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进击吧！勇者！》仙未名

14、真与幻

　　他陷入一个长久的梦境。
　　在梦境里，他依然是海洋的主人，他坐在珊瑚王座上，日日夜夜监视海洋的动静，一丝波纹的荡漾、一次循环的运转他都能够知晓，只要他愿意。
　　他是如此强大，永不熄灭的火焰在他的胸膛里燃烧，他因此无所畏惧、满怀激情，直到他爱上人类。
　　金发的少女隔着海面对他微笑，湛蓝的眼眸就如犹如这片海洋一般令人心折，他的心脏奏出应和的旋律，促使他浮出水面，出现在那少女的面前。
　　他们就此相识，在春日的浮光里，人鱼和人类时常见面，他曾吻上她柔软的双唇，抚摸过她温热的肌肤，她也曾与他一同在海洋里畅游，那段时光现在回想起来就宛如一个巨大的泡沫，一戳即碎。
　　悲剧很快降临，少女不再出现于海岸，他想要寻找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是海洋的生灵，陆地对他来说就如同天空般莫测。
　　但他还是设法离开了海洋，他走过每一条道路，穿过每一座城镇，从大陆这头走到了大陆那头。他没有找到她，可海洋需要他。
　　他涉入水中，矫健的双腿逐渐并拢，化作一条有力的鱼尾，银色的鳞片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他游向水底。

　　“父亲!”
　　他听见一声果决有力的呼唤在包围他的温柔流水中荡漾开来，紧接着声音的主人开始摇晃着他的手臂，他皱了皱眉，一丝奇异的紧迫感自心底泛起，令他挣扎着终于能从一场长久的梦中醒来。
　　海洋的主人睁开那双翡翠一样的绿眼睛，他已经不再年轻了，即使容貌依旧俊美，但时光的刻痕就藏在他的发鬓与眉宇中，令他看起来威严又冷酷。
　　细丝般的光带在他的眼前摇曳，海洋的主人倦怠地垂下眼睛，无声地叹了口气。
　　“父亲，您感觉怎么样？”
　　熟悉的声音又在他的耳边响起，但他想不起来那属于谁，也兴不起去看一看对方的念头，只感到胸腔里空荡荡的。
　　海洋之主长久的沉默引发了孩子的愤怒，她狠狠掰开了他的手指，拿走了他掌心的宝物，带在自己的脖子上。
　　“您不能再使用它了!”那孩子提高声音，双手扶起他的脸庞，直视他的双眼。
　　“您还记得我是谁吗？”她抿起唇严厉地问道。这时候他忽然惊觉眼前这女孩竟然和他爱着的少女十分相像，可她断然不是她，因为眼前这女孩有着一条和他一样的鱼尾。
　　哦。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叹息，那些呼唤才真正进入到他的脑海里，他理解了它们的含义，回想起来遗忘的记忆。
　　“玛卡利亚。”他梦呓般道出女孩的名字，向她露出一个微小的笑容。
　　“我回来了。”海洋之主说。

　　“您这样做非常不妥当。”玛卡利亚摇了摇头，严肃地说。
　　“我知道。”他安静地回答，视线绕过朦胧的光带，落到无尽的黑暗里。
　　“我看见她了。”他继续诉说，“她又一次离开了我，我找不到她，我想她是回到人类中了吧。”
　　“那是假的!”他的女儿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的谎言，“她已经死了，您该从梦里醒来了!”
　　“别这样说，玛卡利亚。”他摇了摇头，平静地推开了女孩的手，“她是你的母亲。”
　　女孩气的发抖，一尾巴打在了王座的扶手上。“您到底明不明白？”玛卡利亚厉声问道，“您就这样为了一个死人，放弃了整片海洋？”
　　“我希望那是真的。”他的话语里含着点轻飘飘的东西，使得他的语调开始像雾气般朦胧，“她只是离开了。”而不是在我的面前死去。海洋的主人苦涩地想，我在海中无所不能，我能守护我的每一位臣民，可我拯救不了我的爱人。
　　“于是，您就沉湎于幻想。”玛卡利亚干巴巴地说，蓝眼睛里是被伤害的愤怒。
　　他不明所以地瞥了自己的女儿一眼，带着点不悦与责怪:“我想我依旧在守护这片海洋。”
　　“是啊，在梦里。”玛卡利亚讥讽地回答，她一把抓住脖颈上挂着的宝石，遽然一拍尾巴窜出十米远。
　　“它是我的了!”玛卡利亚高声道，在海洋之主愕然的神情中，她露出狡黠的笑意，飞快地游出了海王的宫殿。
　　“您就在王座上做梦去吧！”

　　那是从她的血中诞生的珍宝。
　　他所爱的人类已经永远闭上了双眸，斑驳的巨剑穿透她的心脏，将这少女钉死在树干上，潺潺的鲜血顺着她的指尖滴落水中。
　　他拔下那巨剑，将她从酷刑中解救出来，她仰躺在他的怀抱里，有一半身体浸泡在水中，生命的温度逐渐从这具身体里褪去，而刺眼的鲜红慢慢扩散。
　　她死去了。他意识到这冷酷的事实，有一瞬间茫然不解，珍珠与哀恸自眼角一齐无声落下，他感到自己就是那树，雷霆降下，枯死当场。

　　他给了她最后一个吻。
　　感觉没什么不同，双唇保留着柔软和甜美，也尝不出血腥气。他在唇齿间吐露冰冷的气息，催动海洋孕育的宝物，她在他的怀中化为泡沫，而银发的小人鱼自那血泊中探出头来，眼神纯净无辜。
　　那是他们的女儿。海洋的主人这样承认，他从浸没鲜血的泉水中抱起幼小的人鱼，由着她啃噬自己的手指。
　　泪水在他的眼角化为滚圆的珍珠，一颗一颗落入血水中，溅起小小的涟漪。

　　此时此刻，他的女儿已经长大，同她的母亲如出一辙。他没有阻止她的离开，如同他没能阻止她的死亡。
　　海洋的主人坐在他的王座上，失去了海洋之心，他再也不能清醒地坠入梦中，见到挚爱。他感到怅然若失，却没有去追寻。
　　海洋的主人久久望着玛卡利亚的背影，他注视她游出宫殿、游出城市、游向陆地，脱离了他的管辖。
　　“我祝福你，我们的女儿。”他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再见。”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