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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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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越见深了,上海的冬夜一向冷人骨头,却挡不住人寻欢作乐的欲望。市长包了百乐门二楼做宴,为新来上海驻军的军阀接风。一楼地暖很足,香烟美酒被热气烘出糜烂的香气。
韫嵘面上挂着假笑,穿着贴身的单薄旗袍,面容姣好,身姿妖娆。她边应付着同她跳舞的谢顶男人的低俗调笑,边躲避着他在自己身上不安分地游移的手,不动声色地扭着身子躲开他顺着腰线往下的手,假意崴了脚:“先生,脚崴了,容我坐坐缓缓好么?”
谢顶男人面色不虞,刻薄的声音猛地拔高,笑韫嵘,说她不过是个舞女,倒要装成大家小姐的做派。韫嵘的手握了又张,终究没有反驳,换上抱歉的笑,鞠了个躬,在众人的目光中装着一瘸一拐的样子走向一边。
闹剧本该结局散场,谁知谢顶男人得不到回应,恼羞成怒来扯她的臂,她被扯得一个趔趄,腿疼得疼得钻心。韫嵘心下暗叹一声倒霉,这下可好,腿真的崴了。正打算打碎牙齿和血吞,突然听到一个令人牙酸的声音,还不及反应,身上已被一件大袄罩了起来,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抬眼对上一双淡琥珀色的眸子,穿着笔挺军装的男人毫不费力单手将谢顶男人的手拗成一个诡异的形状,谢顶男人疼得脸色发白,嘴里还在叫嚣自己是哪家的亲戚,让军装男人少管闲事。
军装男人松开谢顶男人的手,单薄的唇还噙着冷笑,声线清冷:“这年头还真未有我周少余不敢管的事。”韫嵘的头堪堪到这男人的胸口,略微抬头看到男人形状坚毅的下巴,哦……周少余么?今夜市长的座上宾似乎也姓周?莫非……
一转头看到匆匆而来的市长叫着司令,韫嵘拿眼去看军装男人,看来他就是周少余周司令了。
他看了一眼韫嵘,淡淡对市长说:“不过处理些家事。”她瞪大眼睛,很明显周少余不会对谢顶男人有兴趣。所以,是她走了运道进了这位大佬的眼了?
他转向她:“他方才哪只手碰你了?”周少余的眼神凌厉,看向她时却带着看不透的温柔,本应是良辰美景,英雄佳人的温情,韫嵘却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她想起了旧年在四九城时自己为了模仿戏里的感情戏码,学着几位叔伯哥哥穿了男装往梨园跑,挥着一条鞭子硬要班主把女旦放了,哪知这班主和女旦本是夫妻,倒闹了个不小的笑话。看到众人都注视着自己,赶紧囫囵咳一声,把笑给圆过去。
有贵人关照固然好,但是凡事留一线才是欢场中的规矩套路。于是她打着哈哈给谢顶男人原厂。她安抚地看向谢顶男人,谢顶男人也自知这是个不好惹的角儿,感激地看向解围的韫嵘。
“那就是都碰了。小六,接着。”他皱着眉看着二人你来我往,薄唇紧抿,从腰间扯出配枪,丢给他身后一个虽然穿着便装却站得笔直的男人,“你看着处理。”叫做小六的男人接过枪,点点头,不顾谢顶男人的哀嚎,把他拉了出去。
他低头看向她红肿的脚踝问她是不是走不了了,她点点头。于是他把她拦腰一抱,裹着大袄把她捞在了怀里,舞厅里一阵沉寂,只剩他的靴子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声音。
大袄里,韫嵘皱着一张小脸,眨眨眼,倒实在想不起来何时与这等贵人有过交集。不过也是,现在的这些军阀,要女人哪里还需要理由,索性也不想了,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
睡梦中一时梦到嬷嬷追着喊她当心,一时梦到跟着叶赫那拉氏逃出北平被半路抛弃。
再醒来时已经满头大汗,已在周少余的思慧园里,整个人被他揽在怀里,宽厚的手掌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背。
他眸子深邃,韫嵘不自然地挣脱他的怀抱。他怀中一空,也不恼:“你刚才做了噩梦,我抱着你才不叫了。”她一时愣怔。
“以后有我在,谁也不敢欺负你。”他琉璃一样的眸子温柔得惊人。
年来战乱,人心也单薄,韫嵘见过太多一时道深说刻的爱恋,立时转头空。欢场里的男欢女爱不过逢场作戏,再悱恻的情话又哪里就当得真了。
韫嵘长得一副好皮相,香车玫瑰博她一笑的也并非没有。只她不信凉薄的人情中会有什么真心,时间也证明她是对的,果然时世薄情,不见真意。
所以她又怎么会相信这因为面容衍生出的温柔会长久。于是没有应对,只是淡笑,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