,妈妈虽然也很难过。毕竟是那样疼爱她的老公,挣的钱都交给她,不让她吃一点苦。但经历了失去姐姐的痛苦,她表现得相对平静些,只是凄凉地感叹:人各有命,活着的人还得活着。从来没出去工作过的妈妈,在亲戚朋友的帮衬下开起了小卖部;后来搬到城里继续经营,还卖起了早餐。
      对于妈妈,龚文文始终还是有愧疚;而妈妈也从不在她面前主动提起姐姐。龚大可就像母女俩心中的一道坎儿,谁也不会去跨。
      回到家已经下午两点了。饭是煮好的。妈妈担心凉了,在电锅里掺了水,放上蒸格。锅里两碗饭,蒸格上两碗菜。端上桌,还热腾腾的。
      “妈,你还没吃呢?”龚文文带着责怪的语气。
      “我吃了水果的,不饿。你饿坏了吧,动手!”妈妈一边说一边夹了一大块肉放在了龚文文碗里,自己也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工作找得怎么样了?”妈妈啃着排骨问道。
      “还没有落实。想去的公司呢,太远了;要我的吧,我觉得不理想。”
      “想去就去,不用考虑远近。那鹰都是要往高处远处飞的,妈妈又不是不懂道理的人。我呀,能养活自己。你以后嫁人了,能多回来看我两眼就行了。”龚妈妈一本正经地说道。
      “听你说的都是什么话。我能不考虑你吗?再说了,到哪儿都是打工,跑那么远干啥?”龚文文有点不高兴。
      “想当老板啊?来接手我的小卖部呗,我好当翘脚老板娘。”
      “什么老板娘呀?”
      “老板的娘啊!”
      龚文文被逗乐了,夹了一筷子菜给妈妈,笑着说道:“快吃饭吧,老板娘!”
      吃完饭,龚妈妈火急火燎地对龚文文说:“宝贝儿,你洗碗啊,陈嬢在催打麻将了。”然后拎着钱包急匆匆出门了。
      “真是亲妈啊!”龚文文无奈地戴上手套开始洗碗。
      干完活后,她瘫在沙发上,正准备看电视,手机响了,是陌生号码。
      “喂,你好,哪位呀?”
      “申通快递,请到小区门口取。”
      “好的,马上。”应该是她在网上给妈妈买的按摩脚盆到了。
      她看到停在大门口的一辆火三轮贴着“申通快递”几个黑体字,便走了过去,对坐在三轮车座位上的小哥说:“你好,取快递,29号。”
      小哥脱下鸭舌帽,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跳下车,准备去后面帮龚文文拿。突然他停下了:“龚文文!”
      “夏鹏!”龚文文也才认出来。
      “好久不见啦!更漂亮啦!”
      应该说自从龚大可出事后,两人再也没有见过面。本来龚文文就比他低几个年级。她上初中,夏鹏已经上高中了。不过听说他没读两年就辍学出去打工了。
      两人一时不知道聊点什么,有些尴尬。“你……”同时开口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夏鹏问她。
      “才回来呢,这不,刚吃了饭,就出来拿快递了。”
      “哦哦。”
      “你呢?不是说出去打工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一年了。之前是去外地打工了,工地上干活儿,干了两年,老板跑了,工资也没讨回来多少。后来自己做了点生意,混不下去,就回来了。”夏鹏还是那么直接,“不像你,大学生了吧?快毕业了?”
      “是呀,就今年毕业,工作还没找好呢。现在的大学生呀,也就是出去打工。”龚文文不习惯被莫名地抬高,忙解释道。
      “走,天热,请你喝点东西。”夏鹏拍拍三轮车的副驾,对龚文文说。
      “这怎么好意思呢?你快递还没送完呢!”龚文文推脱了一下。
      “走嘛,一杯茶还是请得起的,快递一会儿送。”见夏鹏很坚持,龚文文也就坐上去了。
      火三轮坐起来很凉快,龚文文联想到,夏鹏那会儿就是用摩托车载着姐姐到处玩儿吧。那时的他像自由的小鸟,肆意飞翔,还挺帅的。
      不一会儿,两人就到了一家奶茶店,各点了一杯饮料,坐下了。
      “美女,你的抹茶;来,你的花茶。”老板娘把两杯茶递了过来,端着盘子就要离开。
      “我要的是可乐!”夏鹏不满地叫住了她。
      “你胃本来就不好,还喝可乐!”那女人不耐烦地说。
      见龚文文一脸疑惑,夏鹏解释道:“这是我老婆,”他又对老板娘说:“过来认识一下呀!”
      老板娘走了过来,向龚文文伸出手:“你好,我叫刘弦雅。”
      龚文文马上站起来,也作了自我介绍。又对夏鹏说:“行啊,鹏哥,找这么漂亮一媳妇儿。”
      “嘿嘿,”夏鹏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还好,还好。”
      “那我忙去啦,你们慢慢聊!”老板娘朝龚文文微笑了一下,端着盘子走了进去。
      “这奶茶店是你开的呀?”龚文文吸了口奶茶,问夏鹏。
      “我投的资,她掌柜。”
      “可以呀,都董事长啦!”龚文文开着玩笑。
      “什么董事长呀,我是‘懂事早’。”夏鹏也开起了玩笑,喝了口茶,问道:“你在C城上大学?”
      “是的,听谁说的呀?”
      “强娃呀,他说你考上清华啦,在C城上大学。我一听就知道他又犯傻了,清华哪是在C城呀,明明就是在上海!”夏鹏认真地说。
      龚文文听了,呛了口茶,说:“上海的那是复旦!”
      夏鹏愣住了,不好意思地笑道:“复旦啊,对对对,反正我都没上过。没文化真可怕!”然后又说:“我好几个哥们儿都在C城,文文,谁要敢欺负你,给鹏哥打电话,我叫兄弟收拾他!”说完,夏鹏掏出了手机输了自己的电话号码,递给龚文文。
      龚文文掏出手机,一边记一边笑着说:“鹏哥还像小时候,一言不合就要揍人啊。我们村里,好多人都被你修理过吧,唯一能治你的,就只有我姐……”龚文文光想着夏鹏扬着下巴,咬着牙签,到处惹是生非的样子,不自觉地,提到了龚大可。她停住了按手机,两人沉默了几秒。
      “我确实只服你姐姐一个”夏鹏打破了僵局,“因为我敬她是条汉子!”
      龚文文一听,低着头笑了。
      夏鹏接着说:“你姐这人吧,刀子嘴,豆腐心。虽然也经常欺负人,但她对人也挺好。还记得我们村那个小霞吧,成天跟着你姐屁股后面,左边一个Coco姐,右边一个Coco姐那个?你姐经常抢她作业来抄。但她知道小霞父母离婚,又都出去打工,小霞跟着奶奶生活,吃得不好,隔三岔五给她带吃的。还教育小霞这就叫‘自食其力’。后来班上好几个同学为了好吃的,都争着给她抄作业,差点儿没打起来。”
      “怪不得那时候我们家的排骨、香肠什么的,到第二顿要吃的时候,一大半都不翼而飞。我妈还以为遭老鼠了,骂骂咧咧地倒了好几次。原来是她拿去借花献佛了,还‘自食其力’呢!”
      夏鹏笑了笑,继续回忆着:“成天嚷嚷着要当明星。她那嗓子,我跟你说哦,”夏鹏凑到龚文文面前,小声说,好像怕被谁听见似的,“有一次她来我家,非要唱歌给我听,那几嗓子嚎完后,我家狗就绝食了,整整一天,水都不肯喝!我没敢告诉你姐,怕被她打死!”
      “哈哈哈哈……”两人一起大笑起来。一聊起龚大可,似乎就有说不完的话。她实在太有个性,就像她的名字,“rococo”,像一颗不规则的珍珠,你走遍全世界,回头仔细数数,也找不出一颗跟她一模一样的,有棱有角,却闪着温暖的光;她又像一个女侠,手里拎着刀,一副随时投入战斗的样子,但谁都知道,她不会误伤任何一个无辜的人。这样的一个人,怎能让人不津津乐道?
      夏鹏笑着笑着,把头别到了一边,一只手捂着嘴,抖动着肩膀开始抽泣。
      龚文文笑容也僵在了脸上,她递给夏鹏几张纸巾。
      夏鹏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擤了把鼻涕,说:“对不起,文文,真的对不起,要不是我带你们去河边,大可也不会……”
      龚文文摇头叹了口气,说:“最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的命,是姐姐用自己的命换来的。”两行泪也从她的眼里静静地流出来。
      他们俩都清楚,以大可的性格,她并不觉得谁欠了她。她如此潇洒,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付出就付出了,伤害就伤害了,不计后果,不图回报。
      “我后来甚至想过,如果姐姐把我救上来,她没有死,我感谢她,她一定会说‘得了吧,我只是怕被妈妈打死!’”
      “是呀,”夏鹏听了,捂着脸,压低声音说:“忘不了她啊,她是我第一个想娶的女孩。跟她在一起,每天都很开心。”
      “我也是,而且不应该忘记。”龚文文若有所思地说。她担心再聊下去徒增悲伤,于是说道:“鹏哥,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以后再来喝茶,代我向嫂子问好。”
      “好的。”夏鹏点点头,对龚文文微笑了一下,目送她走出店,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龚文文走出店,吸溜了一下鼻子,露出了微笑。她心里想:姐姐没有看错人,夏鹏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不枉费姐妹俩那么多个夜里,在被窝讨论他。龚大可得意地描述他是多么威风,开起摩托有多么地帅。
      回到家,龚文文钻进了沙发,蜷缩着身子,抱着腿,开始回忆起关于姐姐的点点滴滴。夏鹏的出现,像一束火把,照亮了龚文文记忆的大门。她再也不用把跟姐姐有关的故事藏在黑暗深邃的梦里;再也不用纠结于内心的那个声音:她死了,你活了。当她大大方方地跟夏鹏聊起姐姐的事,才发现大可的生命虽然短暂,但那么欢快、鲜活。跟大可有关的故事,也不只是那闷热的假期里最惨痛的回忆,还有那么多精彩、无畏的青春岁月。她真的想姐姐了,非常非常,思念。
      想到这儿,龚文文放声大哭,连妈妈开门的声音都没有听见。“啪”地一声,客厅灯被打开了。
      “哎—哟—喂!”龚妈妈捂着胸口一声尖叫,“你在啊?怎么也不开灯,一个人坐在这儿?”
      看到龚文文红肿的眼睛,妈妈的声音顿时变得温柔了:“孩子,怎么啦,哭成这样?我刚还以为是小猫在叫呢?”
      “妈妈,”龚文文用通红的眼睛看着妈妈的眼睛。龚妈妈一阵紧张,她感觉到女儿要说一些一直没有说出口的话。“当年你知道姐姐是为了救我才死的,是不是特别恨我?”
      龚妈妈舒了一口气。十年了,这道坎儿,母女俩终究还是有人先迈了。当妈妈的最了解自己的女儿:文文心思比大可细腻,当初发生了这件事,无论她说什么,文文都会认定是自己害死了姐姐。所以她一直在等文文自己走出来。
      她慢慢地走到龚文文面前,坐在她旁边,把她轻轻揽入怀中,拍了拍她的背,问道:“你知道在医院看到你醒的那一刻,我第一个想法是什么吗?”
      龚文文抬起头来看着妈妈,眼里充满疑问,像一个好奇的孩子,偏着头等待答案。
      “我想的是,感谢老天爷,还留给了我一个孩子,谢天谢地!”妈妈接着说:“只是后来,看见你姐姐冰冷地躺着,我是真崩溃了。你知道的,她是多么能闹腾的孩子,一下子怎么能那么安静呢?我当时在想,只要她能活过来,我马上就可以替她去死。”
      说到这儿,母女俩抱头痛哭。那泪水从龚文文眼中肆无忌惮地流出来,她感觉流了十年的眼泪都没有像今天这么痛快过。就像心中的伤口放出了脓水,结了痂,就能好起来了。龚文文闭上眼睛,心里从未如此轻松,为自己,也为姐姐:这个世界上唯一的龚大可走了,但她并没有消失,她活在每一个爱她、在乎她、感受过她光芒的人的心中。还是会有人记得,永远记得。
      母女俩一起去龚大可坟头烧了香。其实妈妈每年都会背着龚文文来,龚文文也知道。从今年开始,两个人终于可以不各怀心事地回避,一起来了。龚文文感到心中充满了力量。那是姐姐给她的,她要代替姐姐好好活下去,像她那样充满热情、充满希望地活下去。
      睡觉前,龚文文在空间发了一个状态:梦的尽头是希望。180°来回她了:好梦。
      当天晚上,龚文文睡得很香。她又梦见姐姐了,还是那样年轻、那样充满活力,一直微笑着,泛着金光,在梦中挥手道别,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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