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年绘GL》傅愚

4、第四章 你看不到她所见的世界

　　那是她们分别几天之后。

　　她踩着草叶上熠熠闪光的露水，看着还挂在天上的启明星。

　　那是身为好学生的宋琼人生中第二次逃课。说起来也是，两次逃课全是因为一个人。

　　学校就和社会一样，对从事艺术的人存在偏见。说是为了上课方便，其实就是怕影响到主流的学生。刻意不把艺术班和文化班安排到一栋教学楼。

　　艺术楼就像是一座孤岛屹立在汪洋之中。

　　她一大早就来了，站在楼下等她，等了一个早自习。

　　她想解释，不是不知该解释什么，是不知该如何解释。

　　告诉她，其实她放弃画画是因为她不，就算事实如此，她也不会这样说的。或者一直向她道歉直到她接受为止她不会这么做得，她知道即使她这么做也没用。

　　一直到太阳冉冉升起，照亮了半边天。

　　她身不由己，一步步的踏上艺术楼的台阶，走到了夏屿所在的教室。

　　本该是早读的时间教室却并没有人在读书。

　　远远的就听见三三两两的大声聊天，不是还爆出一句粗口。

　　她眉头一皱，她开始后悔把夏屿一个人留在这里了。

　　后悔也没有用，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而这条路上没有她。

　　她站在门口，‘打扰’大家却各忙各的没有人注意到她。

　　她提高声音‘打扰，我找夏屿。’

　　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响起‘哟，有人要找夏大美女。’

　　教室骤然安静了下来，五十几双眼睛紧盯着门口，宋琼所在地位置。

　　夏屿在众人的眼光中，沉默的走向宋琼。

　　‘出去讲。’接近的时候，她冷冷的讲了一句话。

　　宋琼跟着她走了出去。

　　‘散了散了吧，我们夏大美女生气呢。’又是那个声音。

　　她们站在楼道里，气氛安静的可怕。

　　‘你找我什么事’她面无表情的问道。

　　‘我找你……’在对方这种态度下，她说不出话来。

　　在宋琼的记忆里，夏屿从没有这样跟她讲过话。

　　于是两人就各想各地心事。

　　一直到上课铃响起，绵长而悠远。

　　她艰难的开口‘听他们说你前几天请病假了，没事吧’

　　‘没事。’

　　然后又是沉默。

　　‘你没别的事了吧我先回教室了，要上课了。’

　　‘嗯。’她点了点头。

　　宋琼强颜欢笑，压抑着心底那种浓重的悲哀与想要倾诉的欲望。转身缓步走向楼梯。

　　她不知道，她走后，夏屿并没有立即离开，她一直注视着她，直到看不见人影。

　　宋琼走到艺术楼下，踌躇而艰难的前行着，不知不觉中悄然落下眼泪。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向着一个逆光的方向奔跑。泪水也随着风飘散，看不见踪影。

　　她跑了好远，一直到她累了，累到再也跑不动了。

　　她倒下的地方，是一片草地。她沉沉的喘着气，凝视着头顶那棵香樟浓密的枝叶。校服被露水沾湿，她感受到了凉凉的触感。泪水冉冉度流着。在青草地清香中，她的呼吸也渐渐的均匀了，她闭上眼，回想着她们的曾经。

　　她第一次见夏屿，是在她开始学习画画的时候。

　　她看到夏屿一个人坐在阴影里，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身后，有种浓重的孤独。或许是那种孤独引诱着她靠近她，来到了那个角落，坐在了她身旁。

　　一直到后来，她逐渐看清了。

　　阳光下的她美的惊人。当掩盖在长发之下，白的近乎透明的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那种耀眼的美，使得平凡的她羞愧。宋琼觉得，她不配站在她身边。

　　然而，更让她自卑的，是夏屿的天赋，在美术方面独特的天赋。

　　其实，一开始，她就该发现的。

　　第一次见面，她看见夏屿的画板上有一片叶子。那叶子，好像能随风轻轻的舞动。飘起的绝望的弧度，随时都会坠落。叶子本身的美与她浓重的忧愁在这不大的画面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后来，练习色彩的时候。她再无法否认，夏屿突出的天赋。

　　在她眼里，叶是绿的，草也是绿的。她永远也看不见，色彩的万千变化。

　　而夏屿却轻而易举的混合多种颜色，画出几十种层次的颜色变化，万物都被赋予了新的定义。

　　她一开始连简单的线条都画不出，在夏屿一次一次握着她的手，感受线条的时候，她有的不仅仅是感动，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头膨~胀。

　　或许唯一能使她站在她身边的，只有那对画画的一腔赤诚。

　　那年在树下，夏屿握住她的手，许下‘我们要永远一起’一起走到巅峰的誓言。对于宋琼来说，美的就像一场不切实际的梦。

　　有些人，他们的被给予的天赋，使他们生来就注定走上神坛，被世人仰望。而有些人，则被命运捉弄，无论追求梦想过程怎样艰辛，付出了多少血泪却注定求而不得。

　　这些年，宋琼抓~住哪些为数不多的没有夏屿的时间，努力练习着画画。常常是一画一整夜，画到自己坐在废纸堆里哭的再也流不出眼泪。可是，她们之间就是天才与普通人的差别，她就算努力一辈子，也注定无法企及。

　　可是，她不想放弃啊。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即使一路走到死，她也无怨无悔。

　　夏屿可能永远也无法知道，宋琼刻意隐藏于心底的那份情绪。也从没有怀疑过在看她画画时，她眼中时不时的那种说不出的情绪。

　　直到那天，夏屿缺席。她单独被老师叫去谈话。

　　不长的走道，她却注定一辈子也走不完。

　　这就好像，有人考了满分，那是因为试卷只有那么多分。

　　比赛的成绩被高高悬挂在了画室门口。

　　夏屿的名字尤为突出。赛区一等奖第一名。而宋琼却和芸芸众生一起挤在三等奖的名单里。

　　年轻的老师对她说‘你不是夏屿，也注定成不了她。如果只是玩玩，这样的成绩，已经足够了。但是我知道，宋琼，你志不在此。你比这里的任何人都要更爱画画，但是你没有夏屿那样的天分。如果你坚持走下去，你的结局一定是悲剧……….’

　　他说的，她其实一直都清楚，比谁都清楚。有时候，她们很近，近到她伸手就能触碰她。但是她却永远无法站在她身边，和她比肩。她们之间虽只有一步之遥，但那一步间却是永远也无法填平的沟壑。她清楚，只是一直不愿承认罢了。但无论她承认与否，事实就是事实，怎会因此而改变呢

　　她无声的哭了。她已握住了她的手，就再也不想放开。而今，残酷的现实被摆在了面前，她再无法回避。他没错，他只是使她看见了，她们之间，只剩下一根由她奋力连上的又细又长的红线。好像她一松手，她们的缘分就断了。

　　宋琼没想到，命运给她一个机会，让她在她身边苟延残喘了一年多时光。

　　那天夏屿依偎在她的怀里，泣不成声。

　　宋琼从未想过在她眼里若神明一般的夏屿竟有那样不幸的家世和那样悲惨的童年。莫名的，她感觉她们近了，原来命运对待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

　　既然命运给了机会，她觉得就应该珍惜和夏屿在一起到每一天。

　　她享受着她的依恋。却也无法压抑心中的不安。她知道，她们迟早会走向分离，一切只是时间的问题。只是她没想到，在那天来临的时候，她却是前所未有的释然。

　　高二分科时，她毅然选择了她擅长的文科，而不是她痴恋多年的美术。她放弃了理想，却选择了一个更加光明的未来。

　　她清楚，是她放弃了夏屿。

　　她本以为她不会后悔。

　　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在夏屿的面前，她的决然竟是这般的一文不值。

　　在夏屿回头的一瞬，她就后悔了。她多想说出实情，告诉她，她的痛苦与不安。

　　但是，她不能。

　　和她在一起到时光就像的梦。就算再真实再美好，梦终究是梦。既然是梦，就会有醒来的那天。

　　她不是夏屿，她没有活在梦中的权利。

　　她擦干了眼泪，却擦不去泪痕。

　　她站里起来，明明是夏天，她却感受到刺骨的凉。那是现实的薄凉。

　　她缓步走向教学楼，艰难却坚定。

　　她低头看了看表，第一节课下课了。既然是自己选择的路，就要好好走下去。无论有她无她。

　　她不顾同学诧异的眼神，从抽屉了翻出一大捧颜料，铅笔和纸。走到楼下，挖了个坑。

　　她冲着她所在地方向抬起头，伸出手，透过指缝凝视着阳光，她想再看一次这样的阳光，以后就看不到了。

　　好好的和过去告个别，从此这些就再也不属于你了。

　　她一点点的盖上了土，看着她刚刚发芽却夭折了的梦。笑了。

　　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笑，笑到沙哑，却再也流不出眼泪。

　　她的心，和她的梦想一起被她亲手埋葬了。

　　她转身向前走，留下一片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