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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新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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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沈心怡进了宅子,沈若宏和俞万年分坐在上下手,脸色都不怎么好看。田岚已经站定,傻傻地站在沈若宏大老婆的身后,似乎还没从沈心怡刚才的质问中回过神,悄悄地抹着眼泪。娘家和夫家如此阵仗,沈心怡自然是下不来台。她最后一个进大厅,一时之间尽然不知道往哪里站。
沈若宏不看她,俞万年也不看她,大厅里很静,谁也不开口,只等着沈心怡自己站边。田岚不敢看她。沈心怡被晾在了门口,她悄悄地握紧拳头,脸上还隐隐能感受到那一巴掌的力道。她低着头,谁也不看,也不想看,她忽然对在场所有的人感到愤怒,这种愤怒渐渐变成一种恨。恨父亲的寡情,恨母亲的懦弱,恨俞家的卑鄙,恨沈家人的势利,但这种恨很无力,因为她逃不了。
沈心怡定定地站在门口,一语不发。可能是沈心怡站立的时间太长。最后,沈若宏的大太太忍不住,悻悻然地开口,说,“心怡啊,怎么走得这么慢,还不到你丈夫身边去。”口气冷冷淡淡。
沈心怡这才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她疾步走到俞宛林身边,似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她把头低得很低,几乎鼻子就要碰到衣襟了。十七年来,她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叫做绝望的东西,而她似乎还太过年轻,她的绝望任何人都不在意。
俞万年瞟了沈心怡一眼,然后露出一抹冷笑,转头对沈若宏道,“沈老弟听说最近身体欠佳,这两天怎么样了?意同啊,把我给沈老弟准备的好东西拿出来。”
李意同垂手从一旁拿出一个锦盒,里面是一支大拇指粗的人参,看形状超过了百年。他顺手递给了俞万年,俞万年接手往沈若宏面前递了递。沈若宏看了看,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道,“大帅客气了,沈某也只是偶感风寒,没什么大碍,大帅客气了。大帅还是拿回去,这东西稀罕,难保哪天你们当兵的用得上。”接着往回推了推。
俞万年也没有生气,反而伸手挡住了沈若宏递回来的锦盒,摇头道,“沈老弟太见外了,我俞万年送出的东西,哪有往回拿的道理?莫非沈老弟嫌这东西太小,入不了您的法眼?”
沈若宏见俞万年这般说,也只得把东西收下,然后话锋一转又绕到俞宛林身上,“我说大帅,三公子多大岁数了?照理说,您临时换人也该给他们合合八字吧。”他瞥了瞥俞万年,其实,三天前,当沈若宏得知俞万年的二儿子逃婚的时候,就气不打一处来。他暗恨自己当天呕什么气,要是去了婚礼,他倒要看看俞万年该怎么给他一个交代?所以,今日回门特别安排了这一出,却不曾想俞万年临时换人,将俞宛林推了出来,谁都知道这俞宛林虽说备受俞万年喜爱,却也和傻子差不多,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不等于赔了夫人又折兵。他心里暗恨沈心怡怎么也不闹腾,她要是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他便有了由头和俞万年谈条件。
沈若宏用余光瞥了瞥沈心怡,却见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似是傻了一样。他心中暗恼,没用的东西。但脸上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俞万年当然也知道沈若宏的戏码,他也在赌,赌沈家在沈心怡心目中的份量。若沈心怡一心向着沈家,和他要个说法,他自然是没辙,只好和沈若宏撕破了脸。不过,这两天他让林好蓉接近沈心怡,想方设法套她的话,发现这沈心怡和沈家倒不怎么亲。
他听沈若宏问他俞宛林,一笑,道,“老弟,你这放心,宛林和心怡同岁,算来虚长几个月,我也让媒婆子算了八字,反倒是比宛炎更相配,也算是因祸得福。老弟,我知道这次是我们俞家理亏你们沈家。你老弟放心,我们对心怡会更加的好,至于这人情,我俞万年记下了,往后有事,只要老弟你开口,我俞万年必定全力以赴。”俞万年拔高了胸脯,似是信誓旦旦。但谁都看出来,沈俞两家的缘分算是走到头了。
又逗留了一会儿,俞万年告辞。临走,沈心怡也没和娘家人多说上一句话。她回头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然后踏上了俞家的马车。或许她和沈家的缘分也快走到头了。
回了将军府,沈心怡就回了自己的宅子,春兰还小,刚才那一出她也只看懂了二三分,见沈心怡心情不好,也不知说些什么。反倒是掌灯的时候,林好蓉带着吃得来了。
林好蓉拿着吃的,想像往常一样和沈心怡唠唠嗑,说说笑。可是沈心怡的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她像不认识似得看着林好蓉。林好蓉被她看得有些尴尬,她知道今天的事儿对任何女人都是致命的打击,不过她……
林好蓉尴尬地把脸上的笑再次堆了堆,没话找话地对沈心怡笑着说,“我说少奶奶,听说你午饭没吃,我特意让厨房给你炖了点猪蹄子,你趁热吃吧。”顺手招呼春兰也来摆碗筷。
若平时,沈心怡是极好说话的,她通常会拉上林好蓉和春兰一起坐下来吃,三人唠唠闲嗑,其乐融融的。而今天,沈心怡没有心情应酬林好蓉,她毕竟只有十七岁,她没本事明知道林好蓉是来探口气的,还要对她好言好语。于是,她只是迟疑了一会儿,自己坐上了饭桌,开始吃饭。
气氛异常的尴尬,春兰想出声打打圆场,却被林好蓉制止了。她站在沈心怡身旁看着她吃完了晚餐,才不急不缓地说道,“少奶奶,要是心里不舒服,就别忍着啊!”
沈心怡听到这句话,心里的怒火一下子升起来了,她碰地站了起来,瞪着林好蓉,冷笑了一下,“蓉姨,我一直当你是将军府为数不多的好人,没想到你不过是大帅派到我身边的一个探子。是我自己笨,把你当好人。如今你还要我别忍着。难道你们要看我在俞家大哭大闹才好吗?”沈心怡心里憋屈,她不知道要怎么排解心里的愤怒,她似乎是找到了一个靶子,话一出口就停不下来了。
林好蓉在原地看着沈心怡,她四十多岁,跟着部队已经走南闯北二十来年,早已不是普通的妇孺,她同情沈心怡地遭遇,可是她一个人的生死比不上俞家部队上千名兄弟的性命来得重要,所以她也只能狠狠心了。想到此,林好蓉也收起了平日里好好人的笑容,道,“少奶奶,我是一个妇道人家,有些事儿我也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有话便说。”沈心怡冷冷地道。
“少奶奶,您是好人。可是您嫁进将军府的那天起便该明白,这场婚姻本身就是一场交易。是你父亲沈老爷和我们家大帅做的一场交易。我们家少爷不愿意做这场交易,所以跑了。少奶奶,你也有机会跑,但你没有。那么既然你没有走,你就该把这事儿给认了。你嫁到了俞家,便是俞家的人,不论是愿不愿意,这事儿已经没法变了。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沈心怡听罢,没有作声,她的心很凉,林好蓉说得没错,她嫁进了俞家,就该认了。可,这事儿到底要她怎么认呢?思绪还在翻腾,又听林好蓉继续说道,“少奶奶,你也别挑剔我这个老婆子说话不好听。其实我倒觉得少奶奶没嫁成二少爷,换成三少爷是福分。”
“福分?”沈心怡听着又好气又好笑,她转头看着林好蓉。
林好蓉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是福分。我们家三位少爷是我看着长大的,大少爷性子野,女人注定只能留住他的人留不住他的心。二少爷虽然温柔,但他认定地事儿,谁也改变不了,他既然不认你这媳妇,就算他往后回来,你也只能受活寡。三少爷虽然看上去不太正常,但他性子善着呢,你嫁给他,他一定会对你好的。女人这辈子图什么?不就图能嫁个疼自己的男人,过上安生日子?你说是不是?”说着她在沈心怡对面坐下,声音也放柔了几分。
“我说少奶奶啊,其实无论二少爷、三少爷,对我们这种女人来说都没得选,既然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您就认了吧。反正,反正你和二少爷也没感情啊……。”
沈心怡定定地看着林好蓉,好一会儿,嘴巴张张合合了几次,最终她什么也没说,慢慢地起身,慢慢地走回了房里。
她坐在床沿边,想着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林好蓉说地没错啊,她原本是可以选得,可是她没有选,她抱着侥幸地想法,天真地以为他们这场政治婚姻可能会幸福。可能?一个虚幻地想法啊,现实给了她一个最血淋淋地教训,她不该幻想,不该的。
忽然,她又想起白天俞宛林把手绢递给她的样子。她从一旁的锦盒里拿出俞宛炎给她的信,然后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然后拿起它,把它撕碎,扔进一旁的废纸篓里……
林好蓉见此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沈心怡在屋子里坐了一夜,最终也没有搬进俞宛林的院子,她拉不下这个脸,认不了这个命。奇怪的是俞万年也没有要求她住进俞宛林的房间,可能他还所顾虑,毕竟俞宛林的性子弱,他吃不透沈心怡会不会欺负他儿子。总之,沈心怡的生活也就在这不尴不尬中开始了她的婚姻生活。没事的时候看看书,写写字,却一步也没踏出俞家的大门。
一个月以后,俞家的另一个儿子终于出现了。
沈心怡很早就听说过俞宛烈是十足的纨绔子弟,却不想俞宛烈是这等模样。他身材高大,刀刻似地五官,生就一双桃花眼,即不似俞宛炎的儒雅,也不似俞宛林的精致,穿着一件暗红色的长袍子,蹬着一双马靴,像去足了纨绔子弟,若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可能就是他身上那股子浓重的痞子腔。一开口便不得什么正经。
“哟,这就是弟妹啊!”第一次见面,俞宛烈怀里搂着一个女子,往人中间一坐,丝毫不见避讳。那女子一眼看就知道是窑子里的姐儿,满身的香水味,在人前也不见避嫌,反而整个身体贴着俞宛烈。俞宛烈倒也欢喜,搂得更紧了。
沈心怡抬眼看了俞宛烈一眼,点了点头,不想再与俞家的人多有交集,自然也就不怎么愿意摆什么好脸色。只是想早点吃完便是。偏偏俞宛烈并不愿意这么容易放过沈心怡。
“弟妹啊,你是不知道,你现在在省城的上流社会可红火了,大家都想见见你这个嫁了俞家两个儿子的女人呢。弟妹,你什么时候跟着我去趟城里?我介绍好几个好朋友给你认识啊。”俞宛烈顺手倒了杯酒在沈心怡的酒杯里,把脸凑到她眼下。
沈心怡转过头,并没有接酒杯,顿了一会儿才道,“不饶大哥费心了,我是乡下女人,见不得省城的大场面,怕驳了大哥的面子。”口中虽如是说,但脸上的表情却不怎么诚恳,从内心里只觉得想早点吃完了回房。
俞宛烈见状挑了挑眉,又往沈心怡面前凑了凑,“哟,弟妹似乎不怎么高兴!放心,我当大哥的不嫌弃你。你只管跟着我就是。再说了,不是说你在省城读了好几年的洋书,想来是丢不了什么人。实在不成,让绿红教教你就成了。”说着他勾起怀里窑姐儿的下巴说,“绿红啊,你说我这弟妹,教导得了吗?”
那叫做绿红的女子格格一笑, “我说我的大爷,你这不是存心地寻绿红开心么?我绿红是什么人,只不过是个窑姐儿。哪里能教沈家的千金。你不是存心要沈老爷砸了我们红馆的招子么?”
两人一搭一唱,尽如无人之境。沈心怡听得憋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心里明白,这两人明里暗里的数落自己,可这家里没有一个人愿意帮自己说一句话。她除了把眼泪往肚子里吞,她哪里还有反击的余力。倒是俞宛婷听不下去,狠狠地瞪了绿红一眼,“闭嘴,我们俞家的饭桌上,哪容得你说三道四的?吃饭,再多说一句,当心我撕你的嘴。”
绿红似也知道俞三小姐的厉害,只是讪讪一笑,便也不再多话,软趴趴地往俞宛烈怀里一倒,瞅着沈心怡。沈心怡只觉得心理火辣辣地烧。
俞宛烈听小妹发话也不怒,反倒是嘿嘿一笑,说,“小妹,你何必这么凶,你再这般下去,可真嫁不了人了。我说你也该向绿红学学,学学女儿家的温柔娇媚。”
俞宛婷尚未听完,脸便往下沉,“大哥,我的事不用你管。你管好你那些风流债就好!”说完狠狠地瞪了俞宛烈一眼,“今天这饭真是倒胃口,不吃了。”起身回了房。
沈心怡自然也不愿意留在这里生闷气,也离了席。一下子就剩下俞宛烈和绿红。
绿红看看俞宛烈,俞宛烈看看绿红。噗嗤一笑,“走了也好,走了也好,绿红,咱们吃。”
夜深以后,俞万年回了宅子,听说大儿子回家了,先是一喜,接着听说儿子带了女人回家,还是一个窑姐儿,便又生了气,挥手让李意同把俞宛烈叫到自己房里。
去了一盏茶的时间,俞宛烈才姗姗来迟,换了一身长衣,嘴里叼了一根烟,往父亲面前一坐,“爹,你找我?”
俞万年上下看看俞宛烈,见他衣冠不整,睡眼朦胧,气便不打一处来,“啪”一掌拍在桌上,“你说你,还是不是我俞万年的儿子?”
俞宛烈先是看了看俞万年,然后突然一笑,道,“我说爹,我是不是你儿子,你该最明白,你自己播的种,自己还不清楚?”
“你……”俞万年一生戎马,为人粗犷,耍嘴皮子的功夫哪比得上风月场里惯了儿子,怒火更甚,骂道,“你这个逆子,你说我俞万年一生虽说不上英雄豪杰,但至少知道男子汉大丈夫活于世间必然要轰轰烈烈建一番事业。可你看看你,不是混在温柔乡里,贪恋女色,就混迹在赌场,当个赌鬼。你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俞宛烈听了,先是一顿,然后又一笑,“爹,你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儿子,二弟从小就饱读诗书,文武双全,小弟自小就最听你的话,你要儿子,他们都好。何必要管我这不争气的儿子?”
“你……”俞万年指着俞宛烈半天,气急了,你了半天也说不上话来,最后只得把火气撒在茶碗上,伸手把桌上的茶壶打碎,转头又道,“逆子,你二弟虽然文武双全,可是自小自命不凡,过于迂腐,不是带兵打仗的料。你小弟又偏生了一副柔弱的性子。我本以为老子一手闯下的事业有一天要交到你的手上,可你看看你,这些年,你都干了些什么?难道说你就打算一辈子混迹在欢场上,就因为……,就因为……”俞万年气极了居然说不下去。
俞宛烈听父亲如是说,脸上的笑容转为阴狠,望着俞万年,道,“爹,若你见到我心烦,我明天就带绿红回省城,省得你见了我就生气。”
“你……滚,你给我滚,我自当我俞万年少生了个儿子。”
俞宛烈也不怕,起身,掐了烟头,“爹我回去了。”也不留恋,转身便走。只听得身后又有碗碟打碎的声音,他也不做理会。
李意同站在门外,轻轻地摇头,“大帅,你又何必呢?”
俞万年似是老了十岁,坐在太师椅上不再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