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误》探云

3、纯然

　　她的笑无疑是极为挑衅的，断腿瞪红了双眼，一根根血丝在他眼底爆出。极端的愤怒充斥了他的头脑，以至于他完全没有注意到狗蛋儿眼底深处波澜不惊的平静。

　　虽然笑着，可她不得意，也不感到愉悦。

　　这种模样就像之前一样，她虽然哭着，身体抖若筛糠。可若是有人深深望进她眼里去，会发现她既不惊恐也不痛苦。

　　只有一片纯然的平静，或者说冷漠。

　　假如断腿能理智一些，他也许能够发现这是狗蛋儿又一次在演戏骗人。这是一个他已经中过一次的套，可被死亡扼紧喉咙的断腿并没有发现。

　　所以他再一次掉进了陷阱。

　　他狠狠地掐住了狗蛋儿的喉咙，狗蛋儿毕竟是年纪小，下手的地方虽然都是要害，但划的却不深。

　　虽然以断腿的条件，这样的伤势早晚会令他失去生命。但原本可以即刻致命的伤势，此时却没有立刻夺走他的生命。

　　狗蛋儿被他掐的面色青紫，声音也被挤压地破碎。她伸出一只手，伸向其他乞丐坐着的方向，挣扎道：“救……救救我……”

　　并没有冲过来救他，甚至有一个还往后挪了挪。

　　狗蛋儿又挣扎道：“我……我还能卖钱，救……”

　　她这句话出来，终于有人动摇了一下。或许是财帛过于动人，也或许是狗蛋儿凄惨的模样冲淡了她动手伤人时的狠辣，终于有鱼儿犹豫着咬了钩。

　　一个男人从角落里爬起来，一拳打向断腿的头。断腿脸上鼻血横流，还没来得及擦一下，另一个拳头已经打中了他的眼。

　　他下意识松开了手去挡又冲他的脸来的第三拳，狗蛋儿被他松开，跌坐于地，大口大口地喘息。

　　她用手捂着脖子，汲取氧气的动作像一尾缺水的鱼。借着混乱的局面和她自身的角度，她悄无声息地将手中的碎瓷丢到了断腿身边。

　　断腿行动不便，此时正被压着打。他一只手去戳对方的软肋，一手在一边摸索着，期望能摸到什么能有助于他的武器。

　　一块石头，或者墙砖，又或者是一个碗，什么坚硬的东西都可以。

　　然后他的手掌蓦然一痛，火辣的痛感跳动着传来。他摸到了一块细小却尖锐的东西，断腿没有多想，直接捏着这东西狠狠扎在了身上人的心脏处。

　　尖锐的碎片破开皮肉，只剩下一条瓷白的边缘。断腿一把推开身上的人，狼狈地喘息一会儿后才定睛去看那是什么东西。

　　等他看清之后，刚刚才喘匀的气又瞬间打乱。

　　“是你！”看着瓷片的形状和上面细小的花纹，断腿猛然扭过了头。

　　虽然之前并没有仔细关注过，可是对于这块割伤于他的东西，他也很难做到不印象深刻。

　　至此，狗蛋儿的一切算计都浮上水面。

　　让她正面硬抗断腿她当然是抗不过的，所以她采取了别的手段。

　　她一开始假装手掌被划伤，只是为了有机会假借用干草裹伤，将碎片用裹住手掌的干草掩盖住。因为碎片割划掌心会产生剧痛，疼痛的表情掩盖不住，她就索性真的大哭出声，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因为她被逼上绝路后的绝望恐惧，也许有人会想到这是因为伤口，但也只会以为是她之前划伤手掌后的余痛导致。

　　没有人想到她缠裹伤口的干草中有一枚持续不断对她造成伤害的碎片。

　　这中间其实是有破绽的，她怕她让断腿得手的太过顺遂，中间还曾象征性地跳脚反抗过，那时她情绪转变的太迅速和激烈，中间的情绪酝酿过程过短，是有可能被发现不对的。

　　所以她伸手将掌上的血抹到了耳道中，一方面吸引断腿的注意，一方面也显得更加弱势，让断腿完全放下戒心。

　　将断腿对她的轻视堆积到了一定程度，果然断腿对她不再设防。狗蛋儿利用两人身形的遮挡在他颈后取出碎片，一击得手。

　　可惜的是碎片毕竟只是碎片，不是匕首刀刃，她也不是真正的杀手，不过是个从未杀过人的女孩子。这一下稳准狠地扎了进去，却没能立刻将人扎废。

　　不过这种情况也在狗蛋的预料中，虽然没能立时就取了断腿性命，但她造成的伤口已经足够让断腿感染身亡了。而且趁着他没彻底死亡，还能在玩一手挑拨离间。

　　于是狗蛋儿故意激怒断腿，明明可以欺负他行动不便不被他抓到，却刻意送上门去。为得就是让破庙里的其他乞丐过来抢救她这个“人形财产”，能打死一两个最好，打不死也能打伤几个，总好过让他们算计她后还能毫发无损。

　　利益之下果然有狂徒咬饵，虽然只有一个就是了。

　　断腿瞪视着狗蛋儿，双眼发红，背脊发凉。

　　狗蛋儿坐在离他稍有些距离的地方，一口气至今还没倒匀，弱的仿佛一捏就会死。此时挑衅的笑意已经从她唇角退下，她的脸上不再有胜后的得意与畅快，只有一片冰凉的平静。

　　她之前崩溃的大哭，愤怒的跳脚，恐惧的战栗，还有一击得手后的愉悦，都像是一场泡影。

　　只是一场纯然的猎杀，情绪言语动作，全部都是迷惑人心的道具。到最终也不曾改变的，只有一颗冷漠的杀心。

　　破庙里原本蠢蠢欲动的几道身影又停下了，大约身上都有些发寒。狗蛋儿捂着喉咙坐在那里，目光在庙里扫了一圈，最后又收回来。

　　她忽然又想起了老乞丐。

　　说书先生的故事里面，乞丐里面也能出不世的英豪，便连帝王也有做过乞丐的。

　　狗蛋儿不识字，私塾里小孩子们喜欢的话本她是看不懂的，也没有钱去买那金贵的书。在茶楼外面听那一段段隐约的说书声是她难得的乐趣，每每流连忘返。

　　等到回来，她还会拉着老乞丐一遍遍地重复讲述。每到这时候，老乞丐都是不屑不信的。尽管他没有表现出来，然而与他朝夕相处的狗蛋儿却看了出来。

　　如今看这一庙的乞丐，也难怪老乞丐会那样了。

　　狗蛋儿想，这里面果真没有一个英豪，甚至连像点样的都没有。不仅算不上人，连禽兽也比不上，不过是一庙的垃圾。闻到肉味就开始撕咬，嗅到了一点危险就怂得像一窝鹌鹑。

　　不过若非如此，她今天的计划大约也不会这么顺利。