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华传》阿难庆喜

4、一卷四章

　　事情没有拖很久，从慈安宫回来的第二日，便接到了今上的圣谕，当晚就要举办宫宴，说是为远道而来的亲王接风洗尘。
　　除了冉真之外，所有的人都如临大敌，该来的总算来了。
　　晚上的宫宴我还是以南荣女君的身份出席，太后在王座上看我的眼神都是冷的，君上更是从没正眼看我，而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我代表了南荣王族。
　　宫宴之上都是王公大臣，公主千金皆是轻纱遮面，优雅温柔的不像样子。在这我一生中第一次参加的宫宴里，我看到了这个王朝的软肋，和这个王朝令人发指的庸俗。
　　各个州泽的亲王都到了，挪兰和长安都是从王朝南端风尘仆仆而来，不适应王都寒冷的天气，都穿着双层的披风，即便这样，挪兰亲王的幺女流苏还是中了风寒，一副病怏怏的样子窝在侍女怀里，立在我身后的冉真重重嗤笑一声。
　　和德与和合州泽的亲王是亲兄弟，这两个州泽与南荣临近，亲王们的家族也与我们相熟，温巴提和额其格经常会带着父君的密函在州泽之间奔波，能看到和德亲王顾红臣与和合亲王顾千城，我的心才算踏实，有这两位叔父在，也算是我在宫宴上有些照应。
　　林回州泽和孟金州泽的亲王眉目传情得紧，两家带的侍姬穿的相像，木兰悄悄告诉我说，两家的侍姬从刚开始就换了一次。
　　百夜州泽来人很少，看起来只有百夜亲王和王世子到了。百夜来的人很少，各个眼观鼻鼻观心也不看别的人。百夜亲王父子只是静静的喝酒，跟宫宴格格不入。竟然没有人去打扰他们——哦，是了。
　　我想到了，父君说过，百夜是州泽之中实力最强。百夜州泽是先王最早分封，五十年的发展和积淀，是其他州泽根本无法比拟的得天独厚。百夜亲王已是第三代，而其他周泽亲王第二代都还没有培养出来，并且还不知道是不是能有第三代——君上把异姓亲王六道王命急召集聚王都，这目的不能再明显。君上终于要拿着这些势力做大的异姓藩王开始下手，在朝纲还算稳定的时候。
　　环视整个大殿，竟没有看到扶朵亲王和百里亲王。我从没见过百里和扶朵的家族，大殿也没有看到类似是亲王的人，难道是没有回王都？
　　不可能。王命急召不可违，扶朵和百里都是中庸的州泽，从不和其他家族走近或走远，不像林回和孟金那样联姻，也没有百夜的实力敢明目张胆跟朝廷对立。
　　“怎么不见扶朵亲王和百里亲王？”王座上的君主远处看来还是意气风发，空悬的后位上面坐着的是风韵犹存的太后。
　　“君上，扶朵亲王月前被暗杀，为安全起见臣已将扶朵王族搬入百夜，”百夜王世子站起来拱了拱身，“王妃已将王印交与臣下，请君上圣察。”旁边的侍随恭敬敬捧着一个盒子呈上去，不少大臣的脸都变了色，君上一副风轻云淡，淡淡的叫侍随收了盒子。
　　扶朵亲王死的真是时候，被百夜一口吞下，百夜州泽果然名不虚传。扶朵州泽与百夜隔着百里州泽，两家皆是先王放在百夜州旁想要制衡百夜的利刃，而现在君上刚刚开始，利剑还没来得及拔出鞘竟被敌人拦腰劈断。当场变了脸色的大臣多是主张君上大力削减亲王的削藩派，在暗地里扯嘴角的定是与各亲王家族都有利益的亲王派。
　　“只是君上，怎么不见定远侯？”百夜亲王的眼直勾勾的射过我身后，然后淡淡然问了一句。
　　“君上，从南荣到王都路途颠簸，父君身体不适，现今乃是臣下掌管州泽王印，故此番父君并未前来，还请君上明察。”我起身单膝跪下，一字一句说道。
　　“一州亲王之位怎么能让一个未及笄的孩子管着？定远侯可真是说笑了，君上你觉得呢？”百夜亲王清俊得立在我不远处，但背影瞧来就颇为不近人情。
　　“阿吉，”此时多说无益。
　　“是，”
　　阿吉把父君放王印的盒子从怀里掏出来交给我，我呈上，君上同样是让内侍接过，没多说什么。
　　世人皆知定远侯乃王朝战将，行兵打仗国士无双，迎娶的大长公主和德是君上一母同胞的姐姐。大长公主离世后，定远侯散尽兵权自领封地去了条件最艰苦的南荣州泽。但定远侯权倾朝野之势死而不僵，在军中威名犹盛，犹有不少朝臣拥戴我父君。
　　父君选择离开王都，就无意再回。更重要的是，贫瘠的南荣在父君治下逐渐繁荣，君上自然是不愿自己国土假外戚之手，君上已经开始不信任南荣——他的猜忌才是最要命的。
　　“王印乃州泽亲王权力的象征，臣下此行回王都朝见君上，父君特意将王印带与臣下，以服众人。”我南荣自始至终都只我一个王女，我南荣锦华无论他人承认与否都是南荣的亲王，我会有羽翼蓬勃的那一天，我将佑我南荣子民风调雨顺岁岁年年——当年我就是这般想，我的怀里时时刻刻想的都是我的南荣，我的子民。
　　有不少人以为定远侯没有亲自回王都是因为怕削藩，君上明摆着的这一场鸿门宴，各个亲王虽都来了，但背后都横架着不为人知的野心，面和心不和，朝臣分派，中央与地方对立，矛盾不可调和。可是我带着南荣王印回到王都，王印在手我便是堂堂正正的女君，他人无需多言。然，说到底我还是个傀儡，南荣依然是父君的。
　　能将父君留在南荣是对的，父君只要回到王都必然再不能完整回到南荣，定远侯、大长公主驸马、一等公加身，父君威风凛凛的称号都是逼得君上不得不除掉父君的筹码。
　　看今日形式说来，我日后注定要成为留在王都的质子。
　　“君上，”一个一身劲装的男子从后殿窜上座旁，附耳说完又迅速退下。
　　“百夜天罗，你好啊！真是好啊！”君上额上的青筋暴起，拿着的酒樽一把摔在地，对百夜亲王怒目而视，热闹的宫宴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君上息怒，臣只是做了臣该做的事。”被君上直呼全名的百夜亲王倒了杯茶，然后才拱了拱身，百夜上任亲王是君上的授业恩师，百夜王族有赦免，不必行礼。
　　“哼！”听罢，君上拂袖而去，宫宴一时尴尬，还是太后出面勉强说笑才算圆回了场子。
　　“主子，”木兰突然跪在我身前，为我添酒。
　　“嗯？”
　　“主子，刚刚接到额其格的传书，百里王府尽毁，百里王族几乎没有生还。”
　　“呵呵，”木兰带来的消息让人震惊——百夜天罗还真是大胆啊，扶朵和百里两个家族都被他弄的破破烂烂，这简直就是明确的和朝廷宣战，这就意味着百夜以一吞二。看来百夜天罗的确是与其父完全不同的亲王。
　　初代百夜亲王是开国将军，一代战神，成为最先被分封的异姓亲王，第二代亲王是君上还是王子时的授业恩师，一直权倾朝野辅佐到君上亲政才回到百夜继承亲王之位。也正是因为这样，百夜才得以顺风顺水的发展，以致今日，百夜当主可以与君上当面对峙毫不口软。
　　扶朵被百夜吞下，百里被夹在中央，百里王族即便没有死绝，也定是奄奄一息、苟延残喘。这就意味着百夜更加强盛，一方独大。天高皇帝远，扶朵和百里王族余下之人是死是活，朝廷也无暇顾及，扶朵和百里于君上来说，已是弃子；既是弃子，谁管你的死活？
　　“南荣锦华？”百夜王世子竟踱着步子到我桌前，此时百夜正是被猜忌的焦点，与他们有接触，百害无一利，更重要的是，我们是敌非友。
　　我只好抬头，站起身来。父君没有告诉我百夜亲王回京竟还会带着王世子，我对这个穿着红色儒袖长衫的少年完全不了解，我们也没有交集，但是这个少年突兀的出现在我的面前。
　　“你的确是这世上最像大长公主的孩子。”
　　“我没有见过她。但是所有人都告诉我，我长得很像她。”
　　“的确。”
　　“南荣锦华，南荣锦华，现在是锦华十三年，你今年十三？”
　　“是，”
　　“君上真是疼你，竟然连年号都用你的名字。”
　　“你这人怎的这没礼貌，念叨我们锦华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却又不报自己的名字，”远处看来，红衣少年高我很多，冉真嘟着嘴从我身后站出来，冉真长得比我略高些，插在我和他之间，一副护犊的表情。
　　“哈哈哈，我叫红衣，百夜红衣。”少年就这么笑了。百夜州泽的随从跑来呼唤他们的少主回去了，我和他没有聊什么。随后我立即让木兰和阿吉去调查他，百夜红衣，百夜红衣。
　　实际我看到了，那少年穿鲜亮的红衣，漂亮的眼眸，璀璨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