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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纸人壁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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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凤弥音一句‘也好’,如若风落云清,眼前乍然所晃,是殷时雨弯弯狡黠的眼眉。那颗泪痣,本注定她与女气相合,且佑子女。如今,玉胎被青北堂的人劫走,凤弥音又陷入命劫,她这个最有关系的人,我却不知她在何处。就连是不是她拿走我师姐的令牌,我也无从知晓。
梦中第一眼见到殷时雨,听她说话,我便摸准了她几分性子,这性子,无论她身边是谁都好,她都是个缚不住的人。
我所想的师姐不能,玉胎不能,如今,凤弥音,也不能。
这世上,纵使有真心,有情意,终究熬不过世身所缚。她身缚家门……我在想,是不是需要那么一个契机,她才会走上属于她命定的道路?
玉白盈透的光充斥了地道,我走在凤弥音的后面,心下如是想,如是问,如是…止不住怅然…也止不住去想自己怎么当初就没同晏师算上一卦。
通卦知命的人,往往最忌算测本身,以自身为变,方能不知后事而无畏,若知,反而畏手畏脚,命不敢算,卦不敢卜,言不敢断。
我自来不曾替自己卜卦,是因见惯命数。知命不能破,而自己又不能破而后立,故而即便知命,其实也不能有所作为,如此,便不想自寻烦恼。
避于谷雨居,是出于被葛厷安排命运的无奈,也出于不想涉谢家事,然而,谷雨落,春降生,还是脱离不了万物萍生的命。
浮萍也罢,终究沐雨而生,而我,一介雨雨,雨待万物而发,于桑春春,春临风而拂羽,看似姿态恣意不扰,实则观其态而不入,如是而算,我这样的人,其实比小人还可怕。
小人做真作假,看似不招人待见,实则每一件力争而求的事情都在推动人与事的行运碰撞,从而产生行运变数,是为真正的动静促变。而我的清玄不扰,并非真正顺其自然的无为,反是逆了运道的本身规则,只不过,做了个欺骗世人的无为之象罢了。
真正的可怕,不是你比时日超前,不是你走在时日之中,而是你走在时日之后。
走在时日之前的人,是推动命数的人,走在时日之中,是掌握平衡的人,而走在时日之后,是放弃自己的人。
遇见晏师之前,我掌握着推动命数的能力,有着内心顾唯不二的亲人,却把自己活成了时日的尾巴,不,是连尾巴都算不上。
有人想我说假话,有人想我说真话,更甚者,有人想我死……我清玄作态不说假,嬉笑人前不做真,只是…不想面对他们……
奈何临了将死,终究还是面对了晏师,虚华一梦,像是打开了另一扇门,自此,我不再是我,而我,也真的不曾是我。
晏师。
真真假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的我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做真作假都可以,是我非我都没关系,我只知道,除了你,再没有谁,能让我同她一直走下去……
锁链的拖动的声音在地道里撞响着,由于有祭祀洞的阴气混淆,我的乘气之法感知不远,便只算准了张沽的前方。
凤弥音不亏是个当家主事的人,既然决定要行险,当即吩咐了两个人去同扶风和李宁儿报信,让扶风直接进入寨子,而李宁儿则谨防变故,在后策应便是。
她此举安排,是为了吸引人注意力,至少不会让人第一时间想到我们会从地道入山,但稍有心思的,一定会猜到我们由此而上,故而凤弥音将剩下的人留在了岗哨处。一来,若是山中真有变故,他们不用跟着去送死,直接下山便是;二来,地道复杂,人越多,顾忌也就越多,凤弥音遂用锁链锁了张沽,让他打头阵探路。于此,我们备了些水食和火折子,三个人钻进了地道。
“弥弥!”
我本在殿后,忽而有所感知,上前道,“前面好像有东西。”
凤弥音挂着灯,这灯应该是鲁家机关制的,外面是个圆形铜镶金镂壳,坠了金线穗子铃铛,看上去有点儿像置香的香球。里面不知道是玉珠还是别的东西,莹白莹白的发着光,凑近去看,那光也不伤眼睛。
说是玉,但并不透色,更像是磨了细面的圆形磨石。
磨石一般做圆球把玩,握在手里可按摩穴位,由于其糙面细腻,故而十分舒适,且在手中能很快温暖起来,并不似光滑的石面,即便暖了也还透着凉意。
反正这灯巧的很,拳头大小,发出的光却比鸡蛋大小的夜明珠还要盈亮,凤弥音只把它挂在腰间,就足以照亮前后数丈境地。
指头大的铃铛是个哑铃,除了张沽拖动锁链挟杂的重步声,我和凤弥音的脚步声都特别轻。我开口说话,也是压低了声,生怕陡然出声,惊到了什么。
地道是人为拓建过的,三人并排走也不觉拥挤,我同凤弥音并排落定,她一把扯住锁链,张沽停下,冷嘲热讽道,“我打头阵,要死,先死的也是我,你们怕个什么?”
“有你死的时候。”
凤弥音不轻不重道,扭头问我,“发现了什么?”
“不知道,看样子像是个人,但人不可能保持那样僵立的动作,但也不像是尸变的东西,就在前面拐角的地方。”
我把感觉到的东西说了出来,凤弥音紧张的脸松缓了下来,“别怕,是废弃的纸人。”
“纸人?”
我问道,心下闪过几念。纸俑人,以及行法提过的旧事都有此术。
“如果行法同你说过旧事,你就应该知道纸人的制法。”
凤弥音扯动锁链,示意张沽继续往前走,“纸人体内的东西,说是纸,其实也不是,只是现下的术者用来简称罢了。术,本就是剥离之意,但凡有物,皆可剥离其骨,术道所用,皆是剥离而用。”
“剥离?”
我想到道净曾一拳打透尸变之物的胸腔,取出其中的东西,跟着说道,“那你的意思是,纸人之术,若要用其人,必然要剥离其心其骨,而以物物所替,方能用之?”
“对。”
凤弥音颔首,转至地道拐角,灯光照亮,果然在拐角处通往右边的地道上看到一名黑衣人,如同吊死鬼般垮着肩头立在地道中心。
张沽走上前,正要一脚踢倒那纸人,被凤弥音扯着锁链拉回来,冷叱道,“我未开口,怎许你随意妄为?既是败军之将,要么就死在战场上,要么就是成为奴隶听从比你强大的人使唤!”
张沽撞在墙上,我耳际一动,发觉那处是空响,与凤弥音对望,她也发觉,转头对张沽道,“撞开。”
“哼!”
张沽恶狠狠的看过来,好似头饥饿生猛的狼,随时会扑过来。
“墙不厚,应是临时堆砌,我去吧。”我防备着他,想他其实可怜,遂自己走过去,念着以自己现在的本事,或能轻易撞开。
我刚走近,张沽骤然反扯锁链,我轻身跃开躲避,锁链直接砸到了空响的墙上,墙面哗啦碎倒,露出里面一间暗室来。
暗室破开,我看了眼张沽,张沽避开。压下心中疑惑,顺着光去打量暗室。确认里面没什么异样,我跨过碎石走了进去。凤弥音没有跟进来,站在破口处推倒那废弃的纸人,用手中双刺挑开他的黑衣找着什么。
我粗略扫过去,那纸人黑衣之下竟是什么都没有,黑洞洞的也不知道怎么给撑起来的。若说纸俑人还有个沁过血的纸壳子,那么,这个纸人是沁了什么术道之物?
进入暗室,地面都是些碎石泥土,好似最原始的天然洞穴,不过泥土甚是干燥,而从墙壁碎裂的泥土来看,此处至少封存了十来年。
十来年还能干燥至斯,依地理脉势的自然常态,绝不会如此干燥,一定是有什么隔断了地理脉络的走向,使得暗潮水汽无法沁进来。
洞穴内空无一物,唯有墙面上有些东西,凤弥音虽在洞口,光亮毕竟不耀眼,我取出火折子吹亮了就近看,发觉上面都是些黑炭刻画,并无文字记述。
我看了几处,发觉自己竟能看懂其中意思,尤其是那些模糊混淆的地方,都能十分明确的划分出区域,分辨出其中所指,心下不免暗想,难不成解字辨书的本事,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那神生以前的梦,万言书库……我做下的事,都可能……
“七叔说的不错。”
凤弥音跟进来,环视四周,最后抬头看着头顶的画道,“七叔说过,地道里面许多地方都有记述壁画,可我只在祭祀主洞见到过。地道修葺平整,是为了行动方便,倒是不想后面还有这许多东西。”
“壁画远古,弥弥你可认得?或者,鲁七叔同你说过什么没?”
我没来由的焦躁,虽然自和晏不知见过面,我心中有了些底,可真正开始拨开云雾,我便愈发不安,生怕事事坐实,我好不容易守住的,又会失去。
“主洞里面的七个洞都有文字记述,我想要你看的,就是这些。”
凤弥音转眸而来,“我找到七个洞,才发觉我母亲进去过,并且是和我爹一起进去的,除却此外,再无人知道这七个洞的存在。小谢,那些文字很古老,我母亲辨过的字书不少,但也认不全。爹爹小时候同我说过一些故事,我总觉得那些故事很虚幻,都是我爹爹编来骗我的。现在想来,很可能是母亲辨别出一些记述,爹爹稍作添加虚化,便成了日日同我说的故事,让我记忆犹深。”
“能说给我听听么?”
不知为何,我心头绷弦揪紧,探知的欲望掀起了惊涛骇浪,乍然翻涌冲过这道弦,硬生生的割出两份心情来。
既想知道,又忐忑不安的直觉以为自己不该去追根究底。
“边走边说吧。”
凤弥音走出去,双刺挑开黑衣纸人胸腔的黑暗,“这纸人身体里布满的细线其实是人骨筋蜕下的皮。骨筋剥离出来后,先暴晒干却,再放置死气之地埋葬经年,等到渗入第一个人的阳气,人骨筋就会钻进这个人身体里,侵蚀他的人骨筋,成为受人操纵的纸人。及后,这个人的肉身会完全剥离出来,腐烂在死气之地,加剧死气敛聚,替下个纸人出现做准备。”
“难怪他里面什么都没有,却还能保持人的样子。”
我恍然明悟,接口续道,“那当年道净遇到的纸俑人怎么会身体里有纸术?而这纸人又怎么会废弃?”
“纸人只是统称,事实上,是用一物替换一物,故以为术。”
凤弥音淡道,“纸人有很多种,上古流传下来的纸俑人,极为血煞,造就起来,不仅花费时间,更花费人力。现在的年份,人都是用来吃的,哪还有空去做别的?”
“……”凤弥音说的不错,现在的年份,人还真是用来吃好过用来养。
“道净遇见的纸人,是我爹临时而用的。里面的纸,其实是树浆沁过祭祀洞的阴气而成。”
凤弥音沉道,“我一直猜测,地道里的阴气其实是我爹故意放出来的。为此,当年在地道守卫的弟兄死了不少,后来就全埋在山上,布置在山侧难以防范的地方当雪猴子,这几年,还算有些成效。”
她冷冷勾了唇,甚是讽笑,“你看,雪猴子其实没那么可怕,可怕的是,有些人把他们挖出来,埋在了我们回来的路上。”
“……”
自打接触凤弥音,我发现自己接受残忍真相的能力越来越强,或许,这本就是我自己。“所以,你当时只是以雪掩埋了阳气续入,并未赶尽杀绝,是看出来他们是山中兄弟变的雪猴子?”
“是。”
凤弥音收起讽笑,脸色冰冷,收起双刺,扯动锁链,“张沽,接下来,你不要不听话。纸人废弃,是因为他的人骨筋蜕皮跑到了别处,若是不小心钻进你的身体,你可就比死还惨了。而我,目前还不想你死。”
张沽哼声,起身跟着凤弥音走,凶狠的眸子,从来就未从我身上离开过。
我再度扫了眼洞穴里的画,吹灭了火折子,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