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君》吾名千离

4、第四章

　　次日，李世民登门拜访求见常策，门人告知先生外出访亲三日，只留了小主人在家。李世民立于门前沉思片刻，一笑而去，脚步都轻快了些许。
　　第二日，李世民再次登门，这次来，找的却是常子笑。
　　没有令门人通传，李世民也没指望那小祖宗能出来迎接他，略尽一尽待客之道，只盼着这次不要见面就打便好。
　　常府比想象中的还要大，李世民知道常策解甲归田之后，率一众史万岁将军的旧部来到江都，明面上是一介白衣，文才独冠，但一行人在江都十二年的经营岂是白给的？常策本人文武双绝，又乐善好施，在整个江都威望可谓一时无两。单这一个园子，亭台楼阁，曲径通幽，便是比起京都新贵来也不遑多让。更别提昨日一见小子笑一身行头无不是珍品，也看得出常策平日里是如何疼宠这个独子。
　　下人把李世民引到子笑的院子门口，李世民心下惊讶。这个院子房屋不多，但是拓出了极大的一片空地，一半打上了一片一人多高的梅花桩，另一半则空着，只摆了一排架子，各式武器齐全。
　　李世民只觉得有趣，昨日一交手常子笑的身手就令他十分惊讶，大意之下险些吃亏，今日一见，这平日里白白嫩嫩好似个小团子似的常子笑，竟是把自己的院子建成了武场。
　　“子笑！”李世民站在门口看着常子笑练了一套剑法，却还是装作看不到他，那架势像是打算把他无视到底了，只好自己出声，心想好像自从几天前见了常子笑，他就一直在吃瘪。
　　“你来做什么？爹爹不在。”常子笑再见到李世民心情有些微妙，一方面有些尴尬，另一面却又记着李世民算计他让人灌他酒的仇呢，他脑袋不笨，反倒聪明得很，赵诚他们那天的表现本就反常，但他也没多想，现在出了李世民这茬，一想便明白了这些定都是李世民设计好的，就是为了钓他这条鱼。
　　李世民一眼便看出这小公子的气还没消呢，也不多言，只把自己带过来的一个盒子递过去，“之前是我不对，这个就当做赔礼了，子笑看在它的份上，便不计较了可好？”
　　常子笑接过来打开，质地极好的白色缎子里静静地躺了一块青玉，正是他一直想从赵诚手里买过来的那一块。
　　这礼物送的可以说是极合子笑的心意的，本来他与赵诚就算不上有多少交情，这买卖也难做的很，再者，常策虽疼子笑，但绝不溺爱，子笑自己的月钱并不很多，就算赵诚肯卖，子笑买下来对他来说也可谓是“倾家荡产”了。
　　又想到常策临走之前交代他倘若李世民寻上门来就不许再计较之前的事，这样一来这个礼物便是白赚了，子笑心里窃喜，面上却仍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扣上盒子给身边的一个小厮让人把东西收起来，便道，“这东西本就是我要从赵诚那儿买过来的，想让我不计较，你得在答应我一个条件才好。”
　　李世民见他收下了玉便放了心，笑道：“尽管提便是。”
　　子笑望天，“这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就是爹爹回来之前的这两天，你得陪着我出去玩而已。”常策临走时竟然吩咐府里的人，说他前日在外边胡闹，这几日没人陪着不许出门，可府里上上下下都拿常策的话当圣旨听，带着这些小厮出去哪里还玩得起来？于是这时候李世民送上门来了。
　　李世民有些惊讶，刚刚不是还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么？怎么一转眼就让他陪着出门？
　　子笑瞪他，“喂，李世民，你答不答应？”
　　“好好好，我答应。”
　　“那好，我们现在走吧！”
　　李世民：……。
　　……
　　……
　　看着身边活蹦乱跳、招猫逗狗的子笑，李世民觉得，身边的小公子就是一个谜一样的人物，从最初软软萌萌的小少爷，到之后他臆想出来的多智近妖版本，再到发酒疯的他、好武成性的他，再到这个活脱脱的小纨绔，真是斗鸡斗狗赌博无一不通。真想不通常策那般神仙似的人物是怎么生出常子笑的。李世民觉得打小以来的好奇心真是全用在常子笑身上了。
　　从赌场出来，又进了集市。前面的子笑领着一帮小友，后面不远不近跟着李世民，一行人皆是锦衣玉带，分外显眼。
　　李世民心里暗暗对这些小少年的身份有了些猜测，想必这便是当年常策领走的一众军官家的后人了，与寻常富人家的孩子还是有些差别的，但说这身板，就一个个挺直的很，五个少年，仿佛五棵挺拔的小白杨，煞是好看。
　　忽然，李世民眼尖地看到，一个消瘦的一身青灰短打的男人不着痕迹地接近常子笑一行人，到人多拥挤的地方，故意与常子笑身边的一少年轻轻一碰，接着继续向前走。
　　李世民在后方被那人衣服一遮，看的并不真切，但直觉那人有问题，两步赶上前去一拍那少年：“钱袋还在吗？”
　　那少年反应也极快，稍稍一愣便往身上一摸，“不好！有偷儿！”
　　李世民伸手一指还未行远的灰衣男人，“是他。”
　　常子笑有几分气恼，拔足便跑，“追！”同行的少年立马跟了上去。
　　与此同时，前面那人知道被发现，也开始跑起来，一逃才发现这人轻功着实不错，常子笑毕竟年纪小，追起来十分吃力。
　　常子笑长眉微皱，轻声道：“你们几个现在去路边，走铺子的后门，翻墙进那条巷子，三儿，你走快点绕到前面太白楼那个路口堵他，你们仨，就埋伏在那条巷子里，把人也清了，快去，我拖住他一会。”
　　几个少年没有半点耽搁，悄声离去，常子笑脚下不停，扬声到：“乡亲们，前面这人是个小偷，已经有人去报官了，大伙手里有什么尽管往他身上丢，抓住了此人，常府重重有赏！”
　　常子笑平日里便常在街上逛，有不少认得出来他就是常府的小公子，加上常策在江都的威望，这话说出来极有分量。
　　不知是谁带了个头，一时之间路边做了一天生意扔掉的烂菜弃物纷纷朝那人身上招呼，前方那人被迫躲闪，脚下也一片狼藉，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当然，子笑在其后，脚下也是同样受阻，没法追上前去，两人继续僵持。到了下一个路口，那人果断一拐进了一条巷子，终于没了干扰，开始拔足狂奔。
　　那人跑了一段便觉得不对，大白天这条巷子里竟是一个人都没有，但由不得他多想，墙上便跳下一人，手里一把匕首早已出鞘，拦住了他的去路。
　　灰衣男人轻功虽好，武功却平平，躲闪两招便欲跳墙逃跑，哪知刚到墙上便发现墙后还蹲着一人，见他上来抄手便是一块石头打过去，那人情急之下只得又跳回小巷里，而这两番耽搁之下，常子笑已经追上来，趁人刚刚落地未稳便是一脚，直接踹倒在地，拿匕首那人和埋伏在两侧的少年也都一起上前，将人制住，又问买卖人借了绳子把人捆了，送往官府。
　　李世民看着寒冬里子笑热的红扑扑的脸蛋，看着五个少年脸上骄傲的笑容，久久说不出话来。他一路尾随，本想出手帮忙，结果发现根本用不着自己，没成想倒是看了这样一出好戏。
　　兴许旁人看了只是要说一句精彩，大快人心，可出身武将世家的他看到的比常人多得多。
　　分派人手时，主次分明，堵上了贼人逃跑的所有出路，自信果断。要别人帮忙时，更是没有一句废话，先是把那几个少年的离去说成是去报官，合情合理，让贼人毫不设防，而后也明白众人不会真的以身犯险，因而只是要求人们丢东西为自己的布局拖延时间，更是搬出常府的名头，动人以利。最难得的还是清场了那条巷子，防止误伤，仁善之心可见一斑。
　　要知道，马后炮易做，临危策难为，情急之下依然冷静非常，排兵布阵有若与生俱来，十二岁的常子笑让他觉得，原来世上真的是有一些人，在某些领域里，当得起“天才”二字。
　　天时地利人和利用的分毫不差，李世民心道，只怕父亲看了，也要说夸一句将才，叹一句自古英雄出少年。
　　李世民嘴角轻扬，看着衙门里雄赳赳气昂昂走出来的小少年，如果他所料不错的话，小子笑一走，那所谓的“贼人”就会被找个由头释放了，因为那恐怕根本就不是什么盗贼，而是，常策的手下。
　　从答应他拜访常府，到所谓的外出访亲却留了子笑独自在家，再到子笑要他陪同出门，一直到这一场风波，一环扣一环，让他顺理成章地发现子笑的天赋，这是在提醒他，不可忽视子笑，这是在告诉他，想让他常策出山，很简单，不需要给他什么高官厚禄，甚至那血海深仇都不算什么，他常策所求所愿唯有子笑，锦绣前程，壮志得酬，才华尽展，百岁无忧，除此，再无他求。
　　去岁以来，以白首山起义为始，大隋烽烟四起，李世民与母亲常论及天下大势，心有所动，于是开始将目光放到天下能人志士之上，常策就是他近来最关注的一个人。
　　提到常策，就必须先提到一员名将，史万岁。此人堪称鬼才，战功赫赫，麾下更是有一班谋士战将追随，而常策，就是史万岁旗下当之无愧的二号人物，儒将带兵，文武双绝。然而，史万岁的结局也没有逃脱功臣名将的老路，其人为人耿直，圣颜亦敢犯，不为先帝所喜，其后平定突厥后回朝，与先帝金殿之上发生口角，被先帝当场处死，一代名将，就此落得个如此结局。
　　而以常策为首的一众将领，在史万岁殒命之后，皆辞官归隐，先帝心中亦有愧，便没有对史万岁旧部赶尽杀绝，一行人，就安置在了如今的江都郡。
　　李世民心道，常策当年年仅弱冠便在军中闯下如此名声，果真是一颗七窍玲珑之心，早就明白他的来意，一切筹谋算计的他不得不从，且心甘情愿。其中慈父心肠，也让李世民赞叹不已。如此名将，有才，有恨，有所掣肘，李世民势在必得。
　　天色已晚，常子笑与几位少年道别回家，李世民快走几步与常子笑并肩而行，“子笑，常先生对你的疼宠，真是令人羡慕。”
　　常子笑心情极好，一颠一颠地蹦着，笑的跟只白毛的小狐狸似的，“那是当然！不过爹爹这次可是太狠心了，你若不来，我可就得关三天禁闭了！”
　　原来如此，李世民失笑，揉揉子笑脑后的头发，你现在这模样，可一点都不像你爹，小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