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瑜·横棹五湖》白偲

4、（十一）—（十五）

　　（十一）

　　曲阿孙坚墓。最近有民间艺人林俊杰者，在此广唱《江东》。
　　“权权策策权权，天天年年天天的想再看到老爹孙坚。生气的老爹严厉的老爹的脸……”
　　（此人后来于孙权开发宝岛夷州时，被远远发配）

　　听着这首民谣，孙策脸上浮现出百年难遇的正经。

　　伏棺痛哭时，方知父亲二字的重量。
　　上阵父子兵，但顽固老爹居然从不让他上战场。回想在舒城的时光，烽火是和父亲一样的远。直到那一天堂兄孙贲跌门而入，他能看到的也只是一具乌漆厚椁，满座衣冠胜雪，都已没有战阵星火的痕迹。
　　然而为什么不许他参战，父亲死后，孙策便不再想这个问题。他知道的是自己也变得像父亲那样不顾死活，于是人们盛传孙伯符猛锐冠世，犹胜破虏将军当日。

　　“仲谋，你须学得人主的沉毅从容，勿学你父兄之轻佻果躁。”孙策望风自语。

　　吴郡，阖闾城水陆八门，大地如棋枰。

　　见到哥哥的孙权好生稀奇：“老大你想家啦？？？”一面挺挺胸脯，“后方有我你就放心吧”，领着他去看太湖水军，千帆竞发，百舸争流。
　　孙权在吴郡和当地大族打得火热，近来颇学得些名门风雅之事，三日一宴，五日一猎。洞庭山碧螺春、阳澄湖大闸蟹，很快就被他开发出来了——这一年他十五岁，已颇有日后吴国大帝的雄才远虑：不然待晋世南迁，你叫王谢簪缨如何筚路蓝缕。

　　——**——*——**——
　　按：东吴大族，顾陆朱张者也。遥想赤壁之前，这些望族都说要投降，惟有陆逊跑去前线打仗（演义中），斯可谓，反骨仔啊！
　　碧螺春，实为晋世始有。
　　汗，孙坚居然有个双胞胎哥哥……见宗室传孙贲，大汗。
　　孙权真的很爱摆酒宴。至于他在孙策东征西讨之时，在大后方收买人心，兄弟争锋，乃至间接引发孙策身死，这一段实在写不下手——宁愿相信在政治漩涡中，孙权心里，也仍有兄弟间自幼萌生的羁绊吧。
　　话说三国时代的都会，都是那些守成之主开发出来的……比如权哥的建业，丕少的邺城，阿斗的成都……果然是割据有利于地方经济的发展啊……
　　——**——*——**——

　　（十二）

　　话说那阔口方颐的弟弟，都说他有福相，前阵子身陷寇盗重围，周泰拼死相救，身被十二创，石膏打得都像变形金刚一样，他倒毫发无伤——这大概就是张纮那书生经常唠叨的，夫主将什么三军之所系命也，不宜轻脱，自敌小寇？

　　孙权恶笑：“那么，老大下次攻城也来个四面楚歌，自己不要动手，让甘将军把你端出来？？？”
　　不料甘宁正好经过，扔下一言，迅速鼠窜：“末将记下了。”

　　次日攻打山越，孙策照旧亲冒矢石，冲在最前。仗着紫骓腿脚贼快，一人死突进山寨，三进三出，于林深草茂，杀出阵阵惊嚷。诸兵将远远看见此景，皆毫发指冠而士气大涨。而山越见势也不敢肆乱，几下树摇草动，遁走无踪。

　　兵将们颇为懊恼。越人之难驯，就在于他们一急攻则散去，一撤兵又冒起，所以各地剿寇一年，也没有拿下山越头目。
　　然而甘宁这时却玩兴大起，得着昨天自己“君子一言”，边引兵四处翻寻，边大声嚷嚷：
　　“主公啊~~~主公你在哪~~~~~甘宁救您来了了了了了了~~~~~~！！！！！！”

　　甘宁的大嗓子响遍了会稽深山，江东众将都怵着不动，各自打理着满脸的黑线。
　　莫非孙策是踏了兽钳？落了陷阱？山越王且喜且疑地杀了出去，不料两仇家撞个正准，小霸王两棒敲下——侵扰六郡的山越王终于就擒。

　　时建安二年，江东海清河晏。军中酒宴上，甘宁吃醉，拉着麾下奇形怪状的痞子兵来请赏。

　　——**——*——**——
　　按：张纮的话，孙策一辈子都没照做。身临行阵、冲突在前，这也罢了。离谱的是有一次遭了冷箭，伤甚，还来个诈死诱敌（试想曹操或刘备诈死，难道不是很汗么）。连罗贯中都受不了他，将这归了周瑜战曹仁一幕。
　　信史：甘宁厚养健儿。
　　话说孙策讨山贼孤军深入是真有其事，不过当时的男配角是虞翻，此人自夸日行千里，啊，岂不是赤兔马一匹，你盼谁来骑……
　　——**——*——**——

　　（十三）

　　舒城周家大宅，院里山墙上总是爬满藤蔓，从春到秋，天气和暖的早晨，都开得如火似霞，待日上三竿时却已经悄然枯萎。记得是清早起来，睡意未尽，望这耀眼的一片，总觉得就像隔篱孙家大少漫无边际的笑——没谱的刺眼。

　　“瑜老弟管那叫什么花？”
　　“喇叭腔花，和你像极了。”
　　“胡说，明明叫喇叭花！”
　　“它叫喇叭花，因为要避你尊讳：喇叭腔~~~~~哈哈哈哈！”

　　总角之年的打打闹闹，像时光一样从未间歇，许多年去后，周瑜将它们移植到太湖畔的一座墓前：“伯符，它叫朝颜。半日浮生，不待人再赏。”

　　——**——*——**——

　　——伯符，我看袁术快完蛋了，何不攻下庐江？
　　——伯符，前信没收到？袁术新败，又在病中，正打算向北边逃窜呢。
　　——伯符，淮南已经易主，刘勋接掌庐江，兵马还来不及纠集，何不攻之！
　　——你冬眠啊！！！我回来了。

　　孙策忍着性子，直到等来第四封信，终于兴高采烈，一天一夜，一个人从吴郡跑到五百里外的秣陵江边，紫骓马都喘趴下了。
　　“公瑾终于肯回来鸟，hoho，吾得卿，谐也！”

　　时建安三年，江东兵马精壮，粮草弥多。周瑜自居巢还吴，孙策亲往迎之，准备来年攻打淮上、荆州诸郡。举江东之众，与天下争衡。

　　先是，携游于虎丘，泛舟于太湖。秋尽冬来，于枫桥边，同望寒山雪乱。

　　江东是多好的地方，有无数的桥和流水、冰雪飞花，娥皇撒碧而得洞庭山，东君呵气而成虎跑泉。于是两骑快马飞骋，一路笑音疏朗，过尽阳澄高台、横塘清月，他告诉他，有斯物斯人，如饮醇醪，不觉自醉。
　　游罢西入吴都：阊门尽戴银霜，飞桥接马墙，商肆林立，轻舟如梭。自春秋时吴王阖闾建城以来，这一带便占尽了江南的绮丽繁华。
　　此刻孙策倚着一大枝白梅，闲谈漫道：“阖闾城虽好，可惜不能在此过一生。”

　　“心归洛阳风日，谁忆吴越春秋。”周瑜抚琴，一曲《破阵》，意气峥嵘。

　　——**——*——**——
　　按：孙策墓，不知道在哪……一说在苏州，一说在南京，随便吧。
　　这一年江东大靖，孙策封讨逆将军、吴侯。
　　吴郡就是苏州，只是当时的雄壮，早已成隔世。
　　——**——*——**——

　　（十四）

　　从长沙流徙到舒城，是在中平元年。那时父亲以长沙郡守列十八路诸侯之一席，长驱入洛，于帝宫的朵朵火莲中，寻找着他的霸业。
　　那时自己十岁，已经领着孙氏一门二家，越过十数个战火纷飞的郡野。
　　（十年后的乱军之中，你总是一面挥兵来援，一面说我太冒险，但我一直是这样过来的。）

　　过皖水，入庐江，流民四野，生灵成灰。三岁的仲谋蜷在自己膝上，抵达周家庄园的一刻，他们都睁大了眼睛：舒城竟是这么安宁秀丽，看看自己的青蓬车上，几缕烽火余烬，泄露出仓皇。

　　“我是庐江周氏的门户长子，周瑜。”
　　不冷淡也不殷切的引接，却正是让千里投奔之人，感到自己不是落魄而来。
　　望去，是一个与自己相仿的孩子，有着青青的垂髫。

　　——**——*——**——

　　“公瑾，再弹一次嘛~~~~~~~~~~！！！”
　　建安四年春正月，瑞雪。吴郡周府，某个贪心不足的家伙破嗓子大嚷。
　　“我已经弹了六次了！而且你为什么非要听这首！！（一点都不应景）”周瑜青筋蹦跳，忽然很想学学战国第一琴师高渐离那样，抱琴朝这厮愣头砸下去。

　　“《流火》，有淮上七月田园之趣。”孙策朝手中暖茶呵气，不慌不忙地捏着理由。想来也不是完全胡诌，那淙淙涟涟的琴音自公瑾指下滑出，七夕河汉，中元灯火，总让他想起舒城夏夜——我们在那里抓了多少只屁股闪亮的毛毛虫你记得么？

　　周瑜脸上阴晴不定，满满的破折号倒是格外分明：“不是我们，是你。”
　　那天孙策捧着满满一荷叶的毛毛虫去问尚叔父，这些丑巴巴的东西长大了就是萤火虫？
　　“唔。”
　　“那，瑜老弟以后也会变成美女……？？？？”
　　“……”
　　十岁的瑜哥把对面的小泥鳅瞥了瞥，眉目间已颇有俊逸：“变美女的也该是你吧，你比较像毛毛虫。”

　　“公瑾啊不说毛毛虫了~~！再弹一次《流火》嘛嘛嘛嘛人家喜欢听~~~~~~~！！”孙策继续施展牛轧糖神功，把周瑜死死铆在琴前。
　　“你妄想！何况我满脑子都是毛毛虫了，怎么弹！！！”
　　“但公瑾瓦，你也最喜欢这一曲的对不对~~？？所以一口气弹了六次嘛对不对~~？？”
　　“你给我坐端正点！”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四月秀葽，五月鸣蜩。
　　七月鸣鵙，亨葵及菽，八月载绩，载玄载黄。
　　九月叔苴，采荼薪樗，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栀梨轩窗外，飞雪如絮，曾见青葱华年。

　　——**——*——**——
　　按：周瑜在庐江周氏一门大概是旁支，他一直是跟着叔父（或伯父）周尚混的。他父亲周异是洛阳令，大约很早就死了。
　　咔咔，七月多好啊，初七牛女相会，十五人鬼同欢，多好的一个月……
　　——**——*——**——

　　（十五）

　　建安四年夏，袁术命在旦夕，庐江太守刘勋领术旧从，据有淮泗。孙策举兵攻之，出江东，战皖城，绵延烽烟百里，锐意猛进。
　　从者，周瑜、孙权、孙翊、太史慈、甘宁、周泰、陆逊。

　　顷之，攻下了……（攻下了就是攻下了~~！不要问那么多军事问题~！）摘得皖城市花两朵——大乔小乔。

　　收下整个扬州又赚到美女，孙策兴致颇高。这一日议完事后，乘着夏秋之际的风高气爽，四人一行于旷野散座，谈笑风生，话题从庐江特产一直扯到主公近日的儿女佳话。太史慈不知该送怎样的贺礼，便探问道：“大乔姑娘是您的妾？”
　　孙策很无语地看着他：子义你最精通的不是掷手戟而是后知后觉……

　　甘宁也对太史慈露出关爱特殊儿童的目光，叼着一根草叶代为答话：“这不明摆着么天下人都知道。”
　　一时又换了张脸，意味深长地向周瑜征询：“主公的正室早就有啦~~~~是不是？”

　　满意地看到瑜哥脸上，霎那间神色变幻。

　　“哇咔咔咔咔咔！公瑾你那是什么表情~~~~~~~！！”孙策笑倒在地，一面扬手搭上甘宁，“嗯嗯，甘将军做得真好，孤——灰常高兴！”
　　彼时太史慈正努力反思，忽然拍拍后脑恍然大悟：“哦！我怎么给忘了，是极是极。”

　　“子义，怎么你也……！”

　　（宁：hoho，子义兄配合得最好就是这一回了！ 慈：配合啥子？）

　　后来周瑜才知道，孙策已经在三年前大婚，当时自己在居巢，所以啥都没听说。而太史慈在豫章，没参加婚礼，大概印象也就淡了……
　　思及此，瑜哥血压骤降：想我聪明一世——你孙策小儿哪一回不是被我算得死死的！怎么会栽在这两个没神经的人手里……………………………………………………

　　——**——*——**——
　　按：甘宁太史慈陆逊，显然都没参加庐江战役……
　　而皖城之战，其实是发生在东吴大军西进江夏的途中，阿策跟瑜哥二人回转一百二十度的突袭。皖城奇袭的成功，本来是值得一书的光辉事迹，但陈寿居然没写下来，还是裴松之留下了相关信息。（陈寿：我不好意思写）
　　关于孙策大婚年龄和大乔名分问题：孙策纳她一年后就死了，留下三子一女，难道那些孩子都是庶出么？至于小乔是妻是妾，查无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