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纯黑的噩梦 ...
-
男孩大张的嘴中吐不出一个单词，冰蓝的眼睛失去生气，食尸鬼的嘴已经张到极限，接下来，男孩无辜的小腿就要承受它上下颚惊人的咬合力。
霎时，劲风袭来，以开天辟地之势砍下了食尸鬼的脑袋，连同它的手臂，粘稠的血浆瞬间飞溅在男孩的脸上，身体上，甚至是男孩大张的嘴中。熟悉的血腥味唤醒了呆怔的男孩，断裂的手臂还紧紧抓着男孩的小腿。
“父，亲……”男孩张了张嘴，只能简单的唤上一声。
那个男人背对着月光与断崖，只有漆黑的轮廓，手上的斧子随独臂垂落在身际，血液在银色的斧面上蜿蜒如咒文。
他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给小男孩任何的安抚，他只是简单的抬腿，往前门走去。
更多的食尸鬼从树林中涌现，在他的背后，红色的眼睛像地狱里燃烧的业火。小男孩慌忙踢掉小腿上的断臂，往洞口奔跑。
……
“扔掉。”
“可是父亲……”
“给我扔掉！”
小男孩不敢说话，低头跪在地上，刚才摔倒后磨伤的膝盖现在隐隐作痛，也没有止血消毒，跪的地方现在一定全是血迹。不能让父亲看见，他会更生气。男孩用衣摆挡住了膝盖。
“……父亲，他是我拼命救回来的……”唯唯诺诺的声音，一点也不像刚才与食尸鬼搏斗的勇敢。
“拼命？呵，你的命值多少钱？”斧子随便的丢在地上，男人抽着自制的土烟，味道呛人的不得了，白雾缭绕也遮不住他愠怒的面孔。
“不值钱，但也是父亲拼命救回来的……”男孩偷偷看了看手掌，纹路也被磨的不成样子，一个指甲盖都翻起来了，血已经凝固。
“我们家无法再多养一个人，看到去年的收成了吗，连床像样的被褥都无法购买，新鲜的小麦蔬菜更加指望不上。”
“没关系，父亲！我也可以劳动，父亲出去打猎，这个孩子可以和我一起种植土豆胡萝卜，还有院子里的苹果树，明年，明年一定能吃到更多的苹果！”男孩兴奋起来，“我们可以一起照顾花园里的花朵，做成香精和玫瑰酒出售给妇人与农夫，我们还能为小精灵做窝，天哪，我真的太想要一只了！”
男孩冰蓝的眼中是碧波海洋，是涌动的万里苍穹，不再了无生气，如落满灰尘的玻璃珠。
可能小男孩只是太孤独。
在德兰尼特小镇外围的南北交界处，连只松鼠都看不见，食尸鬼的数量都比其他地方来的更少。
父亲猛抽了几口，烟灰掉落，直到火星快要烫到手指，他才把烟头丢在地上，脚踩两下。走到火炉前面，蹲下，用手撩开那个孩子脸上凌乱的头发，看了几眼，随后起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木门重重的关上，震落了灰尘碎屑，门上挂的铃铛叮当作响。
喜悦掩饰不住的冲上小男孩的嘴角，他不得不露出所有的牙齿来表达他此刻内心有多么快乐。
他赶紧起身，长时间的跪地使他膝盖上的血肉与地板粘合，移动一点都几乎褪去一层皮。但这阻止不了男孩的愉悦。
他跑到火炉前，那个孩子的身边。怕弄脏地毯，小男孩半蹲着，火炉吐出的火舌伴随松木的芬香，男孩的膝盖与手掌竟也没有那么刺痛了。
那个孩子依旧处在昏迷状态，衣服与头发经过温暖的烘烤后，冰霜融化，露出了原有的颜色。
但依旧黑的彻底。
黑色的衣服，黑色的头发。小男孩大概知道这个孩子被丢弃的原因了。
在光明的格洛斯，一切与黑色染上关系的事物都会被加以审判，格洛斯的人民钟爱金色，白色，银色与蓝色，这是光明与天使的颜色。而黑色，是堕落，是死亡，是魔鬼，是地狱，是违背伦理不应存在的不祥之色。
纯黑的发丝，纯黑的噩梦。
应该庆幸，这个孩子没有在刚出生就被杀死。
但这还是不影响小男孩的心情。大概今天能发生的所有事都不可能使小男孩放弃快乐。刚过十二点，看来这一天会是一个幸运的日子。幸运？小男孩又开始唾弃这个辞藻。
小男孩为这个孩子喂上几勺热水，等他身体变得不再这么僵硬冰冷，又脱去他的衣服为他洗澡。
没有做过这些活，小男孩显得笨手笨脚。幸好木盆够大，把那个孩子浸泡进去后，小男孩也脱下衣服，在脱裤子的时候格外用心，膝盖那块地方不大好对付。
终于我们可爱的小男孩也享受到了热水，在经过劳累后，热水澡简直就是天堂。不，天堂也不可能有这么舒适。
两个孩子在一个非常非常大的木盆中，周边缭绕着袅袅的白色水雾伴随香味荡在屋内，澄净的水面上散开着红色的玫瑰花瓣，如扯断的项链下散落一地的红宝石。那个黑发的孩子沐浴在热水中，白皙细润的皮肤彷如窗外下了整夜的白雪，脸颊与嘴唇却粉嫩似蔷薇，狭长的眼裂，黑色的睫毛顺长如黑天鹅展翅时落下的尾羽，左边眼角下出现一块淡粉色的印记，有愈来愈红的趋势。
德兰尼特的雪还在下着，风拍打在窗户与门板上，从木板的缝隙中吹走浴盆里的水汽。如婴孩哭泣般的嘶叫正与白雪一起落在各处。但它们无法突破铁栏。每到夜晚男人们都会抛下平日的怨恨交恶，齐心协力拉上铁栅栏，把德兰尼特的土地分割成两半。
然而这一切恐惧已与这两个孩子无关，他们应该担心的是明天早晨的食物是否会出现面包。
他们同睡在小小的木板床上，穿着相同款式的睡衣，带着水珠的发丝打湿了枕头，小男孩侧躺着，那个孩子在睡靠窗的一边，呼吸很浅，月光打下来他几近透明，是那黑色把他留在这个世界。眼角边的粉色褪去，已不见踪影。
小男孩守着他，就像守着自己最珍爱的玩具，小孩子都会因为拥有了新的玩具而高兴的睡不着，我们可爱的小男孩也一样。
初生的阳光把荆棘丛与花朵的影子打在被褥上，白色的枕头雕刻黑色的花朵。小男孩睁开了眼睛，蓝色瞳孔似乎放入了一整块天空。
那个孩子早已醒来，坐在床上背对小男孩望向窗外，黑色的头发像窗上的影子，被子安静的躺在一边，他瘦弱的快要倒塌。
“玫瑰花很漂亮不是吗。”从窗口望出去正好能看到后院大片的玫瑰花丛与上方蔚蓝的晴空，小男孩坐起来，这是他们第一次对话，他非常温柔。
但是那个孩子没有回答，也没有转过头，甚至都没有改变姿势，依旧以同样的角度望着窗外。小男孩摸摸鼻子，不放弃，“你叫什么名字。”
还是没有回答，男孩有些着急，他跑到那个孩子的旁边坐下，而那个孩子甚至连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
“哦，老天！你的眼珠都是黑的！”小男孩不敢置信，他尖叫出声。
黑色头发是魔鬼的子民，黑色眼珠是魔鬼的契约者，而两者皆有，这代表了什么不言而喻。黑发黑眼，自古以来都是这个世界最不受祝福的存在。
虽然在德兰尼特这种事情不值得大惊小怪，黑色头发的人也有那么几个，都是被格洛斯扔下来的。但是黑色眼珠，小男孩真的从来没有见过。这怪不得他会惊讶，这几乎是传说一般的存在。
这会伤害到他的自尊，小男孩心里说，他立刻噤声，小心翼翼的看着那个孩子，“嗯，我不是故意的，请别讨厌我，黑色很漂亮，就像……就像夜晚的霍兰格……哎，这真不是个好比喻……”小男孩懊恼，却又想不出更合适的形容词。而一旁的孩子，却还是面无表情，像一个没有生气的娃娃，静静的坐在那里。
小男孩爬过去，双手掰过他的脑袋，在那个孩子的额头上亲吻一下，“告诉我你的名字。”
终于，那个孩子抬了抬眼睛目光从空散，凝聚到小男孩的脸上，大大的黑眼珠一望无底，“……名，字，没有……”简单得不得了的单词，从那个孩子的嘴里吐出却显得十分艰难，声音不是孩子调皮甜美的嗓音，是嘶哑到快要裂开的痛苦。
“没有名字吗。”男孩捧着那个孩子的脸不放下，很认真的，一个音一个音的说着，“没关系，现在你有了。”
“从今天开始，你就叫Snow，好吗。”小男孩笑起来，两眼弯弯如一滩冰面化开的湖水，“斯诺，你是我在霍兰格漫天冰雪中寻找到的孩子。”说话像个大人一样，殊不知自己也只是个孩童。
“我祝福你，黑色将是你行走所穿的鞋，它必将带你跨越一切困难与坎坷，将那邪恶与罪过踏在脚下。望你温柔，你必承受地土；望你哀恸，你必得安慰；望你饥渴慕义，你必得饱足。人若因嫉恨辱骂你，逼迫你，捏造各样坏话毁谤你，你将有福。”
“卑贱之人名唤路易斯，于神赐的朝阳下，为沐浴在黑夜中的孩子祈福。我的斯诺，望你一生平安喜乐。”
我们可爱的小男孩，哦不，现在应该叫他路易斯，他轻轻的吻上斯诺的嘴唇，把祝福带给这个不幸的孩子。哦，这个可怜的孩子，他的嘴唇都在颤抖。
“谢……”那个孩子，哦不，现在也应该叫他斯诺了，他颤抖着吐出不完整的单词，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淡淡的水光，他怔怔地看着路易斯，仿佛看到早晨新生的朝阳。
或许是的，这就是我们可爱的小男孩，哦不，是路易斯，瞧我这记性。这就是他所要讲述的故事的开头。他们都很不幸，因为他们都是被遗弃的孩子，但是他们又很幸运，因为他们现在都还饱足的活着。虽说死亡确能终结一切痛苦，但谁知不是下一段痛苦的开始。所以能活着终是幸运，至少还能把握现在，食能果腹，衣能蔽体，且行且珍惜。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纯黑的噩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