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十里不如你》雨念初昔

4、初三（上）

　　初三，是特别的一年。它意味着分别，意味着成长。
　　这一年，九一班又迎来了新的同学。
　　这个同学比较特殊，是上一届的学姐因病休学留级。
　　这个同学名字奇怪，叫做“苏杭”。
　　这个同学，面若银盘，笑若桃花。
　　“大家好，我是苏杭，之前因为生病住院放弃学业，现在病好了，很高兴可以和大家成为同学。希望大家喜欢我。”
　　这个同学，留着男生一样的板寸头，她解释说，“因为之前我的病要做化疗，所以头发被剃成光头，现在头发稍微长了点，希望大家不要嫌弃。”说完她还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刚长出不久的几根头发。同学们看这个原本该是学姐的同学，善意地笑了，热情地欢迎了她。
　　江槿优注意到她声音有些奇怪，林未觉得那是发嗲，可是见多识广的方漫若却否认了她，为她们解了惑，“那叫娃娃音，我表姐也是这样的，就是说话有些甜腻腻的感觉。”那叫一个恍然大悟。
　　虽然解释了她声音的异样，但林未还是觉得难以接受，可能是气场不合吧，她一直与她保持着距离。
　　江槿优也不知道如何和这位娇滴滴的新同学相处。虽然初二那年，来了尹岑，可是两人一开始也是性情不合，后来还是在余清欢的撮合下把酒言欢，现在好到打情骂俏，惹余清欢飞醋。
　　苏杭作为插班生，一开始的日子过得很艰难。没有相熟的同学，只有一个语文老师还有些印象。所以那段时间，她常常往办公室跑，殷勤的比班长还忙。
　　没有人知道她去办公室做什么，也不想知道，也许是不关心，也许是排斥。
　　同学们嫌弃她走路慢吞吞，爬个楼梯还要大喘气，额头冒冷汗，上个体育课还要长期签请假条，悠哉悠哉的看他们在太阳底下晒。
　　生过病的她，更加敏感，刚见面时的笑容，消失殆尽，脸色愈加苍白。不过请假回了一趟家，便又笑靥如花。
　　直到有一次，她的父母闹到学校里来，找到校长，说要给她换班，徐老大这才觉得大事不妙。跑到教室，恰好看她不在，便数落了班上的同学几句。江槿优这才意识到，原来她一直是在强颜欢笑。莫名地感到心疼，像是看到了过去被孤立的自己。同样有这种感觉的是李珺书，不过她不是心疼，而是感到悲哀，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苏杭知道了自己的父母来学校的事，便找到徐老大坦诚说，“老师，我不想离开这个班级。”徐老大一脸的惊诧，只是一瞬间，就变成欣慰，语重心长的说，“你要原谅同学们，一时间融入不了是正常的，所谓日久见人心，时间一长，同学们就会真正了解你，然后接纳你。我希望，你可以坚持。”苏杭重重的点了点头。
　　回到教室，她恰好碰上刚要出教室的江槿优，看着眼前的女生有些羞怯的邀请，她心领神会，红着脸，小心奕奕的问，“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两人肩并肩走出了教室，留下座位上的众人，心思各异。
　　也许真的是日久见人心，慢慢的，心思细腻的苏杭逐渐获得了一些同学的青睐，收获了一大批友谊，她也逐渐敞开心扉，和同学嬉笑玩闹。因为吃饭的关系，她和江槿优、余清欢两人走的很近，俗称“伙伴”。
　　江镇中学的纪律是出了名的严格，尤其是在食堂还有明文规定：每班必须排成两列纵队在食堂门口集合，进食堂顺序不分先后，而是按纪律进场。
　　一班的学生向来自律，所以每次都在其他班同学嫉恨的眼神中进食堂，然而有一次，因为苏杭的慢吞吞发生了意外。
　　所谓纪律，就包括不能迟到早退。而苏杭因为前段日子每天中午都有母亲熬汤送药到教室，所以并不知道这一习惯。
　　等她停了药，加入了吃饭的队伍，才觉得不容易。因为事先通知过班长付仡玚，所以他在清点人数的时候发现少了一个人，便无奈的交上点到表，上面写着未到一人。等到苏杭哼哧哼哧地喘着气，来到队伍中，一班已成最末进食堂的班级了。苏杭敏锐的察觉到同学们异样的眼光，像是埋怨，像是厌恶，像是嘲讽，奇怪的同时感到不安。可是看大家表面上又像没事的样子，她也不好意思开口询问，只笑自己多心。
　　等到吃完饭，她才小心翼翼的向江槿优询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江槿优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是在问之前吃饭排队时候的事，便将起因经过说了一遍。苏杭顿时感到愧疚，眼眶微红，握住江槿优的手，不停的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江槿优理解她的处境，也不停的安慰她，“没关系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可是安慰并不能解决事情的根本，逃避问题又是懦夫的作为。苏杭决定从改变自己开始。她走楼梯只能慢慢的，但是平地可以加速啊，只要不是过于激烈的运动，让她的心脏负荷不了，小范围的运动还是允许的。她这么想着，隔天便尝试了下，果然成功的赶上了吃饭进场的时间。对上江槿优惊异的目光，她莞尔一笑，也不解释什么，像他人一样静静地等候。
　　此事过后，苏杭的人缘又好了些，但大多都是泛泛之交，不提也罢。
　　临近期中考的时候，学校官方出台了一则消息：学校将提供二十名保送生的名额，不用参加中考，直接进入江镇一中。选拔的标准以每次的期末成绩为主，期中考成绩占一小部分。其中又以九年级上册的比重最大。换句话说，保送了的同学，可以提前体验高中生活，不再在初中迎接中考。
　　消息一出，哗然一片。有人表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内心暗喜；有人无动于衷，听过便忘；有人步步惊心，斤斤计较。前者是李珺书等学霸人物，末者是江槿优这些有可能性但不一定的人物，至于那些本来就渺无希望，自然无可期待，无动于衷。
　　如此一来，这次的期中考成了同学们争取保送名额的重大目标。
　　当结果出来的时候，有人大喜过望，有人大失所望。
　　叶宜苒成为一班的一匹黑马，名列年级第五。
　　江槿优发挥失常，掉到年级二十名以外，听到结果的她，眼泪簌簌的掉下来。
　　余清欢这次考得不错，考到了年级第十二名的位置。
　　看到同桌一脸的伤心，她收起了脸上的笑，安慰道，“别哭了啊，这次考差了没有关系，我们下次期末考考好一点，好不好？”
　　江槿优好久没有过当众落泪的经历，被余清欢这么一安慰，心情也好多了，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顶着张哭红的脸，秀气的眉毛也乱糟糟的，余清欢无奈的拿出纸巾，为她擦掉了余留的泪痕，捏了捏她的小脸，打趣道，“哭的真糟糕，你是眼泪做的么，出这么多水。”江槿优破泣而笑，眉间的郁色一散而光。不该让关心你的人担心，这是她慢慢学会的道理。
　　九年级的学生，不再有过多的课余活动，但每天的课间操是必不可少的。不管最后的保送名额花落谁家，这800米的体能测试都要过关的。所以到了九年级，课间操不再是站在操场上听“雏鹰起飞”，而是挥汗绕圈奔跑。
　　之前说过江槿优的体能一般，跑步并不出挑。所以自从上了九年级，她就对自己严加要求，至少每天都要跟上班级的队伍。每天坚持，时间一长，体能就上来了，至少她在跑完五圈的时候不再倒地就坐。
　　又到了运动会来临之际，作为九年级仅有的几样大型活动之一，江槿优不再犹豫，当把自己的名字写进报名表的瞬间，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像是解脱，像是肯定。
　　然而，这股情绪没延续多久，就被打散了。原因还是因为她深潜在心底的不自信。当班上一位运动小将提出能不能将她换成自己时，她的第一反应是拒绝，然而荣誉面前，她又再次落荒而逃。看着表上被涂改液遮住的“江槿优”三字，她心中的一盏灯，灭了。因为她觉得，换一个人参加运动会，肯定比自己强。因为自己并没有夺冠的实力，却妄想插足，真是不自量力。
　　今年的运动会，一直下雨。不是一阵一阵的暴雨，而是细细的小雨。所以学校没有延迟比赛的时间。
　　即使没有参加比赛，江槿优还是静静地坐在观众席上观看赛事。当林未在400米比赛中多次摔倒的时候，她已经在终点静静等候。小心搀扶着她来到校医室，看她默默掉眼泪，江槿优忽地明白，林未她，一直很坚强。没有过多的安慰，唯有陪伴，而这，已是最好的良药。
　　虽然没有拿奖，但林未能够在多次摔倒之后依然坚强的冲向终点，这无疑成了一班的英雄。
　　而之前顶了江槿优名额的那位运动小将，却因为个人原因，身不由己，放弃比赛。江槿优听后，失落有之，遗憾有之，却更多的是悔恼，后悔自己那么不相信自己，气恼那位女生如此轻易言弃。但事情已成定局，说再多也无可挽回，只好留给自己一个深刻的教训。
　　因为是初中的最后一次运动会，所以除了个别运动员因故无法参赛，大家都很拼命地想要在最后一年留下一笔浓墨重彩。
　　时映作为一班的体育课代表，尽管被嘲笑名不符其实，空有一身魁梧，但他仍毅然决然地参加这最后的一次的运动会。既然没有实力，那就依靠体力和毅力。他报名的1500米是一班瞩目的焦点。看着偌大的赛场上只剩下一个还在咬牙坚持的身影，有些女生被感动到哭，不仅仅是一班的同学在大声呼喊“加油”，广播里，赛场旁，终点上，到处都是为那不屈身影的加油呐喊声，那一刻，他不是冠军，却甚似冠军，他是精神上的赢家。毫无意外的，在他到达终点的时候，收获了全场的掌声，为这努力拼搏、不言放弃的精神，为这坚持到最后一刻即使瘫倒在地的赢家，他是当之无愧的运动员。
　　那届运动会，出尽风头的倒不是那些获得奖牌的运动员，反而一班的时映常被人提起。除了他给人精神上留以震撼，还包括他最后到达终点时的率性大哭，让人分不清他脸上流淌的液体是汗水为多还是泪水后来居上。
　　此事后来被许见提起时，时映只觉得尴尬，因为他没想到自己会哭，而且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万众瞩目之时，更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么一哭为他带来了许多麻烦。首先是这事常被班上同学拿来取笑他，再者是每次这个时候他都能感觉到余清欢在他脸上逗留的目光，令他黑脸一红，最后就是许多其他班的女生慕名而来，更有甚者，他的桌上会时不时的多了几颗巧克力或者是几张小纸条，这更让余清欢有了打趣他的念头，目光灼灼，时映被她盯着总像个犯了错的大男孩。
　　后来终于有一次，他被她盯着不耐烦起来，朝她一吼，“有完没完。”说罢，再也没看她一眼，便扭头走出她的视线。余清欢的笑容在脸上凝滞，面色僵硬，回过头，呆呆的望着某处出神。
　　此吼之后，两人似乎陷入了冷战之中，除了必要的讲话，再无他话。
　　江槿优作为旁观者，清楚的意识到两个人关系的僵硬，但她无法劝说任何一个。
　　余清欢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个闷气要生到什么时候，她只觉得他无理取闹，嗓子大了不起啊，她心里愤愤地想着。却不知道自己常常这样对待他，而他从未在意过。
　　看着时映在余清欢面前重现男子气概，许见是乐见其成的。他觉得时映这个人哪里都很正常，就是在余清欢面前有些小媳妇样，这让有些大男子主义的他难以接受。现在这样多好，冷她一冷，让她知道，时映他也是有脾气的。
　　而作为当事人的时映，却在两人冷战后的一天就感到后悔，她，很伤心吧，但他真的再也忍受不了她戏谑般的目光，只因为他对她有好感，他不希望自己喜欢的女生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开着他和别人的玩笑，而这别人里，唯独没有她。每当他想趁着两人有言语交集时握手言和，她却抛给他一个爱笑不笑的眼神，冷冷的，不像她。但他却每每胆小了，因为他在她面前从来没有过多大的胆子，唯一的一次，还让两人陷入僵境。
　　在许见的乐见其成，江槿优的默默旁观之下，余清欢和时映的冷风暴持续了两周之久。当时映看到余清欢那久违的笑容时，他仿佛听到了心上花开的声音，就连他讨厌的雨天也倍感亲切。
　　余清欢在两人冷战的时候想清楚了一件事，她对他的确有些有恃无恐了，她以为不管她怎么对他，他都会欣然接受。其实不是这样的，每个人都有脾气，不管平时两人的关系有多好，在对方有了抵触心理的时候，若还不自知挑战其底线，那和善的面容只会渐渐僵硬。这一次，是她错了。既然认识到了这点，趁着两人交谈的时机，她对他重展笑容，一切仿佛回到了过去那般，但余清欢却深刻的认识到，这一次，她不会重蹈覆辙了。并不是多了几分小心翼翼，而是有所顾忌，会考虑他的想法。两人不再不平等，这个不平等原本就是时映所给她的特权，她不会再恃宠而骄。
　　这让江槿优感到高兴，余清欢她，慢慢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这是她意料之中的，却没想到，这是时映所带给她的蜕变。而比之更高兴的却是许见了。他并不反对时映对余清欢的那份特殊，但他不希望时映在他喜欢的人面前会毫无底线，以低姿态相对。
　　总之，这场风暴，有喜有忧，但最后终归会雨过天晴。
　　日子，总是这样不紧不慢的走着。转眼已是九年级上册的最后一周。这周过后，有的人也许一步登天，有的人也许功败垂成，有的人也许无动于衷。江槿优说不清自己现在究竟是作何想法。上次的期中考已让她丧失先机，当然如若这次期末考考好了，她还是能勉强获得保送名额，如若不能，只能按部就班好好准备中考。但不管结果如何，她都有信心，能够凭借一己之力考上江镇一中，所以这一次她不再像之前那般胆颤心惊，而是胸有成竹的进了考场。
　　结果出来的很快，她较之前进步了很多，但还是没有取得保送名额。原因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有多匹黑马闯入，而大部分之前都在二十名边缘徘徊的。
　　一班获得保送名额的有四个，李珺书当仁不让地坐稳第一宝座，叶宜苒在期中考时爆发过，没想到在期末考的威力更猛，挺进年级前三。那是一个酷爱绘画的女孩，江槿优对她印象不深，不过自从她知道此人在期中考曾考到年级第五，她就对她颇为注意。和李珺书不同，她很喜欢与同学勾肩搭背，呼朋唤友，在班里班外的人缘皆是不错，这让江槿优好是羡慕过。长得倒是眉清目秀，极为爱笑。江槿优似乎还记得此人曾和朋友说笑时说到过自己心仪的高中目标，并不是江镇一中，而是比之更拔尖的学校，距离颇远。可是如今她获得了江镇一中的保送名额，许是挣扎过的吧，笑意浅浅，却还是接受了这样的安排。许见这次正常发挥，保住了年级前二十的位置，也获得了保送资格，看他眼里的笑意怎么也消不掉，让时映好是嫉妒了一番。班长付仡玚这次发挥的不错，年级第十，计算下来堪堪进入前二十名的队伍。
　　余清欢这次马有失蹄，考的比上次江槿优期中考还惨，自是无缘前二十，两个难姐难妹互相安慰，倒也无妨。朋友就是可以跟你一起共患难的，互相疗伤。
　　隔壁班的郁辛也赫然在保送名额之内，不知道李珺书同他会擦出怎样的火花。
　　初三那年，竟会提早离别，李珺书在欢送会上破天荒的展露了情绪，会哭会笑。平时哪怕没有交集的同学，也因为分开而依依惜别。那一天，徐老大在欢送会上高歌一曲，“放心去飞”，哪怕曲不成调，也抵挡不住离愁别绪的来势汹汹。
　　“……
　　放心去飞，勇敢地去追，追一切我们未完成的梦
　　放心去飞，勇敢地挥别，说好了这一次不掉眼泪
　　一路我们曾携手并肩，用汗和泪写下永远
　　拿欢笑荣耀换一句誓言，夜夜在梦里相约
　　终于还是走到这一天，要奔向各自的世界
　　没人能取代记忆中的你和那段青春岁月
　　……”
　　再见，那些我亲爱的同学们，不管你是否曾经和我一起笑过哭过，这一刻我们都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