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特)高地王女》平底锅上的蛋黄

93、何以为王

　　西昂在战争筹备期间再度提起了婚事。
　　这不是老德鲁伊第一次提起婚姻大事，“你知道婚姻对一位国王有多么重要。”当初启航前往阿尔巴的影之国前，西昂就如此建议。
　　依埃林人的风俗来说，科普雷早该娶妻生子了，与他年龄相近的艾隆王同样因着各式各样的因素一再推迟婚事，可在迎娶德尔西家族的莎芙女士时，艾隆王的情妇们起码为他生下了三个健康而且已经活蹦乱跳的私生子。
　　科普雷，他的特殊情况不管原因为何，在世人眼中都是古怪不可理喻的。

　　“前提是一位国王，”三年前科普雷出航前是如此回绝的，还讥讽地指了指自己面颊上的深色鳞片，“你想要领主们看见什么？我如今在他们眼里只怕是被不知名恶咒折磨的可怜人。”
　　事情也就不得不作罢。艾纳公主失落地红着眼角送别了她倾慕的未婚夫王子，一晃眼数百日，科普雷乘着夜幕返航，然后给局势纷乱的阿尔斯特地区注入了更多的不确定性。
　　起码此时此刻，格兰卡女士是他们的阶下囚、泰隆残余的弗摩混血战士逃窜到了斯莱戈的战区，西昂便也就重提此事，这回他还记得带上恩雅，在康马克无力管事的当下，便由身为科普雷母亲象征性见证。

　　“结婚吗？”科普雷的神情没有几年前情绪、负面，当时他深陷复杂处境，任何旁枝末节对他来说都是负担。但现在的反应在西昂来说也很不妙，年轻国王点点头，语气平静到毫无情绪，“你之前似乎提过这件事。”
　　“似乎。”西昂试着去忽略恩雅的眼神，他开始得向王子——不，他的至高王陛下解释这些常理，“是这样一回事。陛下啊，你连个儿女都没有，臣民难免会感到忧心。”
　　“苹果岛的主人没有血，切开他的喉咙只有果酒和龙骨。”恩雅说起近日流行的歌谣，“你还要听其他更糟糕的吗？”
　　科普雷摇头，正当他们以为他听够了流言蜚语与指责时，他轻声说：“他们错了。”他的动作一如既往灵巧鬼魅，似乎银光闪现，随身的那把匕首就从腰间取出然后划了一刀——他的长辈们再定睛一看，他朝二人展示、苍白的手掌处已冒着一道血痕，他割得很深，鲜血淋漓，滴滴答答没入地面的毛毯。
　　西昂也是这时才注意到兽皮毯上深色的一道道污渍，轨迹蔓延房间的各地。
　　科普雷说：“我有血。”
　　“陛下…”
　　“我也有儿女，你知道我和艾丽根的约定。”科普雷打断西昂。“还有我不知道人们为什么会有这个疑虑，总管为我安排的膳食并不是机密。”
　　恩雅不语，西昂只能硬着头皮说：“太多的人有太多张嘴，总会迸出奇怪又胆小的想法，在这种小事上，你不妨展示自己的宽容体贴。”
　　“我知道了。婚礼，他们想要一场婚礼就举办吧。”科普雷点头，他的无所谓足以挫败怀春少女的激.情，“备战忙碌显然让我忘了不少事务，麻烦你们为我安排吧。”国王如是说，然后随手抹掉手掌剩余血渍，西昂的眼角余光看见了那长长一道伤口，此时上方覆上了一层半透明的深色鳞片，血液不再流淌。

　　新王匆匆离去，他的眼中专注于即将到来的战争，至高王座正蛊惑着呼唤着他。

　　恩雅的手覆在眼睫上，她倦怠而困惑，“你们到底对我的儿子做了什么？西昂——”待她放手、视线再度对上德鲁伊，眼中饱含愠怒，“在阿尔巴的日子，无数个日夜，你眼睁睁看着他变成现在这副模样而无动于衷！”
　　“恩雅…”
　　“不要碰我。”恩雅甩开他放在肩上安抚自己的手，但失态也只是一时的，她是名母亲、是名首领，理性与冷漠很快唤醒了她的理性，她无力地坐在椅子上，“这是科普雷的选择，我知道你无力阻止…错不在你，我只希望你告诉我，是谁？迦耶柏格还是影之国的某个人？”
　　“我很遗憾，我所知道的也不多。”西昂摇头，“这不是一朝一夕间发生的，恩雅。那孩子一开始满怀愤恨，对康马克、对南方的那些叛徒，他为了寻求内心的痛快踏上了阿尔巴之行。而阿尔巴也将他奉为了座上宾，年轻盲眼的艾丽根女王亲自教授他战技，他们朝夕相伴，使用魔枪的精妙技法是他们王族世代流传的秘诀，我、法沙、莪相，任何人都不能陪同。影之国将我们的住所安排在了王城中心外，没有女王的召见不得入宫。”西昂陷入回忆，叹气，“有段时间，在宴会、狩猎时我们能见面说上几句话，我庆幸着他的改变，我天真的认为他的内心取得了平衡，他看起来如此平和，压抑的阴云已经消失了，开始他还会与我们说笑，然后我们掉以轻心，只期待着他学成归来。”他说：“大错特错。”

　　“艾丽根，他刚刚也提到了女王的名字。他们有什么约定？”恩雅问。
　　“那孩子曾私下跟我说过作为求学的交换条件，一个继承人。你可记得几年前康马克在阿尔巴的战役？当时维京联军的首领康勒死在了和康马克的决斗中。”恩雅自然记得，这场战役过后，康马克重回至高王宝座。西昂说：“康勒与影之国女王早有婚约，康勒已死——我无法确定是他们的德鲁伊预见了什么，还是他们对传统的坚持，就像当年他们选择库丘林，女王也决定让迦耶柏格认可的战士做自己继承人的生父，这就是代价。”
　　恩雅瞪大眼，科普雷的长子，竟然流落在与游魂打交道的残破苍老国度！她问：“你还知道些什么？”
　　“仅此而已。恩雅，我们与巴斯克家族的协议是联姻，还有科普雷的长子，就算不是艾纳，也必须是他们瞩意的巴斯克姑娘。科普雷有理由因此守口如瓶，我最后一次见过艾丽根女王时，她纤细的身材也看不出任何显怀迹象。”犹豫了下，西昂不得不承认：“我想科普雷也并不在意。”
　　恩雅苦笑，“除了那把王座，他现在还在意什么？”
　　是啊。西昂在心中默认。
　　那一把老旧、橡树打造的王座，也抽走了兄长的精神，康马克如今终日与酒精、草药为伍。

　　***

　　婚礼按照科普雷的想法，争取在短时间内举办，好在战乱与仓促的时间没有难倒恩雅，她打起精神，确保婚礼仪式的任何一个环节不出错。
　　恩雅女士早年为外出征战的至高王丈夫坐镇塔拉，后来更是独立统治起阿尔斯特，眼下操办一场婚礼对她来说虽被时限与备战阶段的物资短缺迫得心里不痛快，但除此以外都算顺利。
　　婚礼当日，气氛既欢快又不失庄重，宾客既享受到了充足的美食、酒水，请来的乐师们水平也都不错，众人得以尽情高歌。

　　那日最令人称道的依然是年轻有为的北方之王和他貌美如花的妻子艾纳，科普雷王身穿紫色的国王长袍走向神坛亲吻他的“布里奇特妻子”，后者在鲜花与白纱的妆点下真有如一位女神夺目，二人可谓郎才女貌。
　　在那样美好氛围与场景下，不愉快的声音消失了，毕竟仪式中的国王夫妇们是如此的符合形象，他们是美丽、高贵，生命力无限的，战士们只顾赞誉与饮酒欢笑，享受战争前夕的狂宴。

　　而后归于平静。

　　黎明之际，火光燃烧殆尽，灰暗又臭气熏天的大厅内醉死的宾客或躺或趴在桌面，桌上地上一片狼藉，散落的食物、倾倒的酒水还有穿梭在食物、醉汉间讨食的动物，两只小老鼠分享一块扳了一半、蘸上蜂蜜的面包；杂毛猎犬正抽动脖子嗅闻地上的呕吐物后发出低吠。

　　咿哑一声，仆人们轻轻推开厚重木门，微凉的空气与曙光溜进大厅，食客作鸟兽散。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动静——从高塔顺着风时隐时现的年轻女人哭泣声，悠悠闯进复甦中的大殿，仆人蹑手蹑脚收拾大件垃圾，宾客有人打着呵欠一边伸懒腰，酒精被新的一天驱散，思绪和流言开始运转。

　　除了哭泣，后来出现了场景，王后身上留下的伤痕、惊吓晕厥的女伴、床铺地面挣扎的血痕、魔物般的国王——就好像宾客身临其境，也可能是嘴碎的仆从，宫廷没有秘密。

　　“是诅咒。”
　　谣言还传到了关押泰隆战俘的地牢，里头的弗摩族混血啐口水朝着西昂他们叫嚣，“听到没，是诅咒！”两侧牢房的战俘们兴奋的用空木碗敲着栅栏，距离西昂最近的战俘朝他咧嘴笑，露出断一半门牙和下排黑黄烂牙，“人族德鲁伊你听到没？你们什么也不是！胆敢阻挡至尊者的步伐，他已经付出了代价！你们那像娘们一样的首领已经成了咱们国王陛下的奴隶。龙鳞、蛇尾、兽爪——”周围的人也开始跟着用走调的声音七零八落的吟唱，“那头戴权力之冠的人啊、那手持魔力之枪的人啊，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是——”

　　“你不需要的是舌头。”声音闯入了地牢，并不大，可无形中的震慑力让戏谑的歌谣彻底消了气焰，声音主人——科普雷陛下从转角尽头走来。
　　没有鳞片、没有什么长度拖地带着钩刺的兽尾当然也没有爪子，他穿着白色的衬衫，黑色的头发有水珠、发丝贴着肌肤。显然刚刚沐浴，水气让所有人能借由几乎半透明的上衣料看到他人类、精实的身体。

　　纵使如此，西昂身旁的艾布里克骑士依然退缩半步。艾布里克是伊恩的儿子，他与科普雷是远亲，但曾经情感胜似手足。

　　骑士如野兽一般的直觉是对的。科普雷伸手扼住了满口烂牙的泰隆战士，“我在战场上饶过你，打掉了你一排牙齿，你下马向我跪地求饶…”后者发出的惨叫声盖过了战场回忆，在科普雷另一只手还未伸向他被迫张大的嘴，扯线头一样拔出他的舌头前，此人就已经叫得凄厉骇人——然后戛然而止。
　　“安静多了。”科普雷修长的食指拇指夹着断舌，扔到了无舌者目瞪口呆的狱友身上，另一只掐住无舌者下颔的手也随之松开，揭示了那人提前惨叫的原因，下颔处的刺伤源源不绝地淌血，西昂也看到侄子坚固锐利、沾染血迹的兽爪逐渐变短，然后恢复成了与常人一般的指甲。

　　不用多久，闷热的地牢四面八方传来浓郁的尿骚味。
　　“你们一整日的咒骂高歌吵得我无法专注在议政厅的会议内容。”科普雷对战俘们说：“稍微压低音量。”

　　无人回应，科普雷也不以为意，擦拭指尖的血渍转身离开。

　　从那以后关于国王的歌谣忽然像藏进了地缝里消失无纵，西昂确信憋不住倾泄欲的人会对着树洞轻唱，其他时候都是再正常不过，就好像国王能隔着重重石墙、听见数里格之外牢房里的歌声是件稀疏平常之事。

　　好吧。西昂苦中作乐的想，科普雷会是个远胜于康马克的至高王。号称人界的主宰，王中之王，本就该是规则的制定者，不是吗？

　　—————

　　按照《入侵之书》的说法，
　　Tigernmas这位至高王统治时期出现了紫色服饰，而他的继任者Eochaid Etgudach开始以服装颜色区分一个人的社会阶层

　　科普雷现在基本上就是一脸淡定又无辜的表情，然后下一秒给人物理性掏心掏肺的人型自走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