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沈白菜呀地里黄（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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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青竹脸色变了变，却并未反驳陆半城的话。李家给沈易请大夫并非只请了一两个，江南凡是有点名气的大夫都来看过，都说沈易已经器脏衰竭，药石罔效，开了方子也不过是帮沈易吊着口气，熬日子罢了。
方才沈易的确是没了气息，想来也只有传说中的返魂香才有这等功效。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倒是我强人所难了。兄台拿出这般珍贵的东西，不知道想要什么报酬？但凡是李家拿得出的，兄台只需开口。”李青竹神情温和下来，替榻上的沈易掖了掖被子，转过头对陆半城许诺。
陆半城一手负于背后，一手点了点人事不知的沈易，道：“我要带他走。”
李青竹当即黑了脸，怒斥：“兄台这是何意？！沈易是我嫡亲的表兄，李家的表少爷，岂是你说带走就带走的！还请不要再开这种玩笑！”
陆半城不以为意，漫不经心的走到桌前，给自己斟了一杯冷茶，一饮而尽，这才将目光移回怒气冲冲的李青竹身上：“李公子不必急着冲我发火，我非是府上请来的大夫，而是沈易公子的一个旧友。”
“几年前我与沈易初相识，就知晓他身有肺疾。当初他虽然体弱怯寒，时有嗽症，却并非是如此要命的症状。”
“李公子还请好好想想，沈易肺疾虽一直未见好，却不是急症，怎么会在短短半月之内病重至此？此中蹊跷甚多，李公子可曾想过缘由？”
“此番我用最后一点返魂香末保住了沈易的性命，却委实太少，不能与完整的返魂香功效相提并论。沈易体弱已久，这次救回来，倘若不好好看护医治，也不过是从阎王手里多抢了几月的光景，到时候却再没有返魂香可用了。”
听着陆半城一句一句语气轻描淡写，内容甚为惊人的话，李青竹目光渐冷，握拳的手指甲掐进掌心，本人却仿佛毫无知觉般：“我竟不知道，表哥还有一个如此交心的朋友，还对李家家事知之甚多，想必不是寻常人家。只是不知兄台是何方神圣？”
陆半城微微一笑，从腰间取出一块玉佩，往桌上一搁，道：“先前未曾言明身份，是我失礼了——徽州陆家陆半城，此番前来，是为拜访府上沈易公子。”
李青竹心中惊疑不定，又好似恍然大悟。返魂香这种传说中才有的神品，这人一言不发就给沈易用了。又见桌上那玉佩身周剔透白皙，色泽光润如羊脂，中间却含着一汪鲜血般的秾艳，龙飞凤舞勾勒出一个“陆”字，光是品相就能看出价值连城。
想到这，李青竹不由哂然：“是了，除了徽州陆家，还有谁能寻到返魂香此等神物。陆公子是贵客，想来李家这点银钱必是不放在眼里，这次出手相助，也是看在与表哥的交情上。”说着，又冷声道：“李家固然不及陆家显赫，但也绝非小门小户！表哥是李家的表少爷，纵是陆公子与表哥再要好，要接手照料他，也不可能比我这个血亲更上心吧！”
陆半城还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模样，摇头叹道：“李公子与阿易从小一处长大，感情深厚自然是旁人比不得的，可阿易他毕竟不姓李。你能保证自己能时时看护在阿易身边，底下伺候的人都同你一般对阿易上心？”
“李公子年纪尚轻，怕是还做不了李家的主——况且陆家在寻到返魂香的地方，发现了一口药泉，虽无返魂香起死回生之效，长期浸泡也能祛除病痛。我在那处建了所别院，此番将阿易带去，正好把这些年的沉疴旧疾一并去了。”陆半城一点一点撒下诱饵：“等阿易养好了身体，腿长在他自己身上，难不成我还会拦着他回李家来？还请李公子多为阿易着想才好。”
李青竹虽然心高气傲，却不是蠢笨之人。
沈易是他姨母所出，年幼失怙失恃。李家主母与其姐感情深厚，不忍亲姐骨肉受苦。加之李家只得一个庶子李青书，她膝下并无亲儿，便将沈易接过李家，带在身边如同亲生般教养。未过几年，李家主母有了身孕，她身体本就不好，年纪又有些大了。女子怀胎产子如同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李家主母产下李青竹后连第二天都没熬过去，撒手人寰。
那时起，李家就有些风言风语，说沈易是天生的扫帚星，克死了亲生父母不说，又克死了自己的亲姨母。李榕虽不信这些，但是毕竟中年丧妻，伤心之余，把全副精力都专注在了经营生意上，就连刚出生的李青竹也是交给奶娘照顾，更不要提毫无血缘关系的沈易了。
没了主母的看护，李榕又不过问，加之沈易年幼，家中下人愈发的大胆起来，有时当着他的面嘴里也不干不净，沈易在李家的日子更加艰难。所幸李青竹的奶娘心善，怜他年幼，便将他与李青竹带在一处照料，又在李榕来看望李青竹的时候，旁敲侧击地提了提沈易的处境。李榕发落了几个恶仆后，那些流言渐渐平息下去，沈易的日子才好过一些。
李青竹虽说是家中嫡子，但生母难产而死，生父又不太关心，上头还有个大了他十七岁，一直当做李家家主培养的庶兄李青书，在李家越发的不起眼。家中的下人虽不敢欺侮他，但对他也不上心，平日里能糊弄就糊弄过去。李青竹生而早慧，知道自己身边除了奶娘，就只得一个沈易是真心实意对他好。李青竹六岁那年冬天，身边伺候的仆人畏寒，不知去哪儿躲懒了，疏于看护，而本该在屋里看书习字的小少爷不知怎么跑到了半结冰的观景池边，还失足掉了下去。
沈易出门去寻李青竹，正好看见他在观景池边上扑腾呼救，骇得来不及喊人就跟着跳下池塘——所幸池塘只是观景用，凿得并不深，沈易已是个半大少年，池水只能没到他的胸口。他费力将裹得跟个团子一样的李青竹捞出水面，又半推半抱着把李青竹弄上岸。
冬日里本来身上穿得就厚，棉袄沁了水更是重得跟灌了铅一样。沈易毕竟才十二岁，将李青竹推上岸已是费尽了气力，此刻自己却怎么也爬不上去。他只得牢牢攀住池沿，温言哄着嚎啕大哭的李青竹去找奶娘来。
数九寒天，等奶娘急匆匆领着人过来救他时，沈易已经在满是冰渣的池子里头冻得失去了知觉，嘴唇发紫，攀住池沿的手指上十个指甲里尽是血污。
沈易被冻伤了肺腑，当天就发起高热，断断续续昏睡近一月，身体亏损得厉害，从此落下了病根。
而李榕终于想起李青竹这个快被的遗忘的幼子。若不是沈易及时寻到他，只怕这次这个小儿子就要去找他的亡母了。他心中庆幸又愧疚，只吩咐管家请大夫用最好的药帮沈易调理身体，又将擅离职守的奴仆打杀出府，把李青竹带在身边亲自看护，尽力弥补着自己曾经的失职。
这个转折点，将李青竹的命运引向正轨，而沈易的身体却日益虚弱。
李青竹知道自己接管生意的时间尚短，做不得主，更不可能时时陪在沈易身边。他更知道家中仆役大多不太把沈易当正经主子，时常阳奉阴违。如今沈易缠绵病榻，无法自理，家中仆役若是伺候得不尽心，他根本无从知晓。而且沈易这次病重看似是体弱多年所致，细想却很多蹊跷，李青竹未查明真相前，不敢用沈易的安危来冒险。
何况沈易的肺疾一直是一根横在他心里的刺，只要有一丝能痊愈的希望，他必不会放过。陆家家业甚大，李青竹再自负也不会认为陆半城是在图谋李家什么——连返魂香这种无价之宝，陆半城眼睛都不眨就给沈易续命，没必要在这上面骗他，想来陆半城确实与沈易交情甚笃。
再三思索后，李青竹终于下定决心，咬牙道：“好！陆公子拳拳心意，我便将易哥交予陆公子代为照看，只是望陆公子记着。”
“易哥身体虚弱，吩咐下人照顾时须得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每月月尾，还望陆公子传信与我，让我知晓易哥身体康泰否。”
“易哥若是身体大好了，想回李家，劳烦陆公子告知在下，好让我亲自去接易哥回家。”
陆半城勾起嘴角，露出自踏入李家后最真心实意的一个笑容：“这是自然。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李公子既已答应，阿易的身体不宜再拖，陆某也不便久留，这就去向李世伯辞行，顺便说明带阿易去药泉别院疗养之事。阿易有哪些需要带的行李，还请李公子尽快打点。”
李青竹冷着脸应了下来，待陆半城出去后，才转身坐在沈易榻边，俯下身牢牢抱住沈易。
易哥，易哥，你一定要等我。
等我查清家中是否有人想要暗害你。
等我羽翼丰满起来，李家再没有人敢怠慢你。
等我接你回家，等我……等李家再无人能左右我。我会把我的一切，都与你分享！
跟着福伯去寻李榕的陆半城突然顿了一步，伸手拂去肩上的一瓣落花，讽刺的笑容在面上现了一下又隐去，快得好像是错觉。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沈白菜呀地里黄（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