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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钱府 ...


  •   冬日天寒,且又有大雪,府里来往的人便少了许多,除了偶尔行过的,便只有洒扫的丫头、婆子们需要时不时的出去把院中积雪打扫一番。

      小厨房本就不停火,秦竹便吩咐了熬上了姜汤,院中诸人尤其是洒扫的人时常去喝上一碗,一则驱寒,二则也是怕人冻病了,又叫人常备着热食,这些人若是饿了尽可以去吃。虽然府中下人待遇不错,但这些洒扫的婆子、丫头也不过每月几百的月钱罢了,比起贫苦农家自然强上许多,比起府中旁人却是一般的好事都傍不上边,也就是葛元绫有孕这样的喜事全府下人都多给一个月月钱的时候才有她们的份儿,因此这几百钱对她们来说也是难得的进项了。更何况小厨房里除了一日三餐外还给她们预备了热食,她们上午、下午各取一分,也不多拿,就这些带回家去,孩子们都喜欢。

      大家伙都恨不得窝在屋里不出来,卫寒烟却正寻思着明日出门的事,坐在榻上瞧她妈给挑衣裳。钱夫人的母亲钱老夫人明日过六十大寿,钱夫人专门打发人来说要带她去。这可是天大的脸面,尽管外头寒风凛冽,云舒苑的众人却是热火朝天,高兴得不得了。谁不知道卫芳菲这两天正说身上不舒坦,已经连着好几日没给钱夫人请安了。若是真病了也就算了,偏偏有人去落英阁送东西,听见四姑娘中气十足地骂人呢。骂的据说还是卫侯心尖上的芳浓和柔儿。不怪丫头们幸灾乐祸,实在是薛姨娘给秦竹使绊子不是一回两回,而卫芳菲也几次三番地找卫寒烟的麻烦,仗着她们有个卫鸿飞,很不把秦竹母女放在眼里,连带的底下的丫头们也互相别苗头,只是碍于规矩没人敢议论主子的不是,心里却各自都有杆秤,如今见钱夫人此举明显是抬举自家姑娘谁不高兴呢?

      秦竹和巧云最后给卫寒烟挑了件连枝牡丹刺绣领烟霞红秋菊提花对襟褙子和粉色马面裙,喜兴却又不招摇。这个颜色极挑人,若是肤色不够白,容易显得村气,倘或像卫寒烟这般白皙的,不但好看还能衬得人贵重了。

      在这个世界上,身为庶女自小就要牢记的一点就是不要抢了嫡女的风头。处在庶女的角度难免会想:凭什么呢?你自己长得丑你自己能力差你自己穿的衣服没挑好也赖我?处在嫡女的角度则是看不起庶妹,天生就觉得:你一个小老婆生的还想压过我去?这真是一个无解的难题,固然现实中大多庶女都不得不认同了命运,可心里终归不服。归根结底,根源在男人那里,你若不是纳妾,子女何来的尊卑有别?可认清这一点的有几人呢?男人们自欺欺人地为了自己的享受对此视而不见,还把错都推在女人身上,女人们视彼此为眼中钉肉中刺,儿女们天然阵营相斥,为了名分、为了利益,明里暗里只剩下争斗。所谓为了家族开枝散叶,不过就是一个笑话罢了。

      坐在榻上的卫寒烟在心里吐槽道:开枝散叶?算计的全家死绝还差不多,归根结底不过是男人为了下半身的享受。一边想着,一边打量床上那几件大红、遍地金的衣裳,想着她若是没有前世的记忆,只是个单纯的小女孩,保不齐心里又会自伤自怜一番。

      秦竹发现女儿兴致不高,以为女儿不高兴了,遂哄道:“你若不喜欢这件,咱们就换件别的。”

      卫寒烟摇摇头,她这么大的人了,当然不会为这点事不开心,笑道:“哪有?我觉得挺好的。我是去人家家里做客,总不能跟孔雀开屏似的,惹人烦哪。”

      女儿越是懂事,秦竹越是内疚,都是因为她的出身,女儿不但要藏拙,连穿个衣裳带个首饰都要考虑嫡母和嫡姐的感受。即使大度、宽容如钱夫人,也不会容许庶女认不清自己的位置甚至是妄想压过嫡女,而她们一直颇受优容,很大一个原因就是母女两个从未有僭越之举。

      次日一早起来,卫寒烟特地往外头看了看,月娟笑道:“今儿真是个好日子呢,雪半夜就停了,韩大娘她们都说今儿是个好天呢。”

      天还黑蒙蒙的,卫寒烟分辨不出天气的好坏,那些积年的老嬷嬷们却都经验丰富,看出来今天是个大晴天。

      今天一天都在外头,怕是吃不好,秦竹昨天晚上就让厨房早早起来替卫寒烟准备早饭。秦竹虽然出身农家没有什么家底,对待下人却从不吝啬,像薛姨娘固然对那些有头有脸的下人大方,却从不把普通下人看在眼里,秦竹却是对那些打扫的、烧火的丫头婆子都很和善,要是额外使唤了哪一个,或多或少都有赏赐,时候久了,次数多了,谁不念一句秦姨奶奶宅心仁厚?因此厨房里众人接到这个差事,并没有人抱怨,因为她们知道秦竹不会平白让她们早起,过后必有赏钱,把东西端上来的人个个都面上带笑,殷勤地不得了,把卫寒烟夸得都快无语了。

      吃完早饭,打扮停当,罩上一件大红羽纱的鹤氅,秦竹便领着卫寒烟往喜福居而去,钱夫人带着三个子女也都收拾妥当了,丫头们正在往下撤碗盘,显见是刚吃完。葛元绫的胎还没坐稳,外边又是这么个天气,今日便不跟着一道去了。

      钱夫人今日穿得比平常郑重许多,外罩米白撒金牡丹纹样对襟大毛褙子,里面是浅紫镶边湖蓝底子五彩菊花纹样缎面立领衫子,下配着海蓝菊花刺绣马面裙,头上还有同款的昭君套,一支点翠大凤钗再少不了,愈发显得人雍容华贵。卫清和身穿杨妃色底子织金镶边水红菊纹凤尾暗花缎面圆领褙子和紫色长裙,明艳俏丽;卫文轩和卫浩轩兄弟两个也都是一身新衣,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仿若雨后新竹。

      本来是极好的风景,卫寒烟却是对卫文轩感觉有些复杂了。前两日,葛元绫把自己的陪嫁丫头开了脸,给了卫文轩当通房。所以现在卫文轩的外表再是光鲜,在卫寒烟看来也是没有任何美好可言了,何况他对卫寒烟态度一般,亲人的感觉并没有建立起来,不过是个比较熟悉的陌生人罢了。

      出行的人多,再有礼物,浩浩荡荡地六辆车,加上骑马随行的护卫与小厮长随,端的是气派非常。卫寒烟来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如此规格的出行,难免好奇了些,钱夫人一搭眼看出她眼中的雀跃,笑道:“可见是平日里关的厉害了,你五姐姐也是一般,虽然天气不好,一听要出门却高兴地了不得呢。”

      卫清和不依地摇了摇钱夫人的手臂,卫寒烟笑道:“五姐姐高兴定然是因为老太太过寿这件大喜事,太太可冤枉她了。”

      卫清和拍手笑道:“可见还是七妹妹最懂我。”

      两个小姑娘便凑在一起叽叽呱呱地说起话来,其实卫寒烟并没有时时牢记“庶女要卑微”的时代信条,反而在她内心深处里永远都觉得人人平等,这个世界上谁也不比谁高贵。但毕竟是个成年人的灵魂,对着卫清和这么个小姑娘,不自觉地便让着她哄着她。这些看在钱夫人眼里,却成了她恭敬濡慕姐姐。因为她的态度自然真诚,并不是有些人家庶女对待长女的怯懦与谄媚,在对卫侯彻底死心之后,钱夫人对着庶出孩子的态度本就平和了许多,再看卫寒烟更觉满意了。

      “只是个女孩儿,又分不走家产,也不用担心她姨娘会为此算计什么,只要她本本分分的,将来给她找个好人家,多陪送一点又算什么?”钱夫人想起她母亲说的话,“我知道你心里不平,为娘又何尝不心疼你,只是这天底下有几个男人不纳妾呢?就算在咱们家,……唉,好在两个哥儿都大了,你在府里的地位再无动摇,你无需看女婿的脸色行事,对待那个不要脸面的混帐东西亦无需客气,可也不能对所有妾室都不好,这些我知道你都明白,要不然侯府也不会是如今的局面了。”母亲心疼她流起了眼泪,她却是再无泪可流。那个男人再不值得她掉泪,儿女们都好好的,她只有高兴的。“那个孩子,趁着这次带过来给我看看吧,若真是个通透的,从小拢着些,不但能给清姐儿作伴,将来都有了婆家姐妹间走动好了也是助力,毕竟将来的事情谁知道呢。”

      她们这辆车里热热闹闹,后头的那辆马车里却是寂静无声,卫文轩再一次看了卫浩轩一眼,终于道:“我是哪里得罪了你不成?”一直以来弟弟都对他恭谨又亲近,他封了世子的时候还专门跑回家给他道喜。他心知这个弟弟脾气虽臭了点,心胸却是宽广,可谓光风霁月,断不会为了爵位和家产与自己生了龃龉。所以一段时间不见,回来对着自己没有好脸色,他真是摸不着头绪。毕竟是一个娘生的,从小也是真心疼爱,摆不起长兄的架子来,只有自己先开口了。

      卫浩轩斜了他一眼,恨声道:“你就那么离不了女人?”

      说得卫文轩一愣,万没想到根结在这里,无奈道:“你这话从何说起?”

      卫浩轩“哼”了一声,冷声道:“就是父亲,婚前曾有过一两个通房,和母亲成亲后也淡了,除了一个病死了的,另一个给了嫁妆嫁出去。你想想你我小时候我们这一房可曾有过别的人?你再想想自打有了薛姨娘,母亲又是个什么情形?”

      卫文轩被说愣了,强辩道:“可是,我们……”

      被卫浩轩抢白道:“谁和你是我们?是,你是世子,是将来的侯爷,高官厚禄,举国有几个?三妻四妾可不是寻常?我可不一样,我不过就是个白身,将来娶个媳妇,生几个孩子,一家子简简单单亲亲热热就行了,比不得你嫡的庶的儿孙满堂!就是不知道你那些儿孙们到时候是活下来的多还是被害死的多,他们哪个又把你真当爹当爷爷!”

      卫文轩气得脸色发白,“你……,”可反驳的话却是说不说出,是啊,能说什么呢?卫浩轩都已经替他说了,而且葛元绫刚进门就被丫头下药更成了他心头上的刺。

      马车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到了钱府,下人们一看车架就知是姑太太回来了,有进去报信的有过来帮着拉马的。刚下了车,就有一溜婆子抬着三台小轿过来,“见过姑太太,给姑太太和表姑娘请安。”

      坐轿进了二门,钱夫人才下了轿,她两个嫂子一块儿迎了出来,一左一右携了她的手臂,亲热道:“外面冷,赶快进去,老太太刚还念叨呢。”“清丫头,想舅母了没有?舅母给你留了好东西。”“这就是妹妹说起过的寒烟吧,果真生得好,快进屋,小人儿家家的别给冻着。”

      卫寒烟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亲切感,这多像上辈子走亲戚的情景啊,不由多看了一眼,话多的妇人大概四十岁的年纪,看着就是个爽利人,眉眼带笑,让人瞧着就心生亲近之意。知道这是卫清和的二舅母于夫人,另一个富态寡言一些的就是大舅母陶夫人了。

      这时候,早就有三个年轻的小媳妇和两个十二三岁的姑娘行到了她们身边,都嘻嘻笑笑的,有的携了卫清和的手,有的拉了卫寒烟的手,亲亲热热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卫寒烟是这家的常客了。

      钱夫人和两个嫂子在前边走,卫清和就给卫寒烟介绍:“这是大舅母家的卓大嫂子,这是越二嫂子,这是二舅母家的睿三嫂子。”又指着那个大些的姑娘说:“这是二舅母家的诗涵姐姐。”那个小些的不等卫寒烟说就笑道:“可算轮到我了,我是你大舅母家的,叫诗茵。”说着还摸了把卫寒烟的小揪揪。

      钱诗涵笑斥道:“别胡闹了,再吓到了寒烟妹妹。再者说,今儿来的亲朋好友多,你还是安生些吧。”

      钱诗茵低头看了卫寒烟一眼,见她眼中含笑,才道:“这个妹妹才没那么胆小。”

      说着话钱夫人她们已经进了钱老夫人的上房,钱诗茵也压低了声音:“祖母昨日身上有些不舒坦,今日说是好些了。”

      众人进了门,丫头们已经铺好了垫子,先是钱夫人,再是两个卫寒烟姐妹,依次给钱老夫人拜了寿。卫寒烟十分厌恶这个年代要时不时的给人磕头,所幸她算投了个不错的胎,倒是轻易不用下跪,但今天是必须的了,就算别的日子来了她都要磕头的,更何况是老太太的寿辰。好在钱老夫人满头白发十分慈祥,让她的抵触情绪淡了不少,心里想着这么大年纪了,磕就磕吧。

      钱老夫人先是搂了卫清和在怀里好一通摩挲,钱诗茵在一旁打趣道:“可见只有清和妹妹好了,咱们都是讨人嫌的。”还故作抹泪地去搂钱诗涵。一群人笑个不住,钱诗涵点了点她的额头:“又淘气,妹妹的醋也要吃。”

      卫清和笑道:“刚才听诗茵姐姐说老祖宗身上有些不舒坦,现在就来哄老祖宗乐了,可见还是诗茵姐姐贴心。”

      钱老夫人笑道:“都是好孩子,我哪个不疼?你姐姐这张嘴不像你大舅母,倒像你二舅母。她要一日不叽呱几句,我还不习惯呢。”说完招手让卫寒烟上前,仔仔细细打量过了,点头笑道:“是个齐整孩子,难得气度温和清雅。”说着接过丫头递过来的一个盒子,“这一对镯子虽不贵重,却也难得,你们小姐儿俩一人一只吧。”

      因就在眼前,卫寒烟看得很清楚,是一对玳瑁镶金嵌珠宝镯,十分漂亮。虽然钱老太太说不珍贵,但依着卫寒烟看,比那些赤金嵌宝的只怕还贵。

      钱夫人知道母亲的意思,无非是笼络人,但前提也是这个人值得笼络,看来母亲对小七还是满意的,这般想着脸上的表情又柔和了几分,见卫寒烟看向自己就点头笑道:“老太太赏的,还不快谢赏?”

      卫寒烟腼腆道:“这怎么好意思?今儿是老太太的大寿,我这里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贺寿已经惭愧了,如今又饶了老太太的好东西来。”

      卫清和笑道:“妹妹这么说,那我岂不是更不好意思?这是老太太给妹妹的见面礼,我还是沾了妹妹的光呢。”

      钱老夫人看她们姐妹俩说话相处间神色自然,果然不像是那些敷衍做戏的,可见平日里就和睦,更加满意了。

      陶、于两位夫人早知道小姑子要带庶女过来,也早准备了表礼。见婆婆喜欢卫寒烟,便都取了好的那份儿来,若是卫寒烟不中老太太的意,那一个荷包装几个锞子也就打发了。

      陶夫人给的是一个白玉雕琢的兔子样的镇纸,小兔子憨态可掬,白玉入手润泽,卫寒烟一眼就喜欢上了。

      于夫人笑道:“我没有大嫂子文雅,这只钗拿去玩吧。”

      卫寒烟笑眯眯福礼谢过,这些都是将来跑路的资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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