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飞鸟与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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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喝完最后一口茶水，惊觉自己喝进了一根茶叶，连忙吐出，丢进火炉。
“你有什么想法吗。”路易斯问道，他依旧靠在一堆书上，布偶的四肢软软的垂下，嘴角呈现不太高兴的样子。
“嗯，有一点。”我放松身子靠在椅背上。
“你说，我听着。”
“假设你说的都是真的……”
“你居然认为它是假的！它可是我最心爱最珍贵的故事！”我还没说完，路易斯就打断我，如果他有人的身体，恐怕现在已经气到满脸通红，我不得不改变自己的说法。
“不不，我没有这么想，只是你的故事有些离奇，阴暗的地下小镇，永不凋谢的玫瑰和蔷薇，午夜直立行走的食尸鬼，吃食尸鬼长大的小孩，这些对于我来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当然我是以一个正常的地球人的角度，这些元素只存在于童话故事里。”
“好吧，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我们卖故事的人最讲究诚信。”他缓缓说道，“我知道听起来有些奇怪，毕竟我在这里也生活了很长时间，你们的玫瑰花只开一季。天哪！这真是令人不敢相信，这世上竟存在只盛放一季的玫瑰花，你们是怎么忍受她们美丽的花瓣枯萎凋谢，萎缩在泥土里的！”
路易斯惊呼，“是个人都无法忍受！”
我辩解，“一直盛开只会丧失她的美丽，失去后重新拥有才会懂得珍惜。就像她败了再抽丝开放会更加耀眼一样，这是一种新生的美。”
“我不懂，这到底哪里美了。”
“不懂算了。”我再无心与他争辩，“我要回去了，这个点平时都该洗澡睡觉了，而今天为了听你的故事我甚至连饭都没有吃，可你还在与我争吵个不休。”
“好吧，你们的玫瑰说不定挺美的。”他退让一步，“你明天还来吗。”
“如果那个秃头老板不会为了搏他的情人欢心而让我们加班的话。”我站起来活动身体，“最后一个问题。”
“嗯嗯，你说。”
“为什么路易斯要救斯诺，在自己都可能会丧命的情况下，德兰尼特人应该最珍惜自己的生命。”
“嗯，关于这个问题，我还从来没有想过，我组织一下语言，你下次来我再告诉你。”
“下次店主恐怕会赶我出去。”我挥挥手，叹气。
“不会的，她虽然不喜欢我，但她爱除了我以外的所有布偶，和来听故事的客人。”布偶的表情没有变化，却讲着令我难过的话。
没有人爱他，哪怕他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威胁的布偶。
我皱眉，“或许，你可以试着改变一下自己，你知道的，改变一下你的外貌，比如……”我思考了一下，“比如化个妆？”
可怜的小布偶半天没有出声，“可那就不是我了……”他声音有些颤抖，“好吧，我试试。”
他没有表情，只要他不说话，我永远不会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这一刻，我非常肯定，他很难过。我无法应付这种场面。我仓皇而逃。连句再见也没有好好说，只在转身的瞬间瞥见了越来越隐匿于黑暗的路易斯。
我走过黑暗的小巷，月光把我的影子打在灰黑的墙壁上，遮掩了墙角生长的树苗。
古铜色的钥匙扣在巴洛克廊灯昏黄的光线下有淡淡的金属光泽，让我有一瞬间的失神。
自索菲娅离开我回到西班牙已经两年。
我们带着亚妮娜从巴塞罗那温暖的小镇远行到寒冷的俄罗斯，在莫斯科生活。可怕的严冬夺去了三口之家仅剩的温暖，经济、兴趣爱好，人际交往……各种各样的问题都渐渐的浮了上来，热恋中的包容已经不在，不小心摔碎的杯子都可以让一位温柔美丽的女子吐出脏话。
终于，索菲娅再次与我大吵一架后带走了亚妮娜，临走前，她凶狠的说，这辈子你都别想再见到你的女儿。
我打开门，没有开灯，摸黑走到小房间。窗外洁白的月光从帘子的缝隙中洒进来，亚妮娜可爱的小脸上有着浅浅的笑容。我吻了吻她的前额，为她掖好被角，轻轻退出房间，把门带上。
亚妮娜还在。这样说的话，这个家庭是否还能重燃希望之火？
我摇了摇头，打开冰箱，嗯，亚妮娜吃了我为她准备的晚餐。她知道要在微波炉里热一下的，我教过她，她手足无措的看着这个长方形物的样子我还记得，非常可爱。
只是索菲娅要出趟远差，不得不把亚妮娜交给我抚养，以她的性格，她信不过那些十欧元一个小时的临时工。
她很精明，她擅长游走于人群之中，用她最美的样子得到自己最想要的，别人对她的评价是，美丽，大方，智慧，善良……
却嫁了一个没用的男人。
我不知她怎会在众多追求者中选择了我，一个只会与文字打交道的穷学生。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让她在音乐喷泉下在我耳边说出，“安，你是独特的”。或许是我给她写了很多的诗，或许是我每天摆放在她家门口的玫瑰，或许是我第一次见她为她编织的草戒。总之，她答应了我的求婚，在漫天星光之下，平静的湖水边，她穿着如火般艳红的长裙，却掩不去她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她在自己一生最美好的时刻选择了我，我却没能给她幸福。
如果没有亚妮娜，我想她会离去的更决绝。
我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只喜欢与书本交流，选择的工作也只是单纯想养家糊口。从巴塞罗那到莫斯科，更新鲜更广阔的天地让索菲娅如展翅的鸟儿飞翔在自己的天地，渐渐地，我和她已不在一个世界，那句“我爱你”仿佛烙印上了尊严，再无法启齿。
她翱翔于天际，我沉溺于海底，一如飞鸟与鱼，想要触碰，却无法跨越这最遥远的距离。
我用水冲了下脸，镜子里憔悴的男人，大概就是我吧，那个被自己深爱的女人和孩子抛弃的人。
躺在床上，莫斯科夜晚的安静大概归功于严寒，制造出了一种身处牢笼的错觉。睡意渐渐袭来之时，那残破的布偶出现在了我的眼前，他笑的那么开心，嘴角却永远无法上扬，他说，爱一个人为何不能说出口？用着最欢快的音调，却带着悲伤的旋律。
嗯，他说的很对。我真心这么觉得。
可是为什么他依旧无法微笑。
真是讽刺。
三天后，索菲娅给我发来消息，让我在四点的时候，把亚妮娜放在公寓对面的咖啡馆里，给她叫杯牛奶，乖乖在那呆上半个小时，她会来把亚妮娜带走。并且，索菲娅着重强调，她不想看见我。
我依言，提前下班，跑去了幼教中心接亚妮娜。我到的时候，那里的老师还在和孩子们玩游戏。我站在玻璃窗外，看到亚妮娜坐在离老师最近的地方，高高举着她肉嘟嘟的小手，好像在炫耀着她的画，那副神情真的像极了她的母亲，那么自信，又那么的美丽，黑天鹅的高贵姿态或许是最贴切的形容。
“先生，您笑起来很好看。”一道女声传来，落进我的耳朵里却犹如惊雷，我的笑容一下就变得有些尴尬。我转头，是幼教中心的一位老师，她拿着书，和我一起站在玻璃窗外看孩子们争先恐后的举起他们的画。
“您多笑笑吧，嘴角上扬是有幸运魔力的。”这位女士如此说道，我很认同。但是故意去笑又太勉强，我只得扯了扯嘴角说，“是这样的。您看，我一笑，一位美丽的女士就来找我搭讪了。”
老师也忍不住笑了，问我，“您家的孩子是哪一位？”我指了指教室中间，“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红裙子的那位。”正好亚妮娜被点名，站起来跳了两下，鲜艳的红裙子甩动起来格外显眼。
“啊，我知道她，亚妮娜，是个活泼的孩子。”老师笑起来，“虽然才来这里没多久，但是班上的孩子都和她成为了朋友。”
“她从小就这样，一条街上的同龄人都是她朋友还不够，连院子里索菲娅种的花都被取上了名字，每朵都是她的好朋友。”想起亚妮娜吐字都不甚清晰，却咿咿呀呀的对着花叫朋友的样子，我终于还是笑了出来，我的亚妮娜实在是太可爱了。
“索菲娅是您太太的名字吗，真羡慕你们感情这么好。”老师看着玻璃窗内孩子们欢乐的吵闹声，仿佛只是不经意的一说。这本该是最基本的社交话语，可是在我听来却是无比讽刺，意识到这一点后就非常懊恼自己的一时嘴快。
正当我不知该作何回答之时，下课铃的响起让我瞬间解脱，我说了句谢谢和回见之后，就走到了门口最显眼的地方站着。亚妮娜把自己的小包一拿，回头就看见了我，蹦蹦跳跳的向我走来。我蹲下来伸出手臂迎接她，把她抱在怀中，站起来准备离开。
“等等！这位先生！”刚刚那位教亚妮娜画画的老师从教室中走出来，对着我微笑，“等等先生，这是亚妮娜画的画，您带回去吧。”说着，把手上拿着的那张画纸交给我，她摸了摸亚妮娜的头，转身走了。
我把亚妮娜放在车后座，系上安全带，她还在不听说着自己今天学到了什么。她这么快乐，我由衷的开心。我坐到驾驶座，拿起亚妮娜刚刚画的那幅画，一座种满鲜花的小屋子，一个男人一个女人手拉手，和一个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小女孩，他们快乐的笑着。
我放下画，对亚妮娜说，“妈妈等会要来接你回去了。”我启动车子，缓缓的在雪地上开出车辙。莫斯科的雪似乎是比其他地方更白一些吧，一层叠上一层，无穷无尽。在雪白之上压出黑色的条纹，刺眼又悲伤。
“回那个温暖的地方吗？”亚妮娜掰着她的手指头，“爸爸这边太冷了，亚妮娜觉得。”
我握着方向盘，打着弯，“亚妮娜喜欢暖和的地方，爸爸知道了。”一不小心打了个滑，我飞快稳住。这边真的太冷了，结冰的道路对刹车很不友好。
“但是那边没有小熊软糖吃。”后视镜里的亚妮娜看上去有些委屈，也不摆弄她的手指头了，开始在车窗的水汽上画画，一笔一划，“而且那里也没有爸爸。”
可能世上再也没有什么词可以形容那一刻我心中的痛苦，如果是在深夜可以发泄感情的地方，我早就已经蜷缩成一团。我知道一个三十岁的大男人还露出这样的表现实在是不够成熟，但是我就是忍不住。
野兽不会把自己的肚皮露出来，因为那是它们最柔软的地方。我称不上野兽，但我也有想要保护的东西。亚妮娜是我心中最柔软的那块，她还那么小，那么可爱。她本不用承受这种悲伤，她本应该无忧无虑的成长。
是我亲手毁了这一切，是我让亚妮娜露出悲伤的表情。
我真的该死。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飞鸟与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