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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慕皇兰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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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之上,载泽居东,临海,刚脱初春,是还有几分凉意,但比起居北的明瀛,着实让我好活不少。
新婚至今,将满一年。明瀛传来了话,提请两外嫁皇子,三个月后回国省亲。
这事先被纳入载泽礼部,再上交尚书府,一切具体凝定妥当,继续上呈至朝议,最后再进入抚政殿。
谦上手里。
我坐直了一会,觉得骨头最近实在懒得凶,便又靠回那十人大软塌。不远处,大案几那,谦上立即察觉,不依了,离了那堆得满满的奏折,蹭了过来。
“静兰,躺着看书眼睛会坏。”
声音软哝哝的,扒在蹋边,眼睛睁地大大,载泽的慕皇一脸无比认真。只是漂亮成那样的血瞳,玉致成那样的脸蛋……
继续横躺在精美的软塌上,放下手中书,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不是让提葵给我垫了三张枕靠吗?作什么又过来扰我?嗯?”
他薄薄的唇撇到了一边。
“皇后看起来太安逸了,本皇看了好生羡慕……”
忽而嘻嘻笑开,顽皮的表情终究叫藏不住。
“不如让本皇也钻上软塌,与皇后一起共商天下大事,岂不痛快?”
话音正响着,手已伸到我腰际,才轻轻按下一个指尖,我就接了话。
“不好。”
“为何?”
他反应一如既往,嘴角塌下,仿佛受了天大委屈。这招他百试不爽,却从来不会停下手上的“侵略”。
一旁,提葵已经在退,很是识她主人脸色做事。若是平时,我没再吱声,抚政殿这名字正而八经的地方总要被谦上拿来做“不正而八经的事”。有时也会不愿,觉得那事实在太频,拿自己一不事劳动的弱身子来与谦上这般健络的武将身段相拼,是不对的。
而不想的时候,只需再接再励,给他个冷淡而认真的眼神,便足以。他看了,虽然眉目间不肯撤去委屈神色,好事后还能继续在我这作个口实,讨到点好,把没做成的补上。但当时总还是会住手的。
懒懒睁眸,看了他一眼,他手停了停,这次居然没有住手,眼神间的委屈神色反倒收起,嘴角也不再塌下,而是轻轻抿着。手开始在我稍嫌纤细的腰上轻轻槌打。
“静兰,最近把你给累着了呢。”
我眉一翘,直想看看太阳今天是打哪边升起的。
“那个折子,朝议已过,刚到我手里。”
我瞬间释然,太阳原来还是打老地方升起的。谦上没有变乖,只是有话要说。
“我知道,回明瀛省亲的事对吧?”
谦上从不干涉我参政,朝野里“小小”为我所用的“兰后派”,还是存在的。走通“下”消息,执行“点”辅助任务,而已罢了。这折子谦上故意让下面各政构审了又审,议了又议,拖着慢慢上递,怕是全载泽都知道了,何况是我。
“嗯……静兰想去吗?”
“能不去吗?”
修君盛况近年虽有下缓,但终是千年古国;载泽容贺新朝方兴一年,虽现下国境内外安全稳定,加之本就是强国之一,底子依在,民生军事各业皆呈欣欣向荣之势。但现在就想与明瀛平起平坐,话语同权,略嫌太早。
不能不去。
谦上最明此理,却硬要“睁眼说瞎话”。腰此时给我按得特别舒服,声音也是那种让我没辙的玉和温暖。
“如果静兰不想去,那自然可以不去的。你已经不是明瀛国的三皇子了,你是我载泽国的兰后。”
按得真得非常舒服,腰上酸痛,一下一下地散去。我几欲睡着,撑着意识回话,声音已成粘稠状。
“唔……嗯……你在怕什么?……”
耳尖忽而有了他轻呼的气息,痒痒的,他声音放轻。
“在明瀛那地方,我就没有好记忆过,除了你。”
“哦……”
“放你回去,不要说一个月了,一天都不行,不,一个时辰都难耐……”
“……哦。”
“你马车没出太京,肯定就立即被我拉回来,何必呢?对不对……”
“……哦……”
真得很想睡,想想,放弃挣扎,干脆就睡了吧。反正这事拖了那么久没回复明瀛,谦上都已经在修君的脸面上踩了几脚了。不差这一会……
横着的身子却被人轻轻推平,恍惚之间,健如轻豹的身影覆了上来,唇被嗫住,却不争气,轻轻松开,任凭对方在我嘴里搅乱一池春水。
待出抚政殿,已是晌午,要前往常用膳的启福居那,只怕那菜已是热了再热。
打了个哈欠,还是想自己下地走走路,载泽的阳光真得很好,很得我欢心。谦上一旁扶着,比我高整整一个个头,却不看路,只看我,生怕摔倒。
“其实我的腿已经好了不少。”
一年被谦上养得太好,他亲自向太医学了推拿术,总和着内力给我慢慢调顺筋脉。现在除了有点跛外,自己行走已是完全没有问题。
前后,一列宫女,一列宫仆,华盖软轿茶水绸扇,全好生提着,行走有序。
“是吗?”
谦上答腔,眼珠子转了转,凑到我耳边,不怀好意地笑道。
“可怎么总觉得皇后双腿发软,着实让本皇不得不一直担着心呀。”
又是浑话。明明快满十九,仗也打了多少年,都是个登了基当了皇帝的人,怎还这么爱犯浑呢?
心里小嘀咕了下他,脸上却不动声色。转而扭过头去,抬起,一张小脸对上他,浅浅笑容轻轻一展,他被勾得双眼发直,犯完浑犯愣。
我向来不跟着闹,可要闹,就要闹大发的。
他是凑近我小声耳语,旁人都不能听到。可我不一样,声音就是平时那种轻巧语调,没特意放大,也不跟着耳语,四周近身的奴仆都听得清楚。
“那可否请陛下下次别再提起我的腿直往你腰上拉了?少撞我几次,我的腰腰腿腿就不会再像现在这般‘发软’。陛下日理万机,我却还要让陛下分心,实在不该,实在不该,所以……”
谦上立即一鼓热气涨上脸颊,一时眉目间净是“不知如何是好”。
轻薄大胆至此的言谈,我只当在话家常,神色正常,专心走路。四周那几个听到的侍从宫女都惊得忘了分寸,忍不住转过头来看了几眼。见到他们的慕皇陛下满脸“不知所措”,众仆更是一惊。很快,又守规矩地低下头,个个强忍笑意去了。
谦上想了想,又想了想,按下了心中那份无措,只是脸上已升起的热气怎么也无法降温。立马转移话题。
“建丰近来战事有停下的迹象。”
他说这话时在看天,就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
“哦。”
我不再弄他。我也是好脾气的。
“万俟晴信最近被封了相,你的四弟现在既是平京三王妃,又是一品宰相夫人了。”
“嗯。”
“呵呵,平京直系皇族子嫡中,只剩他了呢。好在也是实力最强的,那些旁系里,我看不出有谁能与之匹敌,估计下一步就是称帝了吧。”
我只照旧一“哦”。肚子实在饿了,走得没了力。虽然谦上挽着我的手挽得结实,可这归根到底,还真的要怪他。好在绿郁葱葱中,顶着三层琉璃瓦的启福居,已进入视线。
“继明瀛五皇子之后,现在六皇子也进了军队。夜纣皇子,现在有三个在军队里呢。”
“这样。”
嘴上还是应着,可神却敛了敛。
三个在军队……不提十七岁进军队的夜纣日氏,夜纣悠野十五岁进军队,都还算尚属正常,加之其母脉本就出自将侯世家。
……可这十一岁进军队……比起做将材,夜纣春日绝对更适合做权臣吧。我以为修君知道,还是春日自请的?
谦上没再继续言语,只当话题结束。我知道他心里早就记下了这个夜纣春日,只是不知具体在算计着什么。
我话不多,谦上这犯浑的一不说话,气氛就有点降。
提起春日,我就想起一年前春日送我出嫁来到载泽时的状况。而每一想起,我就觉得好气又好笑。
“你倒是敢提春日。”
谦上知道我要提什么事,表情又丰富了起来,嘻嘻哈哈。
“那小子自找的。敢跑到我面前来叫阵,大婚宴上告诉我你喜欢这个不喜欢那个,整一个就是在提醒我我们分离过八年,他知道我所不知道的你。”
“那你就干脆把我从大婚殿里抱出来,当着他面一阵狂亲呀?想起满朝文武那惊呆了的模样……”
他笑得露牙露齿:“他敢在大婚前粘着你打扰我与你要好,只给他这点颜色看,还叫便宜了他呢。”说着摇头晃脑起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紫瀛宫教的。”
是是是,紫瀛宫给京极皇城养了头“狼”。现在这头“狼”还跟他们结着盟,打还打不得。想起夜纣春日最后走时泛白的小脸……
也算是疼爱过的幺弟,记忆中那叫个水灵惹怜。却还是太小,不懂事,看谦上总在我面前嘻嘻哈哈,他就没当夏侯王姓的是一回事。竟忘了那块令天下人胆颤的“血寒墨玉”,又到底是谁。
进了启福居,我与谦上开始进膳,就新修运河之事,又聊了起来。谁也没有再提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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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正辰殿,例行朝议。夏侯谦上正坐上位,接受百官朝拜。金冠玉带,淡黄皇衣,缕雕真龙,天子年方十九岁,气势已如鸿。
最近的议事多围绕在新修运河之事,其次是一年一度的科考选官,再来还有军事。倒不是守疆上需要担心什么,一来建丰对其余三国的战事基本停止;二来,载泽有明瀛如此强大的盟友,基本无可忧之处。主要是发展军工的事,掌管兵部的阮老尚书爱好匠艺,很大一把年纪,却依旧满腔热情,一头钻进新兵器的研制出都出不来。
刚改朝换代,不少官员都是年轻一辈,对阮老尚书很不满,认为把多达国库收入的五分之一全分给兵部军工研制很是不妥,但谦上总给阮老尚书撑腰,说“将军虽老,军威依存,岂容放肆”。此举既压了压青年官员自认新一代栋梁,越发有点目中无人的傲气,也拉笼了一下为数不多的前朝老官的心。
“微臣以为,洪大人关于运河修建的路线建议,很是合理,应于采纳。”
工部包尚书上前,对礼部司天仪洪亦代方才的提议表示赞同支持。谦上想了想,点头表允。于是便顺了洪亦代的说法,运河路线贯穿南北而修。下接平京,上接明瀛,运转中心是载泽预定新修的定渡城。
另一官上前,是吏部一员,段见。
“陛下,关于新科状元之事,三名备选中,不知陛下是否已有相中之人?”
谦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略作沉思,转头看向立于正座右侧的一个大屏风。
淡黄的绸面,幽兰的绣工,后面坐着一人,身穿黄凤衣,头顶白玉髻,足着丝帛靴,脖子上吊着枚精致华美的白玉扳指。那便是我,载泽兰后。
半年前设立此屏时自然惹来不少非议,却没有我想象得多,并且很快平息了下去。谦上治臣手腕强悍可见。而每次皇帝询问皇后话时,全殿都会默契地闭嘴。只听安静的空气中,谦上的声音传来,不同在后宫时的玉质,此刻的他,说话带着略略低沉的嗓哑。
“皇后以为如何?”
我好就好在这,现在还不是我能出面管事的时候,我不以为把我嫁了,明瀛那警戒心甚高的修君就真的放心了。低调处事,总是好的。所以我一概含糊应答。
“陛下以为好的人,臣妾就以为好。”
半年来我一直如此回答,要么就“不知如何回答”。这也是百官对我放心的原因之一。
他们开始自是个个觉得兰后是明瀛来的皇子,又是后宫参政,实在有违祖规。可没多久就发现,这个皇后压根是个没有主见的主,何况皇帝现在又明显疼爱得要紧。一群忠臣,都怕了慕皇陛下这颗“硬钉子”。皇帝大事上已做到耳闻八方意见,与群臣有商有量,偶尔在一两个地方有点顽固任性,也并非不能理解。毕竟才年方十九,他们以为。
谦上听了我的作答,眉目中还是没有神色。转回面向众臣,淡淡地开口。
“本皇以为仲瑞这个人不错。众卿家以为?”
众臣皆露赞赏目光,相□□头。
“长卿。”
静立一旁的宰相大人这时上前一步。
“今年状元就点了这个仲瑞罢。”
“遵旨。”
朝议到此都该差不多了,突然一把声音响起。
“陛下,臣有事请奏。”
是礼部的头头,也是为数不多的前朝老臣之一,尚书宋一格。与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钻军工艺的阮老尚书不同,这个宋老尚书出了名地爱“找渣”。
坐在大屏风后,满朝文武看不到我,我也看不到他们。但这屏风摆放的角度,是能让我看到谦上的,谦上也才好看到我。宋一格要奏何事,我与谦上都很明了。转眸望去,谦上的眉间,果然浅浅现出一道皱痕。但还是准了。
宋一格一上来就直说。
“老臣已将兰后归省所有行程悉心安排妥当,只待陛下定下启程之日,还望陛下给予指示。”
谦上眉间皱纹越发深刻,红瞳锁在宋一格那老头身上,薄唇只是抿着,不发一言。顿时,殿内气压很低。
其实这件事不止宋老头提过,其他几个年轻的礼部官员,也不是没在朝议上禀报过皇后归省安排进程,在一开始。后来就不敢了。因为每次一提这事,皇帝就一言不发,气势无言却慑人得很。现在还敢提的,只剩顽固的宋老头了。
其实众臣,包括宋老头,都没明白这是为何。这本就是政治联姻,兰后归明省亲,岂不更加巩固两国盟系?好好的一件可喜之事,慕皇却脸色阴森得像要在他身上剜掉一块肉送去明瀛一样。不解,不解……
却无臣敢问,生怕一个不小心溅自己一身血。最后还是宋老头有胆色,不知死活地问了。
“兰后归国省亲,将更加有利载明两国联盟。可为何每每提起此事,陛下总是圣容不悦呢?”
正辰殿本就气压低极,这下更加落针可闻。官员们大气都不敢出,全体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宋老头活到头了。
谦上还是不出声,一双血瞳,望着宋老头,从深深锁定,变成了淡淡凝望。宋老头反倒冷不叮地打了个冷颤,隔着屏风,见他身形弯了下去。
全殿无声,低压继续。
不由得,我没忍住,盈盈一下,笑了出来。
本来我是声音很小的主,现下却实在太静,怕是满殿文武都听到了,只听屏风外“唰”地一声,我看不到那边是什么风景,却敢肯定上百双眼睛齐齐地都看了过来。
回头去看谦上,脸上笑容还在。谦上看了,眉目间的肃杀顿时无形。他有点困惑,浅浅一个眼神,在问我笑从何来。
我知道宋老头在谦上心中什么都不是,不过是前朝留下的一个“渣滓”,四十岁才中举,在前朝官场里又混了二十年,一事无成,小小礼部行走一个。也恰好是他的碌碌无为,让他在那场夺位之乱中得以幸存。
如果不是我在谦上耳边吹了口枕边风,为他说了句好,宋老头早该回家养老了,哪能像现在位居二品,一部之首,一点小事,就跟谦上抬杠。
收到谦上的眼神,我只是笑,不说话也不回谦上其他什么眼神表情。谦上收起眼中的困惑,应该还是不明白我在笑什么,却定想起了下面站着的那个可有可无,一天到晚只知道抓些小事来说事的老头,是我曾亲口荐给他的。便放下了杀意。
其实这正是我笑意欲所在。
最后谦上挥了挥手,大内赵总管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